自然,在场所有人的心里都清楚得很,单凭冷逸真一个人的主意,是告不了什么御状的。
若是冷昌修真的有做错什么,早在商州他们合家便可以联手,将冷昌修扳倒,何须等到今时今日,才急匆匆的来告什么御状。
因此,这背后定有个指使之人。
“好个恩将仇报的小人,陛下,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还请陛下快些处治了这些人,也好还老夫一个公道!”
方才李氏口口声声说是董家指使了她的儿子,这事若是再不解决的话,只怕冷逸真被逼急了,也会改了口去。
“什么?你说什么?要处治我儿子?你这个昏官,我儿子明明是听了董家人的挑唆才做出这种来,若是要处治也该处治董家,而不是我儿子!”李氏一听说竟是要处治冷逸真,立马激动的爬到了冷逸真的身边,用身体将他死死的护了起来。
“贱妇,到底是你儿子自己的主意,还是老夫指使了他,你便问问他自己吧!”董太傅的额头已经气得青筋暴跳。
却是没想到,这养心殿之上,竟会出现这么一个泼妇,搅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太子赫惊鸿此时也不禁出面试图替董家说几句体面话:“父皇……”,却不想,话还没说出来,已经被安公公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看皇上的脸色,已经对董家起了疑心,若是太子再帮其说话,便不是智举了。
“娘,不是董家,是儿子自己的主意,儿子鬼迷心窍,做错了事,连累了大家!”冷逸真自知今日已经走到了尽头,便干脆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的身上,眼神落在跪在自己身后的冷昌达、冷怀素的身上,喉头一阵哽咽。
“皇上,这一切,都是草民的错,草民与肖家小姐根本没有任何关系,草民是嫉妒成狂,才会对冷家人下手,还请皇上处死草民,以赎罪孽!”
说罢,他重重的朝着元庆帝磕了个响头,不再理会李氏的哭喊,安安静静的等死。
“堂兄,你若是到现在还执迷不悟的话,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冷怀瑾自然料到他会矢口否认,毕竟,他要保住全家,便不能再得罪董家,但他却忘了,冷怀瑾今儿个能将董家斗得颜面扫地,便也足以能将他们二房斗得渣都不剩。
因此,在冷怀瑾把玩着那隐隐掉出袖口的玉穗之迹,冷逸真终究长叹了一口气:“皇上,草民还有一事未曾禀报!”
“皇上有旨,说!”安公公尖着嗓子,在皇上的示意下宣旨。
“董家小姐嫉妒成性,一直对我家堂妹心存怨念,屡次对其下手,未果,之后才会劝解罪民来此状告……求皇上给冷家一个公道!”
俗话说的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冷怀瑾袖子里的玉穗不是别物,而是一直挂在冷怀素身上的东西,她知道冷逸真什么都不怕,心里唯一怕的便是合家尽毁。
她满意的将东西又收了回去,便在这时,殿外有一人求见,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与冷昌修一块救灾的刘景。
只见他面色萧肃,一进到殿内,便单膝跪下,十分慎重的行了个君臣之礼后,凿凿道:“陛下,臣是来替冷大人洗清嫌疑的,当日冷家老夫人被冷家老大和老二骗光了冷大人留给她的银子,不想流落街头,被商州知府关了起来,惹上重疾,冷大人与冷小姐不分昼夜守护在其身旁,死后,亦将她安葬回了冷家祖坟,这事大坑村里回住的村民都可以作证!”
有了刘景的证词,那么,冷逸真状告冷昌修不忠不孝之说,便彻底打破了。
而冷逸真唯一的一丝活念,也生生的破灭了。
他颓然的跌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像是失了魂一般,刑部尚书再次上前,抱拳道:“皇上,冷家二房贪婪成性,不得不严惩,以儆孝尤!”
若沈氏真的是被冷家大房和二房蒙骗抛弃至死,那么,这一项罪名,足以让他们坐穿牢底了。
这亦是冷逸真最怕的结果,他虽猪狗不如,但若是让爹娘拿命来换,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将什么都扛下来。
被逼到了这个份上,冷逸真再如何守口如瓶,却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家人作打算。
从袖口中掏出将日董婉玉赐给他的银袋子和几件印有董府标志的首饰:“皇上,罪民真的被是董家指使,这些物品都是董小姐指使罪民时,给罪名的好处,罪民原本是要拿去抵当的,之后又考虑到他日东窗事发之时,因此,才会留下来做个证物!”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冷逸真今日的下场,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咎由自取。
他很聪明,亦知道,只有将这件事推到董家的头上,他的家人才能保留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混帐!”安公公刚想上前接过那证物,却不想,董太傅已经动手,将其折断毁坏,东西撒了一地,却也将众人心中原本疑惑的事,生生的肯定了下来。
董婉玉不知父亲竟会如此激动,原本要去制止他的手竟是晚了一步,随在他身后,用颤抖的嗓音轻道:“父亲,女儿从未给过他董府之物,女儿怎会蠢到自挖坟墓?”
董太傅这才惊醒,是啊……他处心积虑教导出来的女儿怎会笨到给别人留下证据?
这分明就是冷逸真临死之前对董家重重的一击。
而此时,他们再想解释什么,似乎都显得词穷莫白了。
“皇上!”突的,冷怀瑾厉声呼喝,重重的冲着元庆帝磕了个响头,她声线洪亮,义愤填膺,一字一句都充满了痛心疾首的嘶鸣:“臣女要告董家诬蔑之罪,董家不分青红皂白帮助不轨之徒陷害朝庭命官,无视龙威,欺君枉上,还请皇上还冷家和肖家一个公道!”
女孩因激动而略微颤抖的声音回荡在养心殿内,在座所有人都怔愣了。
是啊,在董家助纣为虐之际,大家的心里都忌讳着董家,而不敢明面说来,而此时,冷怀瑾一声告下,亦正好探觑皇上的意思。
因此,大家都低了头,等待那高高在上的天子,给董家一个判决。
抑或是想揣测一番,如今的董家在皇上的心里,到底还是不是当年的地位?
赫惊鸿勾唇轻笑,跷着二郎腿好整以暇的饮着热茶,观赏着冷怀瑾带给他的又一出精彩的好戏。
这丫头明明就是有备而来,却是装得童叟无欺,使得原本要陷害她的人信心满满而来,却在对方最得意妄形之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对方死死压制不说,却还要倒打一耙,不达目的不罢休。
真是个倔强的丫头。
他也总算看出来了,今儿个这场戏,她要对付的却不是冷家的二房,而是董家,确切的说,她要挑拔皇上和董太傅的关系,进而,将朝中的势力重新洗牌。
她的心思,远远比众人表面上看到的还要深沉,就连赫惊鸿,也是在这一刻,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她至深的城府。
众人只道冷家被人冤枉,却不知,这场冤案,竟是她分化朝中势力的引火线。
摇了摇头,赫惊鸿嘴角的笑意越加的深了,每每瞧见她正儿八经的做着坑人的事,他的心里便是一阵的欢喜。
亦难怪他会对她死心踏地。
他们……根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此时,赫连城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面上虽无异样,可手心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董家早已私下有意与他结盟,若是今儿个皇上真的对董太傅有了异心,那么……他在朝中的势力,将会受到重创,对赫连城却也是一道不小的打击。
想到这里,他望着元庆帝的目光便越加的专注起来,心里期望,元庆帝能保全董太傅,转而对付冷家和肖家。
相对于赫连城的紧张,太子赫连硕,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半丝的影响,若说董太傅被罚,他或许会出面求情;但换作是冷家被罚,他同样亦会出面求情。
良久,久到殿内的空气似乎都被凝聚了,元庆帝这才咧嘴一笑,起身道:“冷怀瑾,你误会董太傅了,董太傅为人正直,绝不是那种贪婪嫉妒的小人……”
这话从元庆帝的嘴里吐出来,使得不少人都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提着的心正要放下,却不想,元庆帝竟从龙位上走了下来,亲手将冷怀瑾扶起,笑道:“董太傅或许是受他人蛊惑,朕以为这件事董太傅一定会给冷家和肖家一个交待!”
言下之意,董太傅一定要抓出一个人来为这件事负责,如若不然,便等同于忤逆了圣意。
董婉玉看着父亲那为难的面容,倾国之色亦有花雕玉损之时,她不禁苦笑起来,冷怀瑾啊冷怀瑾,想不到她董婉玉狠,冷怀瑾却比她更狠。
她害死一个肖三容,冷怀瑾要的却是整个董家的命,今儿个这事,她若是不认了下来,只怕皇上与父亲的关系,便就此僵化,董家将会从此殒落。
因此,不等董太傅发话,董婉玉已经面色懊悔的跪了下来:“父亲,这事都是女儿的错,女儿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嫉妒冷怀瑾夺了女儿的名头,才会在私底下做出这种事来!”
说罢,她又冲着圣上重重磕了个响头,扬声道:“皇上,此事是臣女一人所为,还请皇上治臣女的罪!”
她很清楚,若是董太傅倒下了,她董婉玉将来也会随之倒下。
而只要董家不倒,她董婉玉只要留着一条命在,便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婉玉,你如何这般糊涂……”董太傅痛心疾首,这个女儿花了他足足十年的心思,将她养育成京城第一‘好女’,无论是哪一方面,她都可谓是出类拔萃,不仅如此,她还冰雪聪明,京城中的夫人和小姐无一不对她又爱又恨,私底下都是嫉妒董府生了个好女儿。
可惜……这一次,这个好女的名声,便要被彻底的打碎了。
董太傅即使再不舍,却也不得不将她交出来,以保全自己当下的地位和皇上对他的信任。
“董太傅,朕便将这罚女教女的苦差再交回到你的手上,希望你能教董婉玉痛改前非,洗心革面!”
帝王心,海底针!
在最后,元庆帝竟是放过了董婉玉,这一场游走在生死边沿的斗争,却也在这一刻尘埃落幕了,元庆帝说完这些,已经拂袖离开了养心殿,余下的事便是交给刑部尚书去处理。
便在这时,冷怀瑾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臣女想为二伯一家求情,人生在世,谁能无过,只要他们痛改前非,臣女的一家都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
冷家二房犯下不忠不孝之罪,按天熹朝律例,是要坐穿牢底的,而冷逸真则是当场问斩。
大家自然没想到冷怀瑾竟敢在这个时候替罪民求情,便瞧着元庆帝那副已明显不悦的模样,即便是太子,也不敢说只字片语,她的胆子倒是出奇的大。
众人只想到她此时冲撞了皇上,却没想到,元庆帝重孝道,但凡与孝字有关的事,在他的眼中,都值得一提。
“确实是个有心的姑娘,准了!”点了点头,余下一片明黄之色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李氏正高兴得紧,正想拉住儿子分享这一刻的喜悦,却不料到冷逸真竟猛的冲向了殿内的柱子,一时之间,鲜血四溅,染红了养心殿的青石砖。
李氏大惊失色,尖叫了起来:“逸真!”
冷昌修和冷怀素也跪爬了过去,似乎无法相信自己双眼所看到的这一切。
肖家和冷家的一行人也愣住了,他们却是不明白,冷怀瑾明明为他求了情了,他为何还要自尽而亡?
与所有人的神色不同的,却是此时浑然淡定的冷怀瑾,她冷冷的看着这一幕,将袖口中那玉穗收得更紧了一些,嘴角勾起了一丝浅浅的笑意,挑恤似的望向董婉玉。
既然要斗,她又怎能让董婉玉有翻身之地呢?
她又怎能容董婉玉愉悦快活的生存呢?
她自然是要唱出一场更加动人的戏码,来让董婉玉痛不欲生,如此才对得起董婉玉两世对她的怨恨,不是吗?
“是冷怀瑾害死了他,是冷怀瑾!”董婉玉的身子抖了一抖,看着冷怀瑾那阴森森的目光,猛然想起了什么,像疯了一样便指着她,冲着哭得天昏地暗的冷家二房疯叫了起来。
她这个举动,在此时看来,却不是指认真凶,反倒有栽赃嫁祸的嫌疑。
是啊,人家冷怀瑾,刚刚从圣上的口中,救了他们一命,又怎会回转头来害他们?
反倒是董婉玉,利用了人家,想要杀人灭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这个贱人,小小年纪,便心如毒蝎,你还我哥哥……”冷怀素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手脚虽不灵便,但声音却尖锐洪亮,骂起人来,却也毫不含糊。
这一叫,将哭得死去活来的李氏的魂也给叫了回来,等她反应过来之时,双眼已经冲了血般的红,整个人就像是一头发了狂了母狮,撞开了董太傅,便扑到了董婉玉的身上,粗糙宽大的手掌,一掌一掌的打在她的脸上,发出‘啪啪啪……’的声音,嘴里恶狠狠道:“贱人,你还我儿子来,你还我儿子来……”
冷家和肖家的人自然不会上前劝解,可当门外的太监和宫女们将两人拉开之时,董婉玉已是面目全非,一张秀丽的脸肿成了猪头,发丝凌乱不堪,地上布满了被李氏拉扯下来的头发,身上衣裳被撕得遍体凌乱,惨不忍睹。
赫惊鸿终是没忍住心里的笑意,发出一声极轻的‘噗哧……’声,却被冷怀瑾一记警告的眼神给生生的吞了下去,只得掩了嘴,缩了头憋着笑。
而坐在他身旁的太子和赫连城,却是面色惨白,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是两个男人,自然不好上前拉架,因此,在旁劝说了两句无果之后,也懒得再参与进去。
“救命,救命啊……爹爹,我要杀了这个贱妇!”董婉玉总算是拣回了一口气,却不小心从那反射的养心殿的铜器表面上看到了自己此时那形同恶鬼的模样,她不禁花容失色,捂着一张脸,似是见了鬼似的,指着李氏便要扯了董太傅的袖口……
自出世以来,她何曾受过这种侮辱,何曾经历过今天的这一切?
她已经不敢抬头去看高座之上的众位皇子的脸色,若不是她恨极了冷怀瑾,发了誓一定要将她碎尸万断,只怕董婉玉此时已经气绝而亡了。
“胡闹!”又是一巴掌下去,董太傅恨铁不成钢的一把拉起女儿,叹了一口气,冲着高位之上的几位皇子和两位大人抱拳道了声:“老夫先行回府了!”便脚下生火似的离开了养心殿。
直到他们的身影离去了老远,冷怀瑾的耳边几乎还能听到董婉玉那平生第一回失控而发出了几近哀嚎的尖叫:“我要杀了那贱妇……贱人,冷怀瑾,我不会放过你……”
一场污告,总算是尘埃落定,刘氏不禁掩面而泣,拉着肖睿的手道:“他爹,三容总算清白了!”
肖睿重重的点了点头,将妻子和儿子一块扶了起来,与冷家人一同出了养心殿。
只觉得今儿个的日光尤其的明亮,尽管已是寒冬,每个人的心里却都是暖烘烘的。
冷昌达和妻女亦小心翼翼的跟着冷昌修一家人出了养心殿,宫里的人已经为冷逸真准备了后事,既然儿子已经死了,李氏却也明白,再纠结下去,只会连这唯一的靠山都丢失了去。
“二伯、二伯娘,往后你们便住到冷府,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府里的管家,奶不在了,但咱们冷家的血源还在,你们说是不?”回到冷家,下了马车,冷怀瑾便亲昵的迎着冷昌达夫妇进了府,不仅如此,她对冷怀素亦是一脸和善。
这一路上,从李氏的口中,她这才知道,冷怀素当年并没有嫁给村里的陈瘸子。
她原本就心高气傲,又生了副好相貌,自然是不甘一世贫困了。
“这……怀瑾,你就不恨我们么?”李氏也是个聪明人,几年前也曾多次栽在冷怀瑾的手里,因此,对她多多少少有些忌弹的,听她说的这般动心,心里却是没有底的,也不太相信的。
冷昌达却是苦日子过够了,看到眼前这富丽堂皇的宅子,鱼贯而入的下人,哪里还想到当年的事,立马就咧开嘴笑了起来:“还是小侄女实在,知道念旧恩,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客气了!”
说罢,便迈了步子随着冷昌修夫妇进到了府里。
李氏尴尬的笑了笑,脸上却仍旧不太放心,跟在她身后的冷怀素,也心有疑虑,毕竟已是个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心中所想的,也较以前更加深沉了,看向冷怀瑾的目光也无喜无忧,藏得极深。
“大伯娘这是哪里的话,奶过世了,大伯一家又不知去处,这天底下最亲的便是咱们两家了,如今爹爹有出息了,便接你们过来享享福,也是应该的,再说了……三堂姐这不是还没许人家么?进了京,凭着三堂姐的相貌,定能许一门好人家!”
一语道破两人的心思。
这不仅是李氏的想法,却也是冷怀素的想法,她一身傲骨,却又因着手脚不灵便,因此,一心想凭借着冷昌修的地位而攀上高枝,如今有人当头提出,她怎能不应允?
“这是真的?”冷怀素已经高兴的握住了冷怀瑾的手,她此时的心情,就好比做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