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云不经意间瞟到大门口，之前那个哭得直抽抽的壮汉，正在被一只怪物啃食，他早已咽了气。
可怪物并未将他啃成枯骨，而是点到即止地咬两口，断掉生机就算了。
怪物像狗一样蹲坐在尸体旁边出神，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嗯？！
冷云突然瞳眸骤缩，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冷汗自鬓角滴落下来。
那只怪兽，突兀地趴了下来，以残破的额头贴向尸体的侧脸。
一只肥胖的乳白色肉虫子，通身挂着血，自那表皮消融，徒留血肉模糊的脑门里，堂而皇之地钻了出来。
它，居然还长了两只拇指长短的透明翅膀！
虫子堂而皇之地吧唧着长满獠牙的圈状嘴巴，咀嚼着新鲜血肉，一股脑又钻进尸体的耳朵里，甚至撑破了人家的耳膜。
再然后——
那个尸体‘复活’了，亦如之前所有的人形怪物。
一点点血肉破碎，表皮像被高温烧化了一样溶解，肌肉组织暴露在空气中，骨骼扭曲，凸起的肉疙瘩蠕动到尾椎位置，再冲破血肉生成骨尾。
之前还啃咬活人的怪物，在这一瞬间完成‘交接仪式’后，快速干瘪成一片不成型的人皮干。
所以说，那些怪物的原型，都是人！
活人死人皆可？
冷云在这一刻，突然感觉到了绝望。
他目光哀戚地看向院内，那些哀嚎着正在被怪物扑食，以及正在转变成怪物的家丁、侍卫。
又望向院外小巷，街道上到处都是被扑倒的人，惨叫着、惨叫着，也就没了声音。
一处处正在转变的怪物扎了堆，地上散落着一片片干瘪的人干。
前仆后继，不断转化的怪物实在是太多了，如洪水般争相往冷家大门内挤来。
仅凭他家剩余不多的这些人，该如何与之无限缠斗？
不过凭白填了性命罢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妻子，与她并肩而立。
“蓉儿，怕吗？”
“夫君在侧，蓉儿无惧！”
冷云此刻在心里，突然就暗暗埋怨起萧邕皇室的不作为来。
即便帝国之内四处烽烟已起，皇室却依然无动于衷，皇帝不再临朝，太子执着于边境战事，除了没完没了地强行征兵外，再无其他动作。
仿佛，萧邕子民死干净了，也与他们毫无关系。
生为萧邕子民，何其悲哀…
生为萧邕世家，何其可笑…
而最可悲的是，他的五个儿子，眼下，尚在边境战场为国奋战，生死不明！
“蓉儿…”冷云看着冷府院内的满目猩红，一地支离破碎，疲惫地轻叹一声。
“夫君？”蓉儿挥出一剑，砍掉正凑过来的怪物头颅，扭头看了冷云一眼。
大概是没想到，一向果断干脆，冷硬刚强的一家之主。
为何会在此时，满目萧索，浑身散发出一种浓郁的无力感和挣扎。
冷云大体是失落的，自责的，愧对于家中那么多条生命的。
可，活着的人还要努力活着。
原来，他连悲伤、哀悼的时间都没有……
“咱们离开吧，去边境找欢儿他们，或者，去凤牺地，等待若寒和冷儿出秘境？”
“夫君，你…”
“萧邕…迟早要亡！冷家，绝不能为它陪葬！”
“……好，我都听你的。”
短暂片刻的权衡，冷云最快速度做出放弃本家的决定。
让一名元婴境的长老去将所有活着的人带至大门口，冷云决绝地看向地面正在扭头望着他，却被怪物死死咬住脖颈的几名侍卫。
他，深深弯下了腰，恨不得将脸贴在膝盖上。
从来骄傲矜贵的冷家家主，声音里再不复往日刚毅，哽咽着小声说道：“诸位…黄泉路上且慢行，等我们……相聚！”
一名瞳孔已有些涣散的侍卫，身体虽在剧烈抽搐，脸上却勉强撑起几分坚强笑意。
“家主大人…无需相送！惟愿冷家…千载昌盛，万世安泰！属下…先行…一步……”
冷云低垂的头不曾抬起，指甲抠进手心里血流不止却完全不为所动，他死死瞪着地面猩红血水，眼眶似滴血般通红。
“冷家——封门！”
随着长老将大门重重关闭，虽无法隔绝门内门外的炼狱景象，却到底是将冷家一门的英名，封存了起来。
还站在门外台阶上，一边泪流不止，一边拼命挥砍怪物的冷府幸存者。
百不足十。
冷云当机立断地抬起头，眼中残存水渍，面色黑沉，将手中长剑高高抛至半空。
他仰头望着剑身变幻，自嘲勾唇。
冷家闻名于世的六大神器——问天剑，居然只能在满门危难潦倒之际，充当一个载具，何其可笑。
冷云很想执此剑，问一问这老天——慈悲何在？！
乌黑长剑在空中倏然变大，俨然一方小舟的长短。
冷云左右手各拎起两名凡人家丁，仅剩的三名长老各自带上一人，蓉儿纵身一跃，冲天向剑。
至此，冷家将近三百号人，经过十数日的血的洗礼，不过仅剩这区区十人。
至于云竹城，萧邕帝国的其他附属国、城池？
尚且幸存的平凡百姓，像疯了一样逃往边境，冲向其他三大帝国。
边逃边被怪物不断扑倒、袭击，再同化，壮大‘敌军’声势。
万中不剩百？
呵呵，那没准儿都是好的呢。
……
类似的情况，绝非仅存在于萧邕帝国。
六大世家所在城池，皆遭遇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
整个寒天江湖，也早已一片腥风血雨了。
五大宗门紧急备战，通告寒天全域，替百姓们暂时撑起不算广阔的一片片安全区间。
各自开启护宗大阵，弟子无事不可出。
宗主、山主，坐镇宗门之内。
长老、精英弟子被派出半数，驰援四国境内，救助百姓。
然而，五大宗门也好，整个江湖的大小派系都算上。
真正的精锐，其实都在寒天极北的凤牺地！
天下惶惶，纷争四起。
而唯一尚且表面安稳的瀚宇帝国，却同样暗潮汹涌。
如即墨苍毓猜测的那般，属国、各城池之内，百姓们突然发狂导致的暴力事件频发，不少城池遭到不同程度的损坏。
各地官府、衙门，帝都内的大理寺、刑部，忙得不可开交。
一封封奏疏递入宫内，却无一不石沉大海。
近期为数不多的几封诏书，无一例外全是关于花家和毓王殿下的。
一时间，朝堂、民间皆嗅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对于毓王的地位、立场，以及花家最终的下场，猜测不断。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皇帝陛下病得莫名且诡异。
花家——怕是不得善终了。
……
还是萧邕帝国，附属奚国
盼城内，花家兵器阁
几名小厮被一众男人殴打得鼻青脸肿。
他们的内脏破裂、喉咙被捣坏、丹田被毁。
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呕血，他们却倔强地吭都不吭一声，除了偶尔被殴打时发出的不甘呜咽外，再无其他。
“哈哈哈…你们以为躲过了花家流放，就能在此安然守护花家产业？”
“痴心妄想！瀚宇帝都已然下令查抄花家所有资产，萧邕自是不能落后分毫。既然，瀚宇内的花家分号便宜柳家了，作为姻亲，我们叶家便替柳家做主，萧邕境内的花家产业，叶家要了。”
一众叶家打手，膀大腰圆堪比地痞流氓。
一边猖狂大笑，一边踹几名小厮一脚。
叶家派过来的下人，鱼贯而入挤进铺子里。
忙不迭地盘点花家兵器阁一应库存，账房内的存银被收入他们囊中。
他们速度奇快地鸠占鹊巢。
连门口牌匾都早已被踩碎在地上，换上了硕大的‘叶’字金匾。
好一个财大气粗。
占着花家的铺子，打着花家的下人，说着侮辱花家的话。
小厮们的脸埋在地板里，被血水和灰尘糊得看不出原本容貌。
全身不停地抽搐，四肢折断，他们无力地像死狗一样趴在那，什么都做不了。
为首的叶家壮汉，一脚踩上中年掌柜的后脑勺，当即将他的脸又拍进地板几分，鼻梁骨一瞬碎裂，血流如柱自鼻孔喷出。
“哈哈哈…一群贱民，你们本家都败了，还跟老子玩傲骨？我呸！
花家占着世家之首的名头数百年，一招落败，还不是跟落水狗一样，被群起而攻之？！照样求生不得！
你们不过是奴仆，好好舔老子的鞋面，跪求老子饶命的话，没准儿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大汉一脚接着一脚，不出片刻，便将誓死不屈的掌柜踩断了气。
到死，那双被石板碎末扎瞎了的血色双眸，都死死大睁，半点儿不闭。
倏地，兵器阁外面的街道突然喧闹起来，嘶吼声、呐喊声，由远及近越发清晰起来。
似乎…在这一刻，整个盼城都被惊动了一样，四面八方隐约回荡着哭天抢地的哀嚎声。
叶家大汉皱了皱眉头，让几名小跟班出去看看情况。
不多时，小跟班们神色仓皇地跑回商铺，跌跌撞撞，连滚带爬。
一进门，立马死死关闭铺门，又喊来数名家丁顶在门内。
“怎么了？”大汉不悦道。
“表少爷，那个…外面…街道上，有很多…奇怪的人…在，吃人！”跟班儿甲哆哆嗦嗦地颤声道。
眼睛里蓄满了恐惧的泪水，迟迟未落。
“啥？”大汉不解，更觉不耐烦地瞪了跟班一眼。
“这…”跟班儿像是想解释明白怎么回事一样，迟疑了片刻。
不等他解释明白，下一秒，大汉便明白是咋回事了。
原因无他——
单薄的店铺门板，即便有七八名男子堵门，却不堪一击的轰然碎裂，惊起一地烟尘漫天，迷茫了视野。
太过突然，他们甚至都没看清楚是谁打的门。
门外街道上的哀嚎声越发响亮，堪称震天。
仿佛这一城的人，都在同一时间求救、嘶喊。
尘烟渐散，大汉瞳孔骤缩，下意识往后连退两步，张大了嘴巴颤抖着蠕动半天，却没能吭出一个音儿来。
那些顶门的家丁，更是一骨碌滚到地上，颤巍巍地往前爬行。
门外，站着三名瘦弱百姓，一老妇，一少女，一青年。
她们脸上，有着同样的狰狞笑容，嘴咧得老大，连嘴角都裂开了，不断顺着下巴流血。
“嘿嘿嘿……”
阴冷诡谲的笑声，自她们喉咙深处溢出，嘴巴大张，像扯开口子的布口袋，四面漏风。
牙齿龇出唇外，牙床子上布满鲜红，突然增长的獠牙像是破土而出的某种野蛮植物，不停地飞速生长。
她们并未像冷家遇到的怪物那样，表皮崩散，变成人形标本。
而是维持着人身，除了嘴巴像变成野兽巨口外，只有一处在恐怖的变异——肚子。
隔着衣衫都能看出单薄的肚皮，骤然膨胀起来，像是一瞬间怀胎十月。
被撑得紧绷的衣衫表面，有个如拳头大小的‘球’在快速蠕动。
像极了欢脱的小孩子，在肉皮下来回乱跑。
“血…肉…血肉……人…人…肉……肉……”
老妇滴答着血珠的獠牙，几乎长到了下巴上，吸血鬼见到她没准儿都得大呼‘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