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进来。”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里头的武侯帝终于开口了。
陌生公公这才微微侧身,恭敬地让到一边。
萧九兮怒瞪他一眼,这才快步往里头走。
比起阴暗压抑的中堂,里头要明亮得多。
至少角落里的盘龙烛火灯架亮着,把整个房间映照得清晰。
萧九兮顺着光亮寻找,很快就在龙案边找到了父皇。
武侯帝一生勤勉,即便这里是他的寝宫,但也配了一张龙案,平时就在这里看书处理公文。
此时他也是坐在这里,钱公公正给他顺气。
半年不见,武侯帝苍老了许多,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和眼睛的疲惫藏也藏不住。
萧九兮见状内心隐隐担心:“父皇,您怎么……不是已经解毒了吗?太医明明说没大碍了,为什么会这样?”
武侯帝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我征战半生落下许多病根,这次中毒让那些隐而不发的病全都爆发了出来,呵,未曾想我有狼狈至此的一天。”
“父皇。”萧九兮惭愧地跪下来,眼里有愧疚与复杂。
武侯帝仿佛没看见,猛然把腿上的毯子掀开,只见他的双腿膝盖与脚踝都用布绑着。
“父皇这是何意?”萧九兮不明觉厉。
钱公公叹气道:“回王爷的话,圣人的余毒虽已拔除,但对龙体造成的损害却无法扭转,圣人这双腿……”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
武侯帝倒也干脆,直接把绑着腿的布襟解开,原本并拢得笔直的双腿登时卸了力气,绵软得宛如假腿。
“我的双腿,废了。”
“!!!”
即便武侯帝不说,萧九兮也看出来了,此时他只觉得天塌了一般。
父皇在他眼里,如山一般高大巍峨,坚不可摧。
即便上辈子轰然离世,那也是被小人暗害,父皇仍旧是那个一统天下的大英雄。
可现在的父皇,是他从没见过的颓废与沧桑。
看到这,萧九兮忽然很彷徨甚至升腾出几分害怕。
“我已经老了,也等不了那么久了。大楚,是我最重视的地方,它比我的儿子甚至比我的命更重要。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我迟迟未立皇储,我怕一旦交错人,大楚就会再次分崩离析。
这些年我看着你们成长,诚然,老三野心勃勃也是最像我的,可正因为这样,功利心重的他只看得到这个位置,其他的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大楚十郡三洲,这么多朝臣,士族,他要如何圆融?
至于老四,确有贤名,可仁慈有余,威严不足,倘若以前尚可接受,可现在东赵细作都能对我下手,可见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在我大楚渗透了多少势力。
这狼子野心,绝对是有所图,老四善文不善武,如何压制?
你说,我该如何选择?”
萧九兮抿唇。
“我承认,以前的你确实也不在我的立储考量中,所以我任由你胡闹也不拘着你。
但这半年,你让我刮目相看,让我惊觉,兴许大楚交给你才是对的。
你只要按我铺的路走,至少还可护大楚百年安虞!
你可愿延续我的宏图,护佑我大楚?”
武侯帝眼眸里全是殷切的期盼。
萧九兮抬头与武侯帝对视了良久才道:“父皇,儿臣觉得,破局之法并非只有一个,大楚也并未走到穷途末路,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什么余地,我都已经成这样了,还有什么余地!”武侯帝忍不住歇斯底里:“朝外东赵野心勃勃虎视眈眈,朝内不知多少人盯着等我们露出破绽!
如今我成了半个废人,我的身体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我的近况不敢让朝中大臣知道,就怕稳不住朝政,你懂我的苦心与揪心吗?你忍心眼睁睁看着我的基业毁于一旦吗?”
这段日子,为了不让别人看出破绽,武侯帝把上朝的地方改成了这里,朝臣全部在金丝楠木外的中殿侯着。
而他行住坐卧乃至办公都在这里,整整半年,他已经整整半年没有踏出这里。
然而对他来说这是值得的,这是他戎马一生打下的江山,这是他好不容易才一统的江山,只要能护住大楚,让他一辈子在这里他都愿意!
“父皇,您执意让我继承大统,让我将两位兄长置于何地?您就不担心东赵未到大楚先乱吗?”
“乱?谁敢乱我大楚,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你放心,我会帮你清好道路,哪怕是我的儿子,只要成为大楚的障碍,我就可以无条件抹杀。”
武侯帝的眼里有冰冷。
“父皇!”萧九兮不能苟同:“敌人未动吾先乱,是为不明;敌人未行吾自断羽翼,是为不智!
既已知道敌人是谁,危机为何,我们父子四人何不开诚布公同仇敌忾!
我们都是您的儿子,都有保护大楚的责任和义务!
此时此刻,无意义的内斗只会正中东赵下怀,父皇万万不可上当!”
萧九兮说完,头也磕到了地板上。
武侯帝压抑了许久,也钻了牛角尖许久,这一刻,萧九兮的一番话让混沌中的他逐渐清醒。
眼神也慢慢地恢复清明。
钱公公见状立刻劝谏:“圣人,觞王说的在理,皇子们在各有各有建树,尽管他们不如圣人这般执掌天下,但至少也在默默守护着大楚。
此时的大楚宜平稳过度,万不能掀起太大的风浪,以免让人从中获得渔利啊。”
“那你说要怎么做?”武侯帝的声音总算平静了几分。
“以皇子考学为由,把皇子召回,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山湖洲的烂摊子又当如何。”
“父皇以考学为由扣住山王,于山湖洲贵族而言就已经是胜利。
他们胜利后自然会忘形,只要找机会促使他们露出狐狸尾巴,自然就能一网打尽。”
萧九兮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
武侯帝又爱又恨地看着这个儿子,他越是露出这样的才智就越让自己执着传位于他。
可偏偏这混小子却无意这江山,甚至还学人家只要美人不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