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爷我正优哉游哉地躺在树上品酒,猛不丁被一片飘落到脸上的叶子打扰。
我伸手去抓,这叶子像是个泥鳅似的,在空中滑来滑去,从我指缝间飘过,我眯了眼,指尖一点,叶子瞬间掉落下来。
不等魂爷接住,叶子不翼而飞。
我翻了个白眼,坐了起来,支起二郎腿,看着下面的罪魁祸首,“好玩吗?”
荒端详着手中的叶子,然后摇头,“否。”
荒看着我,问,“你在这做什么?”
“你没看见吗?喝酒啊。”我笑着晃了晃手上的琉璃葫芦。
荒蹙眉,“我记得几日前我让你找万焰珠。”
我戚戚地叹口气,“神上啊,我都找遍整个凡界了。我哪有你那么多精气神,凡间有句老话,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魂爷不需要吃饭,需要喝酒啊。没了酒,我浑身难受。”
荒没理会我的哭诉,只问他感兴趣的问题,“没找到?”
我耸耸肩,“没有。要是找到了,我早给你送过去了。最起码也会放到我洞府里,镇镇宅。”
荒皱了眉,“你去了妖界?”
“去了。那珠子跟腿上长了脚似的,一直不停地在变方位,魂爷差点没给累死。”我神态正经,极力渲染自己的辛苦。
荒认真地打量着我,眸光清冷,他问,“何时失去了与万焰珠的感应?”
好吧,被发现了。魂爷这两天并没有去找万焰珠,而是去妖界的赌场玩了一番。
“就前两天。”
“看来短时间是找不到万焰珠了。”荒微微皱眉,眉宇间凝满沉重之色。
我不由好奇道,“那珠子有到底什么稀奇的?”
荒转身就走,说了句,“你不需要知道。”
我靠!神上了不起啊,整日里拽得跟天地老儿似的。
我想到什么,喊道,“喂!明日你收拾那个黑面道士,记得叫上我!”
荒停下脚步,转身问我,“为什么?”
“泄愤啊。那黑面道士好几次把魂爷我整的够呛,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灰飞烟灭,不出这口恶气,魂爷我怎么都无法安生。”
荒皱着眉看着我,眼神有点怪异。像是在扫视我,眼神带着点嫌弃。
我跃下了树,气势汹汹地逼近他,“喂!你这什么眼神啊?”
“他该死,却不是因为整了你,因为他滥杀无辜,违反了天道。”
“行行行。”我摆摆手,“别磨磨唧唧了,伤我耳朵。”
荒继续往前走。
我跟了上去,疑问道,“被道士控制的那些入魔之人你都找到了?”
荒面色平静地说,“是,都杀了。”
我笑了,翘起大拇指,“荒荒手腕还是挺强硬的。”
荒看了我一眼,继续道,“除了那个叫言七的凡人,其余的人皆没有自我意识,全部入魔,迫不得已,我只能杀。”
我问出了之前就存在心里的疑惑,“现今的魔灵只是附身,占据凡人的身体,因为奈何不得他们的魂魄。若有一天,魔灵占据的是魂魄,魔灵与魂魄合二为一了,那样是不是也要全部诛杀?”
全部诛杀,使之魂飞魄散,连转世都不再有,世上从此少一个生魂。
荒顿住脚步,俊美的面庞凝重而深沉,“若是魔灵已经强大到如此,是我们神界的责任,没有守住魔界的封印。”
我挑了下眉,问,“那杀不杀,灭不灭?”
荒看向我,瞳孔紧缩,眼眸中跌宕起如深海沉舟般汹涌的墨色,“杀,灭。”
我勾唇一笑,颇有几分讽刺,“你们神界的天道也不过如此。”
荒没说话,垂下眸子,表情沉静。
“此行我的任务便是肃清魔物,加固伏魔印。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我探过头去看他,问,“然后你就回神界?”
“是。”
我看着这个荒荒,不知怎么的,有几分不舍。怎么说呢,以前千里也常常消失几个月,但我知道他会归来,现在我就不确定了。千里历完凡劫,现在估计在泡什么永生泉,相见无期。
“荒荒”我撞了撞荒的肩膀,笑嘻嘻道,“我带你去凡间的夜市玩一玩吧。”
荒见我凑得近,不自在地往旁边挪动一步。
他疑惑道,“何谓夜市?”
我挑了挑眉,嘴角上扬,“去了就知道。”
明日是中秋夜,今晚的街道已经陆续呈现旖旎繁华之景。
鉴于这个荒荒连馄饨都没吃过,可能最普通的东西都觉得挺稀奇。
潘楼大街上热闹非凡,人山人海,一个摊子连着另一个摊子,占满了街道两侧,晕黄的灯光下,映着行人灿烂的笑颜。
荒负着手,穿梭在人海中,尽量避开与他人的接触。
眼前雕栏画栋,各色的结彩灯笼高高地悬挂在店铺之上,映亮了摊上的陶瓷、泥塑、点心、面具…各色各样的摊子丰富多彩,看得人目不暇接。
荒看似面色不动稳如松,眼中仍闪现难以掩饰的惊艳。
我将一束红色的油面糖人递给荒,“尝尝。”
荒犹豫一下,接过,疑惑的眸子看向我,“要吃了它?”
我笑了,“是啊。”
我帮了他一把,将糖人往他嘴里推,“别一个乡巴佬似的。快吃。”
荒含着嘴里的糖人,舔了舔,眼眸微微放大。
只见他喉结动了几下,眼尾上翘,看起来甚是满意。
“这是什么味道?”
“甜味啊。说香甜更合适一点。”
我观察着旁边的摊子,看看还有什么独特一点的吃食。
“甜,香甜。”荒含着糖人,嘴里轻轻念着。
像是一位谪仙沾染了凡尘的烟火气息,我被他给逗笑了,“你好歹是个神上,神界也太亏待你了吧。”
荒放下糖人,一本正经,道,“这是我应当的。”
我笑了,勾了勾小指,“过来。”
我带着荒走到一个个摊子前。
我将一块香软的春饼塞他嘴里,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不会一脸高冷,浑身散发凌厉的气息。
荒咬着春饼,点头,“很好。”
“这是咸味。掺着些淡淡的辣味。”
一路尝过酸梅汤,莲子,辣子鸡…总算凑齐了酸甜苦辣咸五味。
“你觉得哪种味道最好?”
荒仍在吃一块桂花糕,想了想,道,“都好。”
“那日的馄饨是什么味道?”
我从荒手中的油纸包中拿了块桂花糕吃,说,“应该是咸味吧。”
荒摇了摇头,“馄饨与春饼的味道不一样。”
我笑了,“好吃的东西怎么可能只有纯粹的一种味道,那不得腻死。”
“又不是水,喝来喝去就那味。”
荒垂下眼眸,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上的吃食。
前方有人在表演杂技。凡人总喜欢搞些神乎其神的玩意,以此吸引别人的注意,标显自个的不同,从中谋取利益。
不外乎是倒立技、掷倒枝、弄丸、跳剑、顶碗、胸口碎大石、叠罗汉什么的。我也就瞥了一眼,这些皮毛伎俩算不得什么。
一个大汉到处奔跑,仰头喝一口酒,竟吐了团火焰出来,惊得四座掌声如雷。
荒似乎挺有兴趣,认真地观看着,还很给面子地鼓了掌。
我挑眉,“你也觉得厉害?”
荒看着前方目不转睛,嘴角挑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凡界之人比起我们来说,可以说手无寸铁、不堪一击,但他们能用自己的智慧,和自己的手脚创造出这些精彩的表演,很厉害。”
他说得好像有点道理。我便也拍了一下手,意思一下。
魂爷带着荒最后停留在花灯处,一连猜了十几个灯谜,赢了数个花灯,急得摊贩老板脸都黑了。
于是魂爷笑眯眯地离开,然后转手便将花灯卖了,只留了两个梅花图案的花灯。
碧绿的河水中,花灯疏疏密密地分布着,凌波托着或粉色或红色的花灯,红色的烛光映照着碧水,一盏,一盏,仿佛一池盛开的红莲。
荒蹲下身,手轻轻往前推动着不停打着回转的花灯。
这动作他做起来,竟有几分清新雅致。
我奇怪道,“你灵力一点,它就能飘到正中央,妥妥的花魁之位,你费这么大劲做什么?”
“这是在凡界,入乡随俗,凡人怎么放我们就怎么放。”
我挑了下眉,入乡随俗这词学得挺快。
刚刚荒看到花灯目不转睛,一副好奇的模样,他又不懂什么凡间俗语,魂爷只得亲自上场猜灯谜,赢了这么多花灯。魂爷也没放过花灯,于是就和他提议来玩一玩。
其实也挺无聊的。
不过刚刚卖花灯的钱,倒是把之前买吃食的钱挽回了一二。
“行吧。”我便蹲了下来,和他并肩送走了两盏花灯。
“凡人放花灯喜欢许愿,你要不要许个?”
荒一顿,微微蹙眉,“我没有愿望。”
“那就走吧。”我站了起来。
“咱们去看夜景。”
头顶是如黑幕一般的夜空,星星点点的银光点缀在头顶这块黑布上,微凉的夜风轻轻拂过脸颊,带来夜的气息,清凉,静谧。
我们在瀛洲最偏僻,最高的阁楼上。我仰躺在星空下,吹着清爽的夜风,喝着琉璃葫芦的好酒。
突然,一束绚烂的烟花在上空炸裂,划破了瀛洲寂静的夜幕。绮丽的烟花,彷如遍地冒出的花朵,绽放刹那间的芳华。
荒坐在阁顶,膝盖弓起,手肘搭在膝盖上,他俯瞰着眼前渺小的一片,观赏着前方绚烂的烟火,清黑的眸子在漆黑的夜色里闪烁着晶亮的光。
“凡界很美。”
我轻笑一声,又喝了一口酒,“你不是想知道人间至乐吗?躺在高处看风景,便是其中之一。”
“我似乎有点理解了。”荒面旁清冷,眼神深邃,余光瞥向我。
我挑眉,“什么?”
“千黎离开三十重天泽的原因。”
我勾唇一笑,“能为什么,肯定是三十重天泽太无聊了。”
荒也躺了下来,双手枕头,安静地凝望着广阔无垠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