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
不等詹徽问明白,李善长拿起卷书便朝门外走去。
而看着李善长离开的背影,此刻的詹徽也不由陷入了纠结之中。
的确!
吏部主管官员升迁调度,更有考核各部官员之责。
如今朝廷不设丞相,曾为兰台主事的刘伯温也已经致仕。
当下朝堂,说吏部是六部之首也不为过。
倘若就如此封赏有功将帅一事,吏部也能参与其中。
那其他各部的官员自然不敢躲闲偷懒,自然一个个也要出谋划策,与自己一同斟酌此事。
可问题是.....
如今主管吏部,担任吏部尚书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将他逐出詹家,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的詹同。
他詹徽虽然知道倘若办不好朱标交代下来的差事,不说丢了性命,最起码也失了在朱标跟前的荣宠。
可让他此刻去找自家父亲,詹徽也是一百个不愿。
更何况。
就凭詹徽对自家老爹的了解,即便他前往吏部衙门,恐怕自家老爹也断然不会出手相助。
重重叹了口气后,詹徽全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抬腿便朝门外走去打算寻别的法子。
可他刚走到大门处,迎面便撞见刘保儿赶了过来。
“公公,韩国公已将近年来诸国觐见文书卷宗取走,想来此时已然入宫呈交给陛下了。”
“小詹大人,在下前来并非为了此事。”
“哦?”
刘保儿正了正心神,朗声传令道:“奉贵妃之命,请小詹大人入宫。”
“长姐召我入宫?”詹徽一时疑惑问道,“陛下可知?”
“下官乃是外臣,若无陛下首肯,自然不能随意进宫。”
“况且....长姐如何能召下官入宫!”
于理不合这几个字还未出口,却见刘保儿轻笑一声,理所当然道:“小詹大人说笑了,若无陛下首肯,在下也不敢出宫传信不是?”
“是陛下的意思?”
“还请小詹大人莫要多问,贵妃娘娘在宫中怕是都等急了。”
听到刘保儿这话,詹徽忙点头称是的同时,跟着刘保儿快步便朝宫中走去。
皇宫内院。
一见到詹徽,詹氏屏退宫人,当即斥道:“陛下将差事交代下去已有数日,你可有所成效?”
“这....”
面对自己长姐的训斥,詹徽此刻一脸茫然。
见四下无人后,詹徽索性站起身子语气略有埋怨说道:“长姐召臣弟入宫,难不成就是为了训斥臣弟?”
“长姐!”
詹徽稍稍提高音量,语气也多了几分无奈说道:“你知我才学,倘若此事并非牵扯诸多,我早早便能将如何封赏有功将帅的奏疏呈了上去。”
“可你又怎会不知。”
“此事断然不能仅我一人上书。”
“唯有朝臣联名,同臣弟一同奏明陛下。将来有何疏漏,武将们若有怨言,罪责也落不到臣弟头上。”
“你这不是想的很明白吗!”詹氏应了一声,继续追问道:“那你如今都寻了哪些官员与你同奏?”
闻听此言,詹徽重重叹了口气,随即摇头道:“一个都没有!”
“因先前朝会,臣弟劝阻陛下增加朝臣俸禄,所以眼下一众朝臣巴不得看臣弟的笑话,自然不会与臣弟同奏。”
“哪怕是同在礼部,身为主管官员的高启,如今也与我划清了界限。”
“嗯.....”
“长姐召我入宫之时,我还正向韩国公请教!”
“韩国公如何说?”
詹氏不说还好。
听到她这话,詹徽脸上沮丧更甚,索性摇了摇头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长姐若真是心疼臣弟,待几日后臣弟完不成陛下交待下来的差事,陛下惩治之时,还望长姐为我求情!”
看着詹徽瘫坐在椅子上,似是破罐破摔一般,已然开始想未能完成差事朱标斥责时的应对。
詹氏沉吟数秒,淡淡说道:“韩国公当是让你去寻父亲吧!”
“嗯?”
“父亲主管吏部,又是为官多年。”
“倘若父亲出面与你一同督办此事,其他官员也自然要给父亲几分颜面,凡你亲自去请自然也就不会推辞。”
“况且!”詹氏眸光深邃,默默注视着眼前的詹徽,缓声说道:“况且以你之才,自然能想到去寻吏部,寻父亲出面。”
“此时仍不见你去,想来并非你想不到这个法子,而是赌气不愿请父亲相助!”
见自家长姐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个干干净净。
詹徽深吸口气后,也全似赌气一般,没好气道:“父亲既将我逐出詹家,那便是与我划清界限。”
“此事即便臣弟寻到吏部,父亲免不了一番斥责外,也断然不会相帮。”
“更何况!”
“此事本为公事,朝臣不愿相帮,那是臣弟不善经营,得罪了满朝臣工。”
“届时大不了陛下一番训斥,将臣弟贬官出京便是。”
“可若是去寻父亲,臣弟岂不是自讨没趣,平白无故遭他一顿训斥!”
詹氏也是在豪门世家中浸润多年,詹徽这话说完,她自然也就听出詹徽自己给自己留好的退路。
等到朱标问询之时,詹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然后再说朝臣无人相帮,他自己一人不敢擅专。
如此便也是坐实了詹徽孤臣的身份,虽说当时朱标会有所惩治,可事后朱标却依旧会将詹徽这个孤臣视作快马俊刀,委以重任。
只不过!
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詹徽自己的臆想罢了。
身为皇帝的朱标虽也有帝王权谋,也会把控人心,拿捏朝臣。
可朱标治下,朝臣皆是可用。
最起码蓝玉、常茂等武将能不顾一切,全凭朱标号令。
所以朱标哪里还需要什么孤臣!
似詹徽这般想要将自己打造成孤臣形象,得朱标重用,也自然是无稽之谈。
“我以命吏部协助你处理此事。”
“父亲纵有训斥,你听着便是。”
“朝中政务,朝堂之上,父亲自然比你看的更清楚也更加长远。”
“长姐.....”
“有些事,一旦最开始想错了,那之后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语罢,詹氏挥手示意宫人送詹徽出宫。
真要说的话,眼下形势即便是詹氏这个妇人都能看清楚。
朱标给詹徽安排这个麻烦差事,压根不是为了惩处他,更不是为了让他证明自己乃是孤臣。
朱标要的,乃是借朝中文臣之口,重赏有功武将。
高启、宋濂、李俨等朝中重臣自然也能看的明白,一些个文臣自然也清楚朱标的用意。
眼下就詹徽劝阻增加朝臣俸禄,对他敬而远之,多半也不过只是个借口。
这些个文臣之中,必然有不愿见到武将作大的人存在。
只可惜詹徽自以为聪明,实际上却是被这些个怀有私心的文臣当枪使了。
待詹徽离开,詹氏起身便朝谨身殿走去。
毕竟召詹徽入宫是朱标允准,那她与詹徽所说,自然也要尽数禀告给朱标。
另一边。
出了皇宫,詹徽与黄门宫人一并前往吏部衙门。
当看到詹徽的瞬间,吏部官员先是一愣,随即置若罔闻般也无人上前招呼,只是继续忙着各自的事情。
“奉贵妃之命!”
听到黄门这话,吏部一众官员这才纷纷上前。
而堂内的詹同也大步走了出来。
“奉贵妃之命,小詹公子得天子差事,吏部官员当尽力协助。”
“敢问公公,陛下可知此事?”
“大人说笑了。”
没有为那人解释,黄门宫人应了一声,随即一甩拂尘便也拂袖而去。
而看着立于原地,表情之中甚至带着些许得意的詹徽。
吏部众多官员先是一愣,不过很快便齐齐上前,很是热情的招呼道。
“小詹大人为何不早来我吏部,既然是陛下交待的差事,即便没有贵妃娘娘懿旨,我等也自会鼎力相助。”
“说的不错,小詹大人当真是将我等当外人了。”
“詹公子百天之时,我等多半都曾上门恭贺。说句托大的话,我等可都是将詹公子视作自家晚辈来看!”
听到眼前众人的场面话,詹徽也是热情回应。
哪怕在这些人嘴中,自家长姐特意下旨乃是多此一举。
可詹徽却也明白,倘若没有这多此一举,自己只身前来吏部吃闭门羹都算是好的。
似高启那些礼部官员一般,出言奚落才是正常。
“诸位前辈所言极是,只是当下奉陛下之命,暂拟封赏有功将帅,还望诸位鼎力相助。”
“自然自然。”
“在下已命人将诸多战事的军报、条陈取来,还望诸位秉公出言,为陛下分忧。”
示意跟在自己身后的差官将高丽、倭国等军报交给几人后,詹徽穿过人群,径直走到詹同跟前恭敬拱手。
“父亲....”
“随我进来!”
不等詹徽说完,詹同怒斥一声,转身便朝堂内走去。
而詹徽见状也只得乖乖跟了进去。
待关闭房门,却见詹同直接抄起身旁戒尺,冲詹徽怒声斥道:“跪下!”
“砰~”
詹徽不敢犹豫,赶忙下跪。
随即却见詹同握紧戒尺,朝着他的后背狠狠砸了下去。
接连十几下后,詹同扶着一旁桌案大口喘气,而跪在地上的詹徽从始至终都没有求饶半句,哪怕是半声闷哼都是没有。
“你可知错!”
“陛下何等人物,太上皇何等心性?”
“轮得到你替天家做主,哪里轮的上你表示忠心!”
此话一出,原本还很是不服的詹徽这才出声惊叹。
他没想到自己的那点心思,自家老爹竟然也是洞察无虞。
“父亲....”
“我能明白,韩国公等人自然也能看明白,陛下、太上皇自然也能明白!”
“你以为你聪明绝顶,可朝堂之上最不缺的便是聪明人!”
“最长命的,乃是那些不显露聪明的聪明人!”
“若不显露,陛下如何知我可用,如何对我委以重任!”
听到詹徽反问,詹同怒火攻心,此刻竟觉眼前一阵晕眩。
他竟没想到自己儿子固执至此,哪怕明白其中缘由却依旧还要一条路走到黑。
“你....你.....逆子!”
“你想做孤臣,可你却不想想陛下是否需要你这么一个孤臣!”
“父亲!”
听到这话,詹徽猛地站起身子,迎着詹同的目光便看了过去。
“父亲,孩儿所做一切并无过错。”
“拟定如何封赏有功将帅虽是麻烦,可眼下仍有解决之法。”
“虽是长姐下令,命吏部官员协助。可到底却也是陛下授意。”
“若无陛下首肯,长姐如何胆敢僭越?”
“父亲!”
詹徽猛地提高音量,梗着脖子正色回道:“陛下既能体恤孩儿,那便是孩儿无错,那便是孩儿得偿所愿,已得陛下信重。”
“至于孩儿如此在朝堂立足,那便不由父亲费心!”
“既然父亲不愿荫庇孩儿,那孩儿自然能找到其他大树!”
“你....”
不等詹同说完,詹徽起身便要朝门外走去。
待走到门口,却见詹徽微微回眸,语气清冷似不掺杂半分感情。
“詹尚书,下官已被您逐出詹府。你我分属两部,尚书也并非下官直属长官。”
“似今日这般僭越训斥,若是让御史台得知,岂不会参尚书大人染指礼部?”
“混账,混账!”
“还望尚书大人自重!”
丢下这话,詹徽挺直腰杆,当即推门而出。
而看着詹徽离开的背影,詹同气血攻心,此刻双手握着心脏的位置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当真没想到,自家儿子竟会如此同他讲话。
他更没想到,如今的詹徽竟然打定主意要当一个弄臣。
更让詹同不解的是,他很清楚詹徽有些头脑,也算的上是聪明。
可詹徽的聪明劲儿却全都用在了如何取得天家恩宠,如何在朝堂立足立身。
对于先前将他逐出詹家,乃是为了和他暂时划清界限,待他犯下大错,自己好搭上老脸,搭上詹家颜面换他一条生路的考虑,却全然不能理解。
甚至...
詹徽以为自家女儿下令乃是朱标的意思,可实际上却是他詹同昨夜扯着个老脸向朱标恳求。
可如今....
可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