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昂走后没多久,就来了位自称“谭伯”的中年男人带着温幼梨往后院去。
温幼梨听杜少昂提起过他,梨园的管事,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
她挎着小篮子警惕跟在男人身后。
藏在篮子里的手枪也是上了膛的。
倒不是她多疑,是现在的身份确实跟以前不一样。
自从她接手了温小蝶的任务,又被李峰山委以重托,这胸前像是无形戴了条红领巾似的。
“温小姐,这里就是你姐姐生前换戏服化妆的地方。”谭伯将人领进彩蝶轩,刚准备介绍,突然被一道略显傻气的声音打断了。
“小蝶姐来了?今天晚上你唱哪段戏啊,铃铛给你梳妆。”
说话的是个瞧上去跟温幼梨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此刻正一脸纯真凑在温幼梨身边,两只眼睛扑闪着看她。
温幼梨想起聂瑶汐白天为了刺激自己说的那些话。
她说跟着温小蝶一起进副都统府的还有位小妆娘。
那小妆娘在温小蝶死后突然痴傻,被送回梨园瞧了医生也不见好。
聂瑶汐说的应该就是她吧……
温幼梨:“你是我姐姐的小妆娘?”
“我不是小妆娘,我是铃铛!小蝶姐,你不记得我了?”铃铛歪头看着温幼梨愣神。
片刻,嘴里喃喃自语:“你不是小蝶姐。小蝶姐死了,被火烧死了……”
她说完话,眼里的光亮逐渐熄灭,整个人像是行尸走肉般往一间小屋里走。
温幼梨快步跟上,伸手攥住铃铛的衣袖。
她问:“铃铛姐,你知道温小蝶是怎么死的对么?将她虐待惨死的凶手都有谁?”
铃铛依旧面无表情,两只眼空洞洞的,嘴里只重复念叨着“我不知道”这四个字。
温幼梨深深呼吸:又追问道:“她是不是被关进铁箱子里,然后被火……活生生烧死的?”
“火、火……”铃铛脸上又有了反应,她眉毛和嘴唇疯了般颤抖,嘴里呜咽呜咽说不出半个字。
可她眼睛突然变得血红。
像是嘴里刚才念叨的“火”烧进了眼睛里,还烧出了眼泪。
铃铛在哭。
眼窝里的泪水越来越多,偏偏就是说不出话来。
她情绪波动太大,胸膛跟着剧烈起伏,到最后两眼一翻哭昏厥了过去。
温幼梨头疼,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
可不急还不行,调查清楚温小蝶死亡真相、惩罚残害温小蝶的真凶都是她的任务。
谭伯帮忙把昏倒的铃铛扛进屋里,出来时给温幼梨倒了杯水,递给她时还劝道:“我知道温小姐急于查清楚小蝶死亡的真相,但铃铛是这事唯一的证人,她虽然现在痴傻,不过也有清醒的可能,温小姐不妨多给她一些时间。”
温幼梨接过杯子:“是我太心急,说话刺激到铃铛姐了……”
“小蝶死前的事,其实我也瞧出了些端倪。”谭伯说:“我祖上是王府里的账房先生,年幼时我就算得一手好账。父亲说我天资聪慧,殊不知我是过目不忘,看过的东西一眼就能记住。”
“您这本事,我听杜少昂提起过。”
谭伯笑着摆摆手:“乱世当道,什么本事不本事,都只为了一口饭,为了能活着。梨园众人都知道小蝶有个妹妹,可她那妹妹从不来梨园,我也没见过。我原想着姐妹二人关系平平……今天看温小姐对小蝶死因如此关心在乎,还真是叫我意外。”
“谭伯唤我幼梨就好。”温幼梨听得出谭伯话里有些埋怨,她没办法辩驳,因为原主之前确实瞧不上温小蝶戏子的身份。
这个年代的道德枷锁太过沉重,原主又是复华大学的学生,即便她最开始是认同姐姐是个卖唱的,可同学们调侃的话、异样的眼神也都会让原主感到自卑。
但她也相信,原主对姐姐的感情是真挚的,否则也不可能许下夙愿只为调查清楚姐姐死亡的真相。
“我知道我欠姐姐的这辈子都还不完。眼下我不管其他,只想要一个真相,也只想抓到残害她的真凶。”
谭伯长叹一声,思绪拉远:“大约两周前,东家出了趟远门,叫我照看好梨园。进出梨园的大多是熟客,我都认得,有天却来了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生脸,我多留了心。”
温幼梨知道他说的那人是李峰山。
谭伯继续说:“我看到小蝶唱完戏将那人引去了一间空包房,没多久二人一前一后从里头出来。小蝶是后出来的,她出来时路过一间大包房,端茶的小伙计不小心撞到她,茶碗碎了一地。”
“几乎是一瞬间,那大包房的门马上就拉开了,有个戴着编织帽的男人将温小蝶拽了进去。”
“是青麟帮的二堂主赵文清!”温幼梨语气笃定。
谭伯惊诧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是他。那个大包房就是他定的,我还记得他那晚订房是为了宴请副都统冯德昭。”
温幼梨:“那么大的包房只有他们俩?”
“菜上齐后,赵文清不允许任何人进去。要换茶叶也是他出来将茶壶交给伙计,伙计冲泡完再敲门,他开门出来拿。”谭伯说:“他太谨慎了,而且小蝶被他拽进去了几分钟,我那晚只能对那间包房更是留心。”
“一个钟头后,赵文清搀扶着醉醺醺的冯德昭走出包房。”
温幼梨追问:“里面还有人么?”
谭伯颔首:“有!”
“谁?”
“是个女人。那女人穿着旗袍,戴了顶黑色大檐帽,旗袍花色很老气,偏偏她身材轻盈匀称,一瞧就是个小姑娘。那伪装的小伎俩骗别人还行,骗我这个老江湖倒是难了。”
温幼梨倏地眯眼:“女的,年轻的,还善于伪装?”
“谭伯既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认个身形想必也难不住你。”温幼梨开门见山:“那女人是不是今天不请自来的聂家三小姐,聂瑶汐?”
谭伯惊愕抬眉,什么话都没说,但他的表情已经给了温幼梨答案。
温幼梨:“我还有一事想问。”
谭伯:“请讲。”
“温小蝶与那人见过面,往后几日可有谁来梨园勤了些?”
“后几日?”谭伯沉思良久:“倒也没谁勤来。不过那阵子聂少帅总来梨园赴会,约莫得有个十来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