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的拜访固然让布加勒斯特牧首感到意外,可当听到他提出的问题时,牧首大人就更是完全不能淡定了。
所谓“未获得教会祝福的婚姻”,其实就是男女苟合的代名词,这种把道德沦陷说得似乎更加能够容易接受的方式虽然听上去似乎显得不那么难以接受,但事实上这种行为对于有身份地位的人来说,是充满了的丑恶甚至是堕落的。
尽管人人都知道这种道德上的约束到了如今早已经名存实亡,规矩森然的正教似乎还要好些,而道德已经彻底败坏到了毫无掩饰的梵蒂冈教廷,却早已经成了娼妓的花园与嫖客的天堂。
其中这种败坏最直接的代表就是面前这位伯爵那位不是岳父的老丈人,亚历山大六世公然私蓄情妇不止一个情妇甚至还公开承认私生子的举动,早已经成了东西方教会共同的丑闻,很多教会人士都曾经为此惊呼这是千年以降基督社会的最大丑闻。
所以当亚历山大透露出他可能会有一段“未经教会认可的婚姻”这种事时,牧首大人其实并不惊讶,至少那位比萨的埃斯特莱丝公爵小姐就已经足以证明一切了,问题是牧首大人不明白亚历山大为什么要向他透露这件事。
毕竟如果要解决这么一场所谓的婚姻在教会里的麻烦,他的公私两位老丈人都可以说说是这方面的权威,可现在亚历山大却找到了他,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这段“婚姻”很可能与那两位老丈人都没什么关系,甚至还多少和他们或是他们的女儿有点冲突。
牧首大人决定小心些,他告诉自己必须先弄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件什么事,毕竟这位伯爵的身份颇为敏感,如果卷进什么麻烦事里那就很糟糕了。
“没有得到教会祝福,这是很严重的罪责,”牧首神色严厉的说,他注意了下亚历山大脸上的神色,发现他并没有因为自己这话勃然大怒而是露出了认真倾听的样子,就继续说“上帝惩罚亚当和夏娃是因为他们偷吃禁果而随着自己的欲望苟合,上帝惩罚夏娃和她之后子孙的所有女人因此而在孕育时遭遇痛苦,这是女人命中注定应该受的苦,因为她们诱惑男人背离上帝堕落与沦丧,所以她们天生就有着这最大的原罪。而这样的婚姻是不可能得到教会承认的,所以也是无效的,甚至不需要宣布其曾经存在。”
牧首的声音严厉而又无情,比之以往他说这些话时候都更充满了对罪行的痛恨和毫不留情的冷酷。
而牧首大人心里想的倒也简单,这种男女之间的事嘛不论是谁先主动贴上去的,这个时候只要把一切过错都推到女人身上就可以了,是她们诱惑了男人,是她们背叛了神圣的婚姻,甚至可能还是她们引诱和欺骗了面前这位因为年轻未免血气方刚的年轻贵族,那么只要为他从教义上找到能够解脱的理由,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牧首虽然对这些道德败坏的公教徒们实在没什么好感,可他又不能不承认不论是从教义上讲还是从现实中对布加勒斯特城对这位伯爵的倚靠上来说,想要帮他摆脱那么一桩麻烦事的唯一办法就是把一切罪行都推到女方身上去。
更何况那个女人并没有在这里,那么至少应该不会因为可能会在言语上得罪了某个了不起的女贵族而招来更大的麻烦。
牧首大人为自己的机智暗暗欣喜,可又难免稍微有点惭愧,不过当他说完这一通话后,牧首大人才突然察觉四周的气氛似乎有点不对,然后他就看到对面的亚历山大正用一种如同看仇敌似的眼神盯着他。
牧首微微一愣,然后他忽然想起了亚历山大刚刚说的话,也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从开始就完全误解了这位伯爵话里的意思。
“如何证明一桩不曾被教会祝福过的婚姻是合法的。”
也就是说,这位伯爵要求并非是大多数男人在这种时候都会做的不认账,而是要让这样的一场婚姻具有合法性!
牧首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有点尴尬了,他稍微停顿了下这才小心翼翼的说:“不过如果相爱的双方能把这段只存在于世俗世界的婚姻奉献给教会,那么这段原本不道德的行为还是能得到上帝原谅的,不过这个步骤很复杂,而且双方的身份地位也可能会带来些麻烦,毕竟这可能会牵扯到很多人。”
亚历山大点点头,牧首大人的前后矛盾并没有引起他的在意,他在乎的只是结果。
“大人请原谅,如果双方因为信仰上的差异可能会带来些麻烦,而他们又的确需要证明这段婚姻是得到教会承认的,至少是得到正教教会承认的,那么应该怎么做?”
牧师微微发愣,他能察觉得出来亚历山大在询问的时候十分认真甚至很严肃,这就让牧首也不禁开始用谨慎的态度对待这件事。
牧首稍微沉吟,在脑海里把亚历山大的反复琢磨,然后很谨慎的说:“如果是这样,那么有两种方法可以解决您说的这个难题,一个是其中一方追随另一方改宗移信,这样可以确保这段婚姻可以被完全接受和承认,而另一个办法就是只在其中一方的教会里承认这个婚姻的合法性,不过这可能会牵扯到的事情很麻烦,譬如双方不论是这种决定在世俗还是在教会里的影响,还是其中一方可能会出现的激烈反对,因为这样的婚姻显然是不被对方教会所认可的。”
亚历山大认真的听着,他知道牧首应该至少已经猜到这段婚姻的其中一方就是他,只是他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另一方是谁。
“尊敬的牧首大人,我对伟大的布加勒斯特有着崇高的敬意,”亚历山大忽然转变了话题,这让牧首有点跟不上,不过他还是适当的微微点头稍稍表示了对伯爵赞美这座城市的感谢,然后他听到亚历山大接着说“除了对布加勒斯特阻止了异教徒的入侵表示感激,我个人对这座城市的好感也是很深的,我认为布加勒斯特人和这座城市一样伟大,虔诚而又勇敢,是他们当初阻止了那个连君士坦丁堡都征服了的穆罕默德二世,现在他们又在抵挡奥斯曼人新的入侵,这是布加勒斯特人的功绩和教会为此做出的巨大贡献,这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光荣。”
随着亚历山大的话,牧首脸上原本多少有些敷衍的微笑慢慢消失,他抚摸着灰白的浓密胡须,一双有着重重眼袋的眼睛认真的打量着亚历山大。
“请原谅伯爵,我能问一下您的这些话是以您个人名义还是以做为罗马的使者的名义说的吗?”牧师谨慎的问,虽然声调平和但是牧首大人自己清楚这时候他的心情有多么紧张。
这是个看似简单,却足以能引来各种后果的问题,以至牧首高大的身形在这一刻都不由自主的微微放低,就为了能让自己的话听上去不是那么咄咄逼人。
“这是我自己个人的感慨。”
亚历山大话一出后就注意到了布加勒斯特牧首那难以掩饰的失望。
因为失望而微蹩起的眉梢几乎凝在了一起,虽然好像是要尽量保持淡然的神情,可那种呼之欲出的失落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亚历山大微微笑了下,他早就知道自己这话会令牧首如此的失望,不过他并不在乎,因为对他来说只有这样接下来的“交易”才好谈。
“不过您大概知道我与梵蒂冈,或者说是与教皇陛下之间比较特殊的关系,我们是经常在一起谈……哦不,是我对教皇陛下如同父亲一样的尊敬和亲密。”
亚历山大的声调很轻,却已经成功的引起了牧首的注意,在深深的望了亚历山大一眼后,牧首侧身抬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或许我们可以详细谈谈您说的那段婚姻,”牧首边走边说“伯爵您知道这样的婚姻是有罪的,不过据我所知在罗马的历史上的确曾经出现过因为种种原因而不能得到教会祝福和承认的婚姻,这其中很多都是因为当时的习俗或是因为当时还有很多没有皈依上帝的异教徒而发生的,对于这样的婚姻教会是有所考虑的,所以我们可以在这些先例里慢慢找一找是否有相关可以借鉴的例子。”
亚历山大满意的随在牧首身边点头应允着,他知道牧首应该已经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了,果然在走进一间到处都是矗立起着木格书架,上面堆满了各种资料文献的房间后,牧首没有急着寻找他所说的那些先例,而是用貌似不经意的口吻问到:“那么伯爵您认为梵蒂冈会支持拉迪斯拉斯国王对布加勒斯特的宣称吗?”
听到这个,亚历山大脸上露出了商人特有的笑容。
“牧首大人,您知道为了抵御奥斯曼人,梵蒂冈是很在意大希腊地区的,而威尼斯人甚至为此每年付出很高的代价以维持与波西米亚王国的关系。”
亚历山大的话让牧首的心微微一沉。
他知道这话的意思,很显然如果拉迪斯拉斯二世真的提出对布加勒斯特的宣称,为了换取波西米亚和匈牙利对奥斯曼人继续抵抗保证西方世界的安全,梵蒂冈是不会在意布加勒斯特人自己怎么想的。
牧首神色稍沉的望着亚历山大看了会,似乎试图判断他这话的真伪。
但是亚历山大的平静让牧首失望了。
与波兰立陶宛联邦一样,波西米亚王国是抵御异教徒入侵欧洲的屏障,虽然有时候波西米亚人的破坏丝毫不逊色于奥斯曼人,但是做为抵御异教入侵的第一线,波西米亚在西欧国家的心目中还是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相比起来,即便有着斯特凡大公勇敢的事迹,但是与波西米亚比较起来,欧洲各国当然知道哪个更加值得支持。
想到这些的牧首心情变得有些糟糕起来。
虽然拉迪斯拉斯二世信誓旦旦的发誓要保护布加勒斯特免受奥斯曼人的蹂躏,但是布加勒斯特人也很清楚这样的慷慨不可能是没有代价的。
而对于牧首来说他的忧虑要比其他人更多些,除了担心城市会被奥斯曼人攻陷,他还要为布加勒斯特可能会最终落入公教徒的手中忧心不已。
牧首显得阴沉的表情落在亚历山大眼中,这让他心中暗暗一笑。
布加勒斯特是一座有着好运的城市,当初奇迹般的抵御住了穆罕默德二世的入侵让很多人都相信这座城市是奇迹之城,人们相信在这里能够发生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现在亚历山大就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在这里创造个奇迹。
或者说是这座城市已经制造了一个叫索菲娅的奇迹,从一个普通的波西米亚女孩到成为承载着传奇故事的希腊公主,索菲娅的际遇证明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而他要做的只是让这个奇迹变得更加完美而已。
也许以前他无法做到,可现在亚历山大有信心自己能改变很多的东西,其中就有索菲娅的命运。
“牧首大人,波西米亚和匈牙利的确是梵蒂冈最坚定的盟友之一,但是这并不说明什么,”亚历山大望着面露疑惑的牧首缓缓的说“我们都知道国王希望用布加勒斯特牵制住奥斯曼人,因为这同样关系到他的匈牙利的安危。”
“那么您想对我说什么呢,就因为这样所以我们不需要感谢波西米亚国王吗?”牧首摇摇头无奈的说“这座城市的命运掌握在他的手里,如果国王放弃了布加勒斯特,那这里很快就会被奥斯曼人占领的。”
“所以我来了,”亚历山大摊开双手向牧首笑了笑“请相信我奥斯曼人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只要我们自己不犯错误,奥斯曼的军队不是不可战胜的。”
说到这亚历山大看着牧首踌躇不定的样子,心里却是轻轻暗叹。
尽管不愿意承认,可实际上多年来对奥斯曼人的畏惧其实已经深入当地人的内心,哪怕即便有蒙蒂纳军队在阿尔杰河的战斗作为证明,可一旦真的需要作出选择的时候,那种深入内心的畏惧就会浮现出来了。
“我会支持布加勒斯特,而我可以向您保证您所担心事情也不会发生,”看到牧首的眼神闪动,亚历山大决定干脆把话说明“拉迪斯拉斯国王对布加勒斯特的宣称并不符合所有人的利益,至少不符合我的利益。”
牧首脸上霎时露出了意外神色,他显然被亚历山大的话吓到了,这让他不禁张开了嘴唇。
“伯爵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牧首压低声音略带严厉的质问着“你是在暗示你要反对波西米亚国王?”
“不,这只是维护我们大家的利益,”亚历山大不介意的纠正着“因为这其中就牵扯到我刚刚对您说的那场婚姻了。”
在牧首疑惑不解的注视下,亚历山大用平静的口吻说:“我说的是我和索菲娅公主的婚姻,您没有听错牧首大人,我们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