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堂里走出来的亚历山大远远看到了正在广场上大声讲演的的几个人,那是些从贝尔格莱德的教会学校流亡到布加勒斯特的学生,或者说也只有学生才会有这样的激情。
虽然拒绝向布加勒斯特撤退,因为知道城市会遭受到长期围攻,所以贝尔格拉德的桑德伯爵并不阻止城里的人逃出城。
贝尔格莱德的教会学院很有名,可以说是巴尔干地区最大的学府,和意大利如今已经渐渐开展创立了各种新学科的大学不同,贝尔格莱德教会学院依旧只学习古老的神学,修辞学和教授传统的拉丁语,而从那里毕业的学生大多数成为了牧师,而少数的人则成为了宫廷里或是贵族们身边的书记员
那些讲演的学生很投入,或许是因为曾经逃亡的经历让他们有着更深的感触,那些学生并没有只是用空泛的辞藻夸夸其谈,而是用自己逃亡路上的所见所闻或是他们自己的亲身经历向四周的人大声诉说着。
“我们逃出来了,因为我们害怕,很多人都在说奥斯曼人有多残酷,所以我们觉得逃得远远的才好,”一个脸上有着条看上去似乎是不久前才刚刚留下的伤疤的男人站在块石头上对人们大声喊着“你们应该也看到了很多人都在逃命,在路上我坐的车子因为断了车轴掉进了山沟里,我侥幸活下来了可其他的人却都死了,也许会有人说这挨着奥斯曼人什么事了,这是你们自己不小心,可如果没有那些异教徒那些人会坐上那辆该死的车子吗?”
那个男人大声的讲着话,而他旁边的一些同伴也不时的做着补充,在他们的描述中,四周的人们似乎看到了一幕幕为了躲避战乱而不得不逃离家园的悲惨场面,而在这场逃亡当中有的人并没有能幸运的走到目的地,而是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我们逃到了这里,可是奥斯曼人也来了,那么我们是不是还要接着逃跑,我们能去哪?”那人大声问着“也许我们可以去北方,但是谁能保证那些异教徒不继续追着我们,贪婪让他们根本停不下来,既然这样我们还能怎么办?”
“我们也许可以和他们谈判,”一个声音在人群里喊出来“并非是只有打仗才能解决问题的。”
“你要谈判是吗!”站在石头上的学生指着人群里大声质问“可你知道他们要什么吗,他们要的是我们所有人当他们的奴隶,听清楚了是所有人,所以除非你愿意向他们彻底屈服,否则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或者你想学着我们一样逃跑,可你要知道他们不论你逃到什么地方他们都会追上来的,而且我们还能去哪,难道要让奥斯曼人彻底征服了一切才行吗,所以听我说,这片土地虽然很大,可我们背后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们要守住布加勒斯特,就在这里和奥斯曼人决一死战!”
那人大声的喊着,因为过于用力而声音沙哑,可这沙哑的声音却深深的打动了四周人们的心。
人们开始回应着这个人的话,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广场上听着他的讲演。
亚历山大远远看着那些人,他微微皱起眉来先是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然后向广场四周打量起来。
果然,他很快就注意到了在广场的一些角落里站着的看似是在围观讲演,却多少和四周有些格格不入的人。
这些人显然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显眼,他们大多数时候更注意四周的人群,而且亚历山大很快发现那些讲演的学生当中有人会走过去和其中一些人低声耳语些什么。
而且这些人当中很多甚至因为懒得换件衣服,所以他们衣服上匈牙利王国的天使护佑纹章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展现在了人们面前。
这让亚历山大立刻就确定,这些人是拉迪斯拉斯二世的手下。
想想在贵族会议上决定主动进攻还不够,而且还要在民众当中鼓动,亚历山大开始觉得拉迪斯拉斯二世这么做似乎有点奇怪了。
国王肯定是有什么打算,亚历山大完全可以确定这一点,只是他还想不出因为什么拉迪斯拉斯的而二世会这么不遗余力,难道他真的认为以布加勒斯特的力量能够与奥斯曼人进行一场堂堂正正的骑士之间的战争吗?
亚历山大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正是因为担忧于奥斯曼人可能会对匈牙利的威胁,所以拉迪斯拉斯二世才会不远千里的从布拉格舒服的宫廷跑到巴尔干的穷乡僻壤来,他的目的是要用巴尔干人牵制奥斯曼军队,而如果能把奥斯曼人拖在巴尔干,甚至是渐渐消耗掉奥斯曼人的精锐军队,这才是拉迪斯拉斯二世求之不得的。
可如今国王却迫不及待的鼓动一场所谓决战,这让亚历山大觉得不但完全违背了国王自己之前的初衷,而且这样的迫不及待与其说是渴求战斗,倒不如说是被逼无奈的结果。
或许采佩斯的举动让国王感到他的权威受到了威胁,但是据亚历山大所知,其实如今的拉迪斯拉斯二世对布加勒斯特或是瓦拉几亚并没有太大的野心,牧首的担心固然有些多余,而采佩斯对国王的地位也没有什么实际上的动摇。
因为拉迪斯拉斯二世如今的全部心思都在保卫匈牙利不受奥斯曼人入侵上面了,换句话说,现在的拉迪斯拉斯二世根本顾不过来觊觎巴尔干地区。
想想如果国王的异样不是来自布加勒斯特城内,那么会是哪?
亚历山大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他觉得有必要派人出城去仔细打探一下消息。
而让亚历山大没想的是,当他寻思着想办法弄清拉迪斯拉斯二世为什么要一力鼓动主动出击的时候,一个能给他带来答案的人已经到了布加勒斯特城外。
普拉托回头看看身后的车队,比之前的小了些,不过这已经很不错。
说起来他真的没想到那个艾吕普会放了他,而且更没想到的是居然还发还了之前没收的货物。
虽然损失是避免不了的,但是几乎是在屠刀下转了个圈的惊险,让普拉托觉得能活着简直就是上帝的恩赐。
所以当他看到布加勒斯特高大的城墙时,普拉托激动的跪在地上不住亲吻腥咸的泥土以表达能够活着回来的激动心情。
而后在感叹一番后,他偷偷摸着藏在衣服里的一封信,开始琢磨着怎么办了。
能从奥斯曼人那里活着回来,当然是要多少付出些代价,而普拉托的代价就是把他在罗马所知道的事情都对那个艾吕普说了个清清楚楚。
普拉托觉得很奇怪,和他知道的其他奥斯曼人不同,这个艾吕普似乎和那位正在罗马的奥斯曼使者一样,他们不但对欧洲文化有着令人意外的深厚造诣,而且似乎对如何成为一个欧洲人更感兴趣。
就和阿斯胡尔克似乎把生意当成了他唯一来到罗马的目的一样,艾吕普同样表示了对那些生意的兴趣。
他不厌其烦的反复询问普拉托关于罗马交易所的事,同时他还对普拉托正在做着的生意表示出了浓厚兴趣,特别是当听说普拉托这次这次来巴尔干是受了亚历山大的派遣后,艾吕普的热情一下子变得更加高涨起来。
这让普拉托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回答他提出的更多的问题,当听说那些收集起来铜器被源源不断的通过地中海上的商船送往意大利时,艾吕普沉吟了好长时间,然后就忽然告诉普拉托:“你自由了。”
自认是劫后余生的普拉托就这么怀揣着艾吕普的两封信离开了萨格勒布,其中一封是艾吕普以占领区总督的身份签署的通行令,这让普拉托的商队能顺利的通过被占领的地区,而另一封则是艾吕普写给亚历山大的密信。
为了能让这封密信顺利送到,艾吕普派了个亲信一路跟随普拉托的商队前往布加勒斯特,只是那个每天虔诚的向着天房方向做祈祷的巴尔干人从来不离艾吕普的左右,而且他那眼神总让艾吕普觉得似乎下一刻他就会拔出弯刀一刀砍掉他的脑袋。
直到来到布加勒斯特城下,那个人才又用生硬的语气叮嘱了一阵后离开商队,这让普拉托暗松了口气,否则他真的没法向守城的军队解释自己的车队里怎么会有个异教徒。
普拉托在布加勒斯特是个名人,至少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商人颇得国王的礼遇,所以虽然他的商队从奥斯曼占领区来,可还是很顺利的进了城。
进城后的普拉托立刻打听亚历山大的住所,凑巧的是,亚历山大住的地方距离那个他经常光顾的酒馆并不远。
普拉托匆匆安置了商队就赶往亚历山大住的地方,只是让他失望的是留守的随从告诉他“大人还没有回来。”
普拉托知道身上带的这封信必须亲手交过亚历山大,而在无聊的等了一阵后他捉摸着是不是应该找机会喝上一杯,当然他给自己找的理由是为了庆祝劫后余生。
普拉托出门右拐很快就进了那所熟悉的酒馆,这里离城堡很近,很多贵族的随从们喜欢在这里喝着酒等着自己的主人出来,所以这个酒馆可以说是整个布加勒斯特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走进酒馆,普安拉立刻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成为城防军一员的摩尔科正坐在角落里喝着劣酒愤愤的盯着酒馆另一边的一群人。
普拉托顺着摩尔科的眼神望去,看到了其中几张似乎熟悉的面孔。
他稍一琢磨就想起来这些人是亚历山大的随从。
出于小心,普拉托不想和那些人打招呼,他稍微犹豫然后向摩尔科那边走去。
看到普拉托,摩尔科的眼神动了动,然后就又向那边瞪去。
“你在这儿。”普拉托打了个招呼坐下来,随手拿起桌上还剩半杯的干草酒喝了一口,然后用力吐出口气。
“这段日子你去哪了?”摩尔科看了眼普拉托“我以为你离开布加勒斯特了,不过如果真离开了倒是件好事,至少不用看着那些人的嘴脸了。”
顺着摩尔科的目光向那张桌上望过去,普拉托有点奇怪的看了眼摩尔科:“怎么你不喜欢他们?他们看上去不像是当地人。”
“一个外国人的手下,他们这些人来我们这里好像认为自己是救世主,”摩尔科往地上吐了口口水“那个蒙蒂纳伯爵的人,你应该已经听说过他了吧。”
普拉托微微一愣,他没想到摩尔科会提到亚历山大,而且听上去似乎还颇有敌意。
“你说是那位贡布雷伯爵吗,我的确听说过他,”普拉托小心的回答着“不过听上去你对他似乎没什么好感。”
“我是他的敌人,”摩尔科先是愤愤的说了句,然后无力的摇摇头拿起酒杯灌了一口“应该说他是我的敌人才对,也许他早就把我给忘了,谁能记住一个连战斗都没有进行就败下阵去的对手呢。”
普拉托好奇的看看摩尔科,他听得出来这个年轻骑士似乎在亚历山大那里受到过不小的打击。
“这么说吧,我来布加勒斯特完全是因为他,”摩尔科有点暴躁的说“否则我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正在赫尔瓦子爵大人的身边服务呢,而且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和阿洛霞小姐分开。”
“你说的是萨格勒布的赫尔瓦公爵。”普拉托纠正了一下。
“哦,子爵大人已经是公爵了吗?那么阿洛霞小姐呢?”摩尔科有点激动的问,自从离开林间营地后虽然零星听到了些关于赫尔瓦的消息,可随着奥斯曼人大军入侵,很多关于克罗地亚和波斯尼亚的消息早已经断了音讯。
“抱歉我没听说到过你说的那位阿洛霞小姐的消息,不过你应该为自己庆幸,现在那位公爵的日子过的可未必比你更好。”普拉托回想了下在萨格勒布听到的各种传闻,还有亲眼看到的艾吕普那堪称恐怖残酷的统治手段“现在奥斯曼人正到处围剿那位公爵,据说他经常带着军队在克罗地亚和匈牙利的边境出没。”
“是这样吗,公爵和我的老爹,还有其他人都正在和奥斯曼人作战可我却在这,这都是因为那个人,因为那个蒙蒂纳伯爵!是他抢走了阿洛霞小姐!”
摩尔科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他猛的站起大声喊了起来。
随着他这声喊叫,原本坐在酒馆另一边那些蒙蒂纳士兵立刻闻声望来。
被摩尔科这声喊吓了一跳的普拉托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一个颇为奇怪的声音忽然从酒馆的门口传了过来。
那是个略显沙哑的单音,但是不知怎么,普拉托觉得自己好像从那声“啊~”里听出了很多东西。
有惊奇,有愤怒,似乎还带着那么点醋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