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大宅的主灯已经全部熄灭,屋里一片寂静。
不过,父母向来晚睡,父亲就像莱德曼一样,处理公事忙到深夜,母亲则会留在起居室里看书,所以一定找得到他们。
走向起居室,爱德华很惊讶地听到里面传来笑声。
“哎呀,爸,您怎么抽那张啦!”
是克莉欧。躺了几天之后,终于可以下床活动了。
听到女儿半带撒娇的埋怨,贝尔老爷得意地笑着。
“就凭你那点本事,想骗你老爸抽鬼牌还早得很呢!我一看你的脸色就知道有诈了。”
“哎哟,您那么厉害,稍微让我一下有什么关系嘛!”
“哪有人靠耍赖赢牌的?”
母亲笑了一阵,说:
“好了好了,现在换我抽牌,你们父女就别再啰嗦了。”
“干嘛那么急?反正妈每次都随便乱抽牌。”
“反正我不是你的下家,不会被你骗。”
“妈最讨厌了!”
克莉欧跑去酒吧还乱用药物,差点被绑架,当然少不了被父母痛骂。但是现在,她和父母又和好如初了。
爱德华静静地听着房里的笑语声。
这就是家人吧?虽然难免有争吵跟不满,到头来仍然会一起欢笑。
只是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跟家人一起谈笑是什么时候了。
照理他也是家里的一份子,但是他只能站在门外,无法抬脚走进去加入他们。
难道要他板着臭脸,手上沾着无辜者的鲜血,硬生生打扰这和乐融融的一家人吗?
如果他进去了,母亲一定会找借口要克莉欧回避,然后充满关爱地问他发生什么事。到时他该怎么回答呢?
他没有办法让父母了解他此刻的心情,绝对没办法。
里面的三个人,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人,但是他们生活的世界早就不一样了。
──吸血鬼是没办法过人类生活的,你这种半调子的做法,只会对你自己和家人带来危险。
──你的家族游戏还能玩多久,我们就走着瞧吧。
赛门跟文森虽然很可恶,说的话却是正确无比。
爱德华在起居室门外默默站了一会,转身走开。
来到佛烈德的小木屋外,敲门的手举到一半又放了下来。
自从吃下提前变身胶囊之后,佛烈德一直受到严重的后遗症所苦。不但发高烧作恶梦,全身都疼痛不堪,只能窝在床上哪也去不了。
只因为心情不好就半夜来打扰一个半死不活的病人,未免太没良心了。
况且就算摇醒佛烈德对他诉苦,他一定也是有听没有懂。
“呜……呃……”
正要转身离开,木屋里传出的呻吟声让爱德华停下脚步。
波登现在一定很不舒服哦?好像应该去看看他。
被冷汗浸湿的头发,发红的脸孔,五官皱成痛苦的形状,意识不清嘴里却喃喃呓语,佛烈德的状况绝对不只是“很不舒服”而己。
爱德华从来没照顾过病人,一时慌了手脚,不知该怎么处理。
“妈……”佛烈德又说梦话了。
爱德华呆呆地看着佛烈德。
他双眼紧闭,少了眼镜,他没有平常那副装模作样的好学生派头,更没有半分“赤狼”的凶狠。
现在他只是个稚气未脱,在病中呼唤母亲的无助孩子罢了。
最后爱德华终于想到:
“喂,波登,去浴室泡个热水澡吧。我小时候发烧,我妈也是这样处理,很舒服的。”
叫了半天,总算佛烈德比较清醒了,爱德华半拖半扶地把他带到浴室。
“你先脱衣服,我来放热水……喂!”
手稍微放开,佛烈德立刻整个人往后倒,幸好爱德华及时拉住。
他只好一手环在佛烈德腋下扶稳,用单手放热水,还得帮佛烈德脱衣服让他泡进去。
然后他坐在旁边守着,免得这旱鸭子狼人睡昏了淹死在浴缸里。
不由自主地将手贴上佛烈德的脸,感受那炙手的热度。
“好凉……好舒服……”佛烈德紧蹙的眉头微微放松了。
爱德华今晚只喝了一点人血,体温仍然很低,刚好变成天然冰枕。
他苦笑着,干脆把手搭在佛烈德额头上,让他好好凉快一下。
这是有生以来,爱德华?贝尔第一次照顾别人
“真是,我干嘛这么辛苦?”
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有种奇妙的满足感。
等到浴缸的水有些凉了,佛烈德的气色也变好了一点,爱德华又把他送回床上。
佛烈德微微睁开眼睛。
“贝……尔?”
“醒了就好。”
爱德华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
“我也该回去了,你自己保重。”
“贝尔……”
佛烈德微弱的声音叫住了他。
“你来找我……做什么……”
爱德华实在很想回答:“什么『做什么』,我就是一片好心来看你啊,也不会道个谢,真是没良心!”但光是想就觉得自己的良心在抽筋。
考虑了一下,他回答:“我不想再当黑衣骑士了。”
“哦……”佛烈德再度沈入梦乡。
惨叫声。
血迹。
毁坏的家具。
残破的人类肢体。
沿着血迹往下走,只看到越来越多的尸体,全都被极端的暴力摧残得不成形。
墙上留着一道道的爪痕。
站在这惨剧的现场,他只觉得浑身舒畅。
手上抓着一块带骨肉大口啃着,这块肉原本是某人的肩膀,现在却连骨头都在他嘴里粉碎。
啊,真是太痛快了!
忽然手臂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
回头看到爱德华的脸。那张俊美的脸,只剩下半张。
沙哑的声音从齿缝冒出。
“波登……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
佛烈德倒抽一口冷气,睁开眼睛。
原来是梦。
接下来他感觉到强烈的头痛。
这头痛已经跟了他好几天,并不奇怪。
全是拜提前变身胶囊所赐。
他的师父─也就是赐给他狼人之血,并且教导他狼人生存技巧的人─把胶囊交给他的时候,还不忘提醒他,胶囊仍在试验阶段,并不安全,不到生死关头绝对不能吃。
他实在很想告诉师父,就算到了生死关头也不能吃,否则会比死还痛苦。
就像现在,他不但头痛,全身骨节都在痛。这不是因为一直待在床上,而是因为他趴在小屋的台阶上,不知昏睡了多久。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走出小屋,现在却穿着外出的衣服,鞋子上还沾满泥土。
嘴里有血味,而且来自许多不同的人。那些气味有些熟悉,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虽然还在发烧,此刻心中的寒意却足以让全身血液冻结。
他刚才到底去了哪里?咬了什么人?
这家小餐馆也卖酒,所以有些客人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了。
爱德华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闷闷不乐地看着眼前喧闹的人群。他不能喝鲜血以外的饮料,桌上的咖啡只是点来做掩护的,放了快一个钟头,现在一定是又冷又苦,就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不当黑衣骑士了。不再骑马奔驰,也不再上街教训恶棍,不再四处寻找美味的恶人。
那他要做什么?天天待在地下安全屋把自己闷死吗?
还是来猎食吧。既然现在不当正义骑士,也不用再坚持只杀坏人,从眼前这群活老百姓里随便挑一个就行了。
这才是吸血鬼正确的生活方式啊。
他的目光落在店里负责跑腿送货的小伙子身上。
这男孩年纪比他大不了几岁,身上的外套有点过大,因为一整天的奔波已经有点脏了。
男孩脸上写满疲倦,却还是强打精神努力工作,就算被老板娘支使得团团转,仍然面带笑容。
真是个好孩子。
就决定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