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石的诅咒。”
科伦纳平静地说道,伸手拿过了另一册羊皮纸。
“这可谓是最难以克服的诅咒之一。岩石的诅咒就和岩石的本性一样顽固,不变。就算是再复杂的仪式也只能抑制,而非彻底根绝诅咒的影响。”
“换句话说......”
菲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们的动作还是要快。一旦进入洞窟就不能够停下。现在我们手头上有地图,可是......”
她慢慢陷入了沉默。
可是现在距离第一次远征已过将近百年,她难以保证山脊的内部不会产生地貌变化,尤其是在永恒烈日降临之后!
倘若他们追寻先祖的老路过分深入,却又刚好碰上死路的话,所有人都会被困死在里面!
和绝望盐地不一样,这一次,横在远征队前方的挑战,是犹豫和未知!
“你打算怎么办?菲?”
科伦纳看着前人留下的笔记,第一次开口叫了菲的名字。
“我们不能像渡过盐湖时一样硬闯,运气好的话也罢,要是运气不好,路真的被封死了,我们不仅会全数阵亡,而且一切都要重新来过!”
菲很快地给出了答案。
“所以,这回我们要先进行勘探,每次派一两个人,沿着笔记里的路慢慢深入。如果发现情况不对,我们就立刻撤回来,去找新的路!”
“在这种情况下,你知道最大的难题在于什么吗?”
科伦纳发问道。
“......失联。”菲在思索了一段时间后回答道。
如果派出去的成员在探洞过程中发生意外,他们不仅得不到情报,还有可能因为错失求救信号而错过救援的时机!
如何与勘探员保持联系,是最需要考虑的问题!
星火派别有用于远程联络的异咒,而利用标记窥视更是神秘仪式最基础的运用之一!
“但......”
“这些都是很不可靠的办法。”科伦纳仿佛看穿了对方的内心想法。
“在安全的文明地带也罢,但在这里,你难保你用标记窥探到的东西不会让你自己也发疯,难保你听到的声音会不会直接颠覆你的全部感官!”
“所以,直接去看,直接去听也很危险......”菲有些为难。
可要是这样,该怎么确保自己在第一时间接收到队友的求援呢?
“换做以前,这个问题的确非常棘手,但现在,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
科伦纳看向了菲脖子上的“卡之棺”。
“不需要实施任何救援,让他们自己回来就行。”
............
伊洛克岛上的第一座炼糖厂开工了。
甘蔗田是岛上保存得最好的农地之一,野甘蔗们不需要什么照料就拔得老高,省了重新开辟农地的力气。长屋人们私自留下了不少甘蔗田,因为有不少人都爱在睡前喝甜牛奶,吃甜味点心。
因此,联合果品公司仅仅需要在甘蔗园边上重修一大圈围栏,除一除杂草,再雇佣一批工人了事,前后需时不到两星期。起初,联合果品公司对甘蔗园的再利用引起了一些长屋人的不满,因为这些野甘蔗本来没有主人,他们平时想摘就摘,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同意。
一直到联合果品公司迫不得已,承诺给居住在甘蔗园附近的每一户人家五百神太伏的一次性补贴,并许诺日后拿甘蔗进厂加工无需支付任何加工费后,怨言才减少了一些。
炼糖厂的轰鸣声将许多婴孩自香甜的睡梦中吓醒,嚎啕大哭,让许多妇女伤透了脑筋。工厂开工的一个星期里,附近的好几条街上都充斥着婴儿要命的啼哭。
“唉。”
酒馆里的一位年轻酒客叹息道:
“给大伙儿治病的特尔内莉不在了,弹四弦琴的小伙子不在了,现在就连可敬的神父都不在了......将来,不晓得伊洛克岛会变成什么样子。”
“神明从未放弃过我们!”另一人笃定地说道,他是其中一名从奥德赛.普鲁登斯的岛上逃难而来的人。
“我敢以我的刺青发誓,祂现在一定在看着我们,哪怕我们没有发现祂。说不定祂现在就在这儿,在那张椅子上坐着呢!”
噗!
坐在那张桌子边的瑞文被突然一指,险些把一口椰子淡酒给喷出来!如今的他利用“舞台剧本”乔装打扮了一番,没有人能认出他来。
“愿祂保佑神父的儿子。”几人又继续起了刚才的话题。
“听说他和捕鲸船队一块走了。”
“又年轻,又没什么经验,只怕是没几天就要遭殃......”
“愿他能够平安回家,愿他别在海上晕船......”
“愿他十指不沾露水,不遇上掀翻船的海兽......”
喂,怎么越听越不吉利了?
瑞文默默地切着鲸鱼奶酪,将奶酪和生火腿片一块丢进嘴里嚼。
吃上一餐便饭他就打算回去,主要是看看岛上的情况如何。所幸,尽管教授走了,联合果品公司也并没有采取过激的手段。岛上最近正在接通电话线,前不久还接好了电报线,立刻有许许多多的电报从摩斯港和章鱼崖发了过来,把邮局的打印机都给弄堵了。
然而,在酒馆听到的另外一些小道消息同样让他在意。
斯皮莱特岛上的植物出现了大面积枯萎的现象。
章鱼崖附近的章鱼突然变得异常活跃,甚至还有些渔船被章鱼的触须缠住,生生拖入了海底!
两处发生异变的地方,恰好都是自己取走了锡沃宝藏的地方!
“嘶......难道拿走锡沃的宝藏真的会对生态造成不可逆的负面影响?”
瑞文顿时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取走吉西群岛和牡蛎海湾的宝藏。前者是数十万吉西人赖以生存的家园,后者离伊洛克岛太近了,难说会不会影响到岛上的居民!
“亚哈柏船长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过了一会,几人又聊到了亚哈柏船长和鲸鱼。
“我听说,他航行的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船舱内,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附近有大型鲸鱼的时候,那段时候甲板几乎就是他的床。”
“据说,他的那杆鲸骨鱼叉已经十年没有碰过任何鲸鱼了!他日复一日地磨它,让它在任何时候都锋利无比,就只为能在遇到裴廓德的时候一击即中!”
“我听说他对裴廓德有着发了疯般的执着。那头鲸鱼究竟怎么他了?”
“直面深渊者,终将被深渊回以永恒凝视,那头鲸鱼的眼睛就是这样的深渊。只要看上祂一眼,那恐惧和痛苦就会伴随终身。”
“换作一般的水手,怕是就再也碰不了水了。他们会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个月,连老婆都不碰。最终,他们会摸出一把斧头,一把枪或一把鱼叉,照自己的脑袋狠狠来一下。”
“但那可是亚哈柏船长啊!”
“是的,伙计。”长屋人小伙子们相互碰了碰杯。
“说他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都不为过!只有他在被深渊注视后,敢于直面恐惧,甚至向深渊本身复仇!”
“他可真是个人物啊,一切的勇敢,一切的智慧,一切的狡诈和一切的残忍都为杀死那头鲸鱼所用。不得不承认,他虽然很可怕,但不可不谓一个伟大的人!”
聊得起兴的时候,其中的一名长屋人唱起了歌儿。慢慢地,整个酒馆的人都加入了其中。本来,这时候应该有四弦琴伴奏,他们想到这点时都不由一阵惋惜。
“让我们讲个鲸鱼的故事~
一个或两个鲸鱼的故事~
关于鲸尾的拍击和我爱的女子~
关于夜幕的高悬和遥远的烈日~
鲸鱼的故事皆为真实~
我以我的刺青来发誓~”
当瑞文带着淡水和满满一仓燃料回到高傲挺拔号上的时候,他发现以实马利号的甲板上也有人在唱这首歌。长屋人和吉西人唱最后一句时的歌词并不一样,前者是“我以我的刺青来发誓”,后者则是“我以我的老婆来发誓”。
鲸鱼的尸体被解体成了好几块,安置在几艘船的甲板上。由于航行还要继续,这头鲸鱼的尸体又损伤得严重,船队不敢冒险像平时一样把它拖在船后面。
几乎所有船上用不到的部分都被当场弃置了,包括鲸鳍,内脏和大部分鲸骨。卷丹花号和茅斯人号的大副还因此大吵了一架,因为这可是拿两船人的命换回来的战利品!
话虽如此,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决定是正确的。船队的目标是裴廓德,那头幽紫色的可怕巨鲸,而这头鲸鱼也的确给其他船带来了不少好处。美人儿号和卷丹花号都换上了崭新的鲸骨桅杆,而其他的船也得到了结实的鲸皮船帆。要知道,不少艘船的帆都在被海岛拖拽的时候破了洞!
鲸鱼的脑袋吊挂在以实马利号的桅杆上,就像个巨大的路障,所有人走过都得绕行。它那三只坑坑洼洼的眼睛始终满盈着怨恨,教每个人都不寒而栗!
海面平静无波,鲸油灯在桅索上轻轻晃动着。海面上一头鲸鱼都没有,也没有任何鲸鱼的声音。
“这种时候,平静是最好的。”
船医一边朝卷丹花号传递海蛆药膏,一边抹着额前的汗水。
“我们应该感谢鲸鱼们给了我们休息的时间,好让我们能重振旗鼓重新对付它们。”
“大副,我们的航向如何?”
“没有半点偏移。我们所走的就是那几头鲸鱼走的路。”
“那航速呢?倘若那些鲸鱼不停游动,我们可追不上它们。”
“航速没有问题,但是要小心暗礁。别再往水里丢血饵了,我们要让船员们好好歇歇。”
老布尔在了望台上打瞌睡,桅索上晒着一排鲸鱼肉块。瑞文没空去说他,把燃料仓放好,转身去看了看自己的同伴。
“金。”
他在蔲蔲蒂的甲板上找到了心情低落的小伙子。
“怎么了?有没有听见什么怪声音?”
“深空之眼”的呼唤似乎还未有征兆。而现在已经是八月初了。
小伙子摇了摇头,但瑞文很快就察觉了端倪,他发现对方又长高了,如今的对方身高超过了三米半,抬起头来都快能碰到船上的了望台了!
“......”
这个问题同样让瑞文头疼。小伙子现在越来越沉默,就连在自己面前都没几句话。
“我想,你应该练习一下怎么投鱼叉了。”
他歪头看着金胳膊上夸张到了极点的肌肉轮廓,若有所思。
“您,您是认真的吗,瑞文先生?”
“当然。”瑞文拍了拍小伙子的胳膊,他发现自己怎么都够不着对方的肩膀。
“明天就开始练习,你的黑剑虽然很强大,但一不小心可能把船也给弄沉。为了我们的船着想,还是练练吧,我相信你能扔出比魁魁格那一把大上两倍的鱼叉!”
他抬头看了看小伙子的胸口,发现依旧只有那一块地方是红的。星骸病并没有在小伙子身上蔓延开来,每当它有向旁边扩散的趋势,金就会用剖鱼的刀把那部分肉剔下来丢进海里,新肉很快就会长出来。
已经八月了,他早晚会听见“深空之眼”的呼唤,自己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多。
船队里的其他船员也是如此,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座海面王国如今被阴郁的气氛所笼罩。水手们试图通过闲聊和开玩笑活跃气氛,但是这只能管用一小段时间,随后,欢声笑语就会被无尽的沉默和忧愁再度笼罩,了望台上没有丝毫音讯,眼前只有一片茫茫大海。
他们已经在海上漂泊了将近半个月时间,而据大部分长屋人的说法,虚海能让人在一个月之内发疯!
比起捕猎鲸鱼,比起船毁人亡,沉默似乎才是虚海上最让人发疯的东西!
瑞文趴在船舷上,无所事事,看着海面。查理趴在他的身边,笑嘻嘻地看着海,他的旁边是老布尔,他同样看着海,但眼中充满怒意。
“这一声不吭的海是最他娘的恼人的!”
他嘴里一刻不停的咒骂着,试图借此打破海风和海浪重复再重复的催眠曲。
“天杀的!水手在海上最怕这个!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连一只鸟或一条鱼都没有!”
这位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连鲸鱼都想上去踢两脚的老水手声音里居然隐隐透着畏惧!
“来啊!哪怕来一条鱼都好啊!再这样下去船会内讧的,海水的波纹可是会迷了人眼的!水手们会自相残杀的!”
他指的当然不是高傲挺拔号上的猫,而是其他船上的人。此时此刻,他们正百无聊赖地在甲板上散步,用贝壳赌博,检查空空荡荡的拖网。
海上的危机未必会立刻让人陷入癫狂,正相反,在大部分情况下它们才是维持船员秩序和清醒的关键。
与大部分门外汉们的想象相反,沉默,恰恰是海上最可怕的部分。
大海的沉默和压抑是能要人命的。水手们的神经就像一根根高度紧绷的弓弦,而要是这把弓绷得实在太久,却迟迟没有放箭的时机,那弓弦总有一刻会断掉!
一旦那根名为理性的弦断掉了,没有人知道船上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
“欸!快看!你们都过来看啊!”
以实马利号船尾的一声惊呼将船从无聊和死寂中一下惊醒了。
所有船员都涌向了船尾,重量甚至让甲板微微倾斜,就连旁边几条船都有人来看。
“怎么了?怎么了?”
大副正蹲在被扯起的拖网旁,和昨天,前天一样,里面既没有鱼,也没有贝类。
但是里面却有其他的东西。
那是一具穿着水手上衣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