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二十九年春,嘉义公主在去往北疆和亲的路上暴毙,驻扎在关内的圣原军遭遇突袭,山月关大乱。
而皇城内忠王带亲兵一队在夜色的掩护下入宫,一路禁军开道。
平日入宫便是层层查验下来少说也要近两刻钟,但今夜仅一盏茶的功夫,忠王已挟持帝后于勤政殿内。
山月关被攻下的消息未至黎明就已送入宫中,皇帝自觉大势已去,当即下罪己诏并传位于忠王。
秋风萧肃的漠北,一名身着红色嫁衣的女子被吊挂在树枝上,她的发髻已经散乱开去,一脸的血污也遮不住她的绝色容颜。
女子身下遍地死尸,圣原朝的送亲队伍无一人幸存,她正是和亲公主嘉义!
“参见忠王妃!”
嘉义闻声缓缓抬眼看向来人,竟是穆家的那个失踪多年的庶女,穆芷兰。
“忠王妃?”是有听说忠王新得了一位年轻貌美的续弦,竟然是她。
“正是!姐姐多年未见,如今怎么这副模样。”
她收回目光,发出一声嗤笑,“呵,有屁快放。”
穆芷兰皱眉道:“穆玉宁,别以为你靠着和亲得了公主的名头,我就不敢杀你!”
见她毫无反应,穆芷兰气急,但转念一想,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嫂嫂静宜公主送来的手信,你大概已经看过了。”
穆玉宁闻言,难以控制地浑身颤抖,穆芷兰得意不已,“害死你哥哥穆玉骁的幕后凶手,好巧不巧,正是镇阳侯府云家。”
穆玉宁眸光微暗,穆芷兰继续说道:“我听说,这和亲之人原本定下的就是云家女儿云月真,是你非要报答云家的什么养育之恩,才会自请替她出嫁。”
穆芷兰忍不住笑出了声,“姐姐高义啊!怪不得圣上会给你嘉义的封号,只是不知你兄长在地下见了这份义举,会作何感想啊?”
穆玉宁的声音已然沙哑,眉头紧锁,“杀我兄长,你也有份?”
穆芷兰上前一步,脸上的笑容近乎狰狞:“你猜?不妨告诉你,就连静宜的这封手信,都是我让她写给你的。”
“因为我很好奇,你如果知道自己寻觅多年无果的凶手,其实每一天都陪伴在你身边与你母女相称、一家和睦,你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贱人!”穆玉宁面露痛苦地弓起身体挣扎,两支黑色羽箭先后刺来。将她的身体死死钉在后方的岩壁上。
“大胆!敢对王妃不敬!”一个黑衣侍卫不知何时已出现在穆芷兰的身后。
穆玉宁疼得没有力气动弹,她的头因为羽箭贯穿身体带来的力量顺势仰后,才得以看清对方。
蔺柏琛,是徐景立的贴身侍卫,他怎么会在这里?
穆玉宁心下一沉,徐景立自小便与云月真定了亲,他的贴身侍卫竟然在为穆芷兰办事,其中因由再明了不过。
“王妃何必多言!”蔺柏琛抽出长剑正要上前,穆芷兰抬手制止,步上前来。
“我今日好心来送你一程,也是受了云家的嘱托,毕竟养了这么多年,就算是条狗,也该得一卷席草裹尸。”
穆玉宁轻蔑地看了穆芷兰一眼,但后者却不怒反笑,“更何况,还有一件你不知道的事,一定得由我这个做妹妹的来告诉你。”
穆芷兰抬头望向无边天际,像是在回望过去,“穆玉宁,你这一生的依仗,一半是穆家嫡女的身份给的,另一半则是云家抬举你的。”
她复又收回目光,冷冷地看向那具残躯,“如今云家给的那一半已成笑话,而穆家给的另一半也将不复存在。”
穆玉宁喉头发甜,她知道自己身受重伤,再难维系,穆芷兰的声音也像蒙着一层雾气,可她不愿在仇人面前示弱,奋力支着脖颈俯视着那张令人憎恶的脸。
而穆芷兰的心中此刻生出源源不断的快意,自己终于等到了揭开她丑恶身世的这天。
“你与你那同胞的哥哥根本不是我穆家骨血,是沈知碧那个贱妇不知羞耻勾引外男,才怀上的两个野种!”
原本已经渐远的话音突然转身刺破云雾向穆玉宁猛然袭来,她挣扎着抬起头,目眦欲裂地瞪着眼前一身华服的女子。
“你胡说!”一声怒吼便耗尽她的气力,脑袋无力地垂下。
穆芷兰见状神色更为戏谑,“云家设计让你放弃了侯府嫡女的身份,把你磨成一把为他们铲除异己的刀,对你们兄妹极尽利用后,又无情地杀死,若不是我指使静宜告诉你真相,你到现在都还做着与云夫人母慈子孝的美梦!”
“你短短一生经历的所有事、遇上的所有人,桩桩件件都是云家精心图谋的谎言,没有一样你真正地把握在自己手里。”
穆芷兰笑若灿花,似乎经历至喜之事,“穆玉宁,事到如今,你到底还有什么可以笃信?”
闻言,穆玉宁只觉身上更冷了些,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地盯着穆芷兰。
穆芷兰的声音随着她的离去的脚步渐行渐远,可听在穆玉宁的耳朵里却愈发真切。
“你的玉骁哥哥,是一曲剑舞名动京城的玉面郎君,却替云家的状元郎娶了静宜公主彻底断送仕途,还搭上自己的性命。”
“而你,竟也步上他的后尘,蠢到真的去替云月真嫁那软弱无能的北疆质子,所以现在你也要死了。”
“云家那个老太婆这么多年把你们兄妹俩耍得团团转,你竟没有一丝察觉。”
穆玉宁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穆芷兰则笑得猖狂。
“你以为云家为了维护你嫡女的尊严,故而舍弃了我和阿娘,可如今却是你死我生。”
“待今夜过去,我就是圣原朝的皇后,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人!”
“我说过,一定要把你们兄妹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
穆芷兰的这些话穿针引线一般将这些年的过往得失缝补起来,让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穆玉宁心中那股强撑着的信念几近迸裂。
而似乎是为了印证她心中所惑,蔺柏琛举起弓箭,毫不犹豫地出手,一箭!两箭!三箭!
强劲的箭羽不知疲倦地穿透那副已经残破不堪的身体,直到她的四肢经脉关节尽数被钉死在岩壁之上,是同哥哥一样干净利落的虐杀。
她就像一幅被妥帖装裱的画,滚烫的鲜血侵透了她的衣裳,早已分不清红衣血衣,转眼间石壁之上就挂上了血瀑。
天更冷了,过往的一幕幕在穆玉宁的眼前闪过,就像这漫天的飞雪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失去血亲的痛苦日夜纠缠着她,她曾以为这已是世间至痛,却未料自己一直视作亲人的恩人,竟然就是苦苦寻觅的仇人!而自己也即将身殒异乡。
她恨!恨仇人诡计多端!更恨自己不能分辨人心,以至受人欺瞒,酿下恶果!
她心中无数次叹息:如有来生,如有来生!
终于,一声凄厉的嘶吼刺破了冰冷的夜空,早已转头离开的穆芷兰也惊得回身望去,月色下青白的石壁上鲜红一片,穆玉宁尖锐的叫声仍犹在耳,活脱脱一个从深层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蔺柏琛一个探步上前,冰冷的刀剑刹那间已至那恶鬼眼前,却如一只中箭的麻雀倏地从空中落下。
“赫连翊?”穆芷兰刚刚辨认出来人就是她口中那个软弱无能的北疆质子,还未来得及震惊,自己的脑袋便被其斩于马下。
穆玉宁未曾想到自己临死之前还能见到仇人丧命,顿时心觉痛快,但随即又想起杀害兄长的幕后元凶仍在京城享上人之福,更加痛苦万分。
只恨自己这副残躯已无力支撑到扭转局势的那天,她不禁将复仇的心愿寄托到眼前的赫连翊身上。
虽然他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似传闻,但他曾在圣原受尽欺辱,能在京城那些瞬息万变的人心和波谲云诡的局势之中把自己掩饰得毫无破绽,此人定非池中之物。
“将她以北疆世子妃的仪制好好安葬。”赫连翊语气冰冷,但对她来讲却已是此间唯一的温暖。
黎明的第一道光已从天边破开,穆玉宁撑着最后一口气目送赫连翊带着一队精锐向圣原皇朝远去。
她诚心祈盼:北疆此去,战无不胜!如有来生,她定要报仇雪恨,让云家失去今日所有的荣耀,不仅是云家,所有欺辱过她和兄长的人,一个都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