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蜈蚣?

他居然说自己缝的针脚是蜈蚣?

小桃的脸一下子绿了,抱着若水的胳膊,“哇”地就哭出来了。

这、这简直太侮辱人了!

“小姐,你要帮小桃出气,这、这人太坏了!”她抽抽噎噎哭个不住,眼泪鼻涕全出来了。

若水忍笑忍得快内伤了,可看到小桃哭得这么伤心,她怎么好意思笑出声来,只好苦苦忍住,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抚,对墨白狠狠瞪了一眼。

不过想想他形容的蜈蚣,哈哈,倒真是形象生动!

小桃吸了吸鼻子,顺手抓了块布,擦了擦眼睛鼻涕,抬头再一看,小姐的脸色也不好了。

她再定睛一瞧,自己擦鼻涕的这块布挺眼熟,咦,这不是小姐的衣袖吗?

小桃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跳起身来,手忙脚乱地帮若水擦拭。

“小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帮你洗……”

若水哭笑不得,拍拍小桃的手,哄她:“没事,不要紧,就是一件衣服而己。喏,你瞧这石榴,像不像在裂着嘴巴对你笑?你应该也像这石榴一样,多开口笑笑,这样才漂亮。”

“可是,他说人家的手艺像蜈蚣……”小桃看着墨白,气得又想掉眼泪。

“他说的……嗯,小桃啊,其实像蜈蚣也没什么不好,蜈蚣虽然有毒,但是它也有好处啊,比如你家小姐我就喜欢蜈蚣,它的毒可以用来治很多种疾病,这样吧,你帮我把这几件衣服也绣上几条蜈蚣,我天天穿,好不好?”

她好言好语劝了半天,终于哄得小桃破涕为笑,抱着若水交给她的衣服回房绣蜈蚣去了。

“小桃妹妹,小白哥哥我也有几件衫子,你得空了,也给我绣几条蜈蚣啊。”

墨白追着小桃的背影,大声喊了一句,换回来小桃一个狠狠的白眼。

“明天,说什么也不许去。”

从宫里回来的小七,一进门就板起脸。

若水心中一虚:“明天什么事啊?”

“你别装糊涂,我答应过你的事,不作数了。”小七甩一甩袖子。

要不是墨白告诉了他实情,他的这个鬼丫头就真准备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是不是墨白?”若水咬了咬牙。

这家伙是女人嘛?舌头这么长,居然出卖自己,跑去向小七告密!

“如果他不告诉我,你是不是准备一直瞒着我,嗯?”小七挑挑眉,语气不善。

“当然不是,我本来就打算等你回来,告诉你的啊。”

若水眨眨眼,煞有其事地道。

“真的?”小七狐疑地瞅着她,这丫头该不会又和自己玩什么花样吧?

“自然是真的。”

若水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答应过你,绝对不会让自己涉险,对方来历不明,又周身剧毒,我怎么会让自己陷入险境,让你为我担忧呢?”

“你知道就好。”

若水的话让小七听着心里真舒坦,他严肃的脸上忍不住绽开了一抹笑意。

“我希望你不要骗我。”小七笑容一闪而过,很快又沉下眼来道:“明天的事,我自会派人前去,你就安安心心给我待在家里,有结果我会通知你的。如果我派去的人要是中了毒,有得你出手的机会。”

“好。”若水歪头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郑重其事地交在小七的手里。

“这是什么?”小七抬眼看她。

“这是我今天刚刚炼制出来的护心丹,能够护住心脉不被毒性所侵,不管你明天派谁前去,一定要她服下这颗灵丹,如果万一……对方真的下了毒手,我也会想法子救她。”

小七这才安心,将小瓶收进怀里,笑着拥她入怀。

“小七,你饿了么?还没吃晚饭吧?我又做了几次新鲜菜,你要不要尝一尝?”

“现在么?我想尝尝你。”

小七勾起若水的下巴,俯下头去。

“七哥,七嫂……”

一声清脆的呼唤,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妙霞已经推门而入,正看到两人亲热的画面。

她“啊”的一声惊呼,一下子羞红了脸,用手掩住眼睛,反身退出门去,叫道:“你们亲热完了叫我一声。”

小七和若水迅速分开。

若水脸上有些发烫,小七也有些窘迫,毕竟被自己的妹妹看到这样的场景,总不大好。

他轻咳一声,整理下衣襟,佯装镇定。

“小九,进来。”

他瞅了若水一眼,两人都觉得尴尬。

妙霞这才推门而入,脸色仍然红扑扑的,吐了吐舌头,道:“七哥,七嫂,你们真恩爱。”

她语气中有些羡慕。

父皇和母后,从来没有像七哥和七嫂这样亲热过。

父皇待母后虽然尊重有加,却总像是隔了一层,而母后在父皇面前,也始终维持着一宫之主的尊严风度。

她一直觉得父皇和母后相敬如宾,是天下夫妻的好楷模,可直到亲眼看到七哥和七嫂在一起,她才知道,真正的夫妻之间相处应该是这样的!

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像七嫂一样,遇到一个像七哥那样的男子呢?

妙霞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人影,可那人影是那样的飘忽不定,连面貌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大概已经足有三个月,没有得知他的消息了吧。

妙霞一直以为自己会永远记得他的容颜,可不过只有三个月的功夫,她就几乎连他的模样也想不起来了。

难道自己真的像七嫂曾经说的那样,对明俊哥哥不过是一时的迷恋,并不是像七哥对七嫂这样,倾心相爱?

妙霞有些迷惘,有些困惑。

但她很快甩甩头,把这些复杂的情绪都抛诸脑后。

她想起自己来到七哥府邸的目的。

“母后下了旨意,明日晚上要在百花园中设宴,特地派我来请七哥和七嫂,请你们一定要到。”

明日晚上?

小七和若水对视一眼。

“为了何事?”小七问。

妙霞咬了咬唇,看了若水一眼,犹豫道:“母后说要感谢七嫂的救命之恩,所以特意告知了父皇,在宫中设了酒宴,要在席间亲自向七嫂道谢。”

酒宴?

所谓宴无好宴,恐怕是场鸿门宴罢!

这姚皇后还真会抓时机!

今天自己救她之后,她正眼也不向自己瞧上一眼,若是真心要谢,为何当时不谢?

她分明是想以此为借口,诱得小七和自己入宫,好一网打尽!

真是好计谋,好心机,好毒计啊!

若水不由微微冷笑起来。

不过正好,她有张良计,我和过墙梯,倒不如将计就计,看这姚皇后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若水看向小七,小七向她略一颔首,意思是让她做主。

“好,公主,请转告皇后娘娘,我和你七哥一准儿会到。”

闻言,妙霞公主登时急了,叫道:“不,不要去!”

“为何不去?”若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妙霞公主矛盾异常,咬着唇不说话。

一方是生她养她的母后,一方是疼她爱她的七哥七嫂,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向着哪一方。

不管母后做再多的错事,她也是自己的母后。

她不能再像上次一样,把母后的秘密透露给七哥和七嫂。

可是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七哥和七嫂踏入母后新手布下的陷阱,她也做不到。

所以她才会借机溜出宫来,抢在前头向七哥和七嫂通风报信,让二人加以提防。

“七哥,七嫂,你们别问了,我什么也不知道。总之,你们一定要听我的话,千万不要去。我去回禀母后,就说七嫂感染了风寒,不便出席。”

妙霞匆匆地说完这句,转身就要跑走,却被若水一把拉住。

“不,公主,请公主回禀你母后,我们一定会到。”若水微微一笑:“公主殿下,你不会如此小气,为你母后省银子吧?我的饭量并不大,一顿谢宴酒席吃不穷你母后的。”

妙霞愣了愣,没想到若水会开起玩笑来了。

她难道不明白,这事情有多严重吗?

母后哪里是好心想感谢她的救命之恩,母后分明是想要了她和七哥的命!

可是她一个字也不能说。

她用力咬住咬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若水看她矛盾到极点的样子,颇有些动容。

妙霞公主果然和她母后完全不同的性子,她本性纯真良善,虽然有些骄纵,却不失可爱,不由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公主,你可吃过晚膳了?我今晚亲自下厨做了几样新奇小菜,如果公主还未用膳,就留下来和你七哥一起品评品评,好不好?”

妙霞公主直直地看着若水,她现在忧心如焚,哪有什么心思吃饭。

“七哥,你快劝劝七嫂,明晚上你们一定不要去,你信不信我?小九不会害你的。”妙霞转而拉住小七的衣袖。

小七看了若水一眼,在妙霞脸上轻轻一捏,笑道:“小九儿不需担心,你七嫂做菜的手艺大有长进,你要是不亲口尝一尝她做的菜,可是会后悔的!来,坐下,陪七哥用饭。”

妙霞瞠目结舌,呆呆地看着小七,说不出话来。

她就想不明白了,自己的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七哥七嫂那样聪明的人,为什么就感觉不到不对劲呢!

送走了妙霞之后,小七回过头来,微微蹙眉,看向若水。

“明晚夜宴,我一人前去便好。”

如果他所料不错,姚皇后明晚上便会有大动作。

他怕一时不慎,误伤了若水。

若水却歪了歪头,笑道:“明天的宴会我可是主角,乃是皇后娘娘为了答谢我今天对她的救命之恩所设,我要是不出席,皇后娘娘可是会失望的。”

“水儿,别胡闹,明天你就是不许去。”小七板起脸,严肃地看着她。

“小七,你知道我是非去不可的。如果我不去,姚皇后的这场戏就唱不下去了。”若水也正色答道:“所谓唱戏要唱全套,难道你还想再等下去吗?布署了这么久,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小七,你不必太担心我,有墨白保护,我不会有事的。”

听到墨白的名字,小七的眉头皱得更紧。

“你就这么确定,墨白会一力护你?你别忘了,他可是一名认钱不认人的杀手,这样的人,岂能信得?”

若水看着小七,不知如何回答。

的确,墨白的身上有一个秘密。

但若水却能感到,这个秘密确实和自己有关,但,墨白却不会害她。

“我信他。”她无法形容心中那种微妙的感觉,那是一种类似于第六感的东西。

“你凭什么就这样相信一个杀手?万一有人出了更大的价钱,要你的脑袋,你说他接是不接?”

若水呆了呆,随即摇头:“他不会。墨白不是只认钱不认人的人。”

和墨白相处的这些时日,若水觉得墨白由最初自己认识的那个孤高冷傲的第一杀手,慢慢地变了。

他身上有了越来越多人性的东西,这种东西就是人类正常的感情和温暖。

墨白正由一名冷血无情的杀手,慢慢地转变成了一个人,一个真正的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以前的墨白,或许真的会为了庞大的金钱而六亲不认,但是现在的墨白,若水相信他,不会!

因为在墨白的心中,已经视她为同伴。

墨白就像是一匹冷傲孤独的狼,而狼,是绝不会向自己的同伴下毒手的。

看到若水那坚信不疑的眼神,小七摇了摇头。

不是他信不过若水,是他信不过那墨白。

他正想再劝,突然听到“哐啷”一声,长窗竟然无风自开,一件物事被丢进房来,落在二人脚边,却是一颗小小的石子。

投石问路!

这是江湖中人惯用的伎俩。

小七忍不住想笑。

寻常的小毛贼常常会在作案之前,用这一招将石子扔到黑暗的房中,用来试探房中是否有人。

自己这间房可是点着明晃晃的火烛,用这一招的小贼可也太笨了点吧?

但,这里可是太子府邸,明卫暗卫守护森严,又岂是等闲人能进得来的?

因此,此贼只有一人!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墨白的声音自长窗外响了起来。

那是他爽朗开怀的笑声。

“哈哈,就冲着你这句话,我墨白没有白识得你!哈哈,哈哈哈!”

笑声渐去渐远,声未歇而人己远。

虽然墨白话中并未指明那个“你”字为谁,小七和若水都是心中有数。

若水见小七神色不悦,微微一笑,取出一瓶桃花酿,对着小七晃了晃。

“要不要尝尝这个?”

她的笑颜甜美温柔,小七心中的不快登时烟消云散,宠溺的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你不许喝醉。”

“是,夫君大人,遵命。”若水甜甜一笑,为小七斟满一杯。

翌日午时,小七犹自沉醉未起,一向白皙的脸颊红红的,酒意未消。

若水站在床前,凝视了他好一会儿,终于俯低身,在他的颊上轻轻一吻,右手从他怀中摸出自己昨天交给他的那个小瓷瓶,打开瞧了一眼,然后收进怀中。

小七,我并不是故意想要瞒你骗你,实在是今天这个任务,非我不可。

若水默默地道。

只希望你醒来之后,不要怪我。

她轻轻为小七拉好锦被,然后翩然出门。

午时三刻,若水如约出现在唐门大街的东门茶馆里。

这是一家颇为破旧的茶馆,人客稀少,就连茶馆中必不可少的说书先生也没聘请。

店老板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唯一的一名跑堂看到若水走进店来,无精打彩地招呼着,随便给她引了个座头,上了一壶粗茶。

若水不以为意。

她今天穿的格外低调。

一身青色的粗衣布裙,乌黑的青丝用青布包起,脸上涂了黑黄色的颜料,看起来就像一名农村粗妇,也难怪跑堂的小二看了她第一眼,就懒得再看她第二眼,对她更是懒洋洋的爱搭不理。

虽然店小,可是跑堂的见得人多了,一眼就看出来,若水扮成的农妇是个穷光蛋,恐怕连一壶粗茶的钱都付不出来,更不会上前搭讪献殷勤。

若水巴不得跑堂的不来骚扰,更是庆幸自己这身装扮着实成功。

就连她从太子府的大门光明正大地走出去时,愣是没有一个人认出她是太子妃,只当她是后院厨房里买杂物的婆子,还大声呵斥她下次进出不得走正门,身为奴仆,只能走后院的侧门。

她就这样轻轻易易、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太子府,来到了这茶馆之中。

她倒了一杯茶,还没送到口边,已经闻到一股浓浓的霉味,再一握杯,发觉那茶早已经凉了。

她心想怪不得这家茶馆如此破坏,只供用这种霉茶凉茶,哪里能留得住客人。

她转眼打量了一下周围,除了自己之外,只有四五名客人,都做书生打扮,衣衫蔽旧,却坐在一桌,高谈阔论,说个不休。

显然他们来此的目的,乃是会友,并不是饮茶。

叫上一壶粗茶,不过一文钱,便能一坐一个下午,倒也悠闲自在。

只是,究竟谁才是前来接头那人呢?

若水的目光落在那几名书生的手上,微微摇头。

这几人全都不是。

听这几名书生言谈,虽然功名不成,但读书人的清高范儿倒是十足,十指不沾阳春水,每个人的手指一看就是没做过粗活,更没练过功夫。

若水不再留意几人,只是独坐默默凝思。

不知道离约定的时间过了多久,茶馆里再也没有其他的客人进来。

若水不由纳闷,难道墨白探听来的消息不准?还是对方察觉了自己冒名顶替?

居然过了这么久,对方还没出现,莫非中间出了什么纰漏?

她开始有些坐不住了,目光盯住茶馆的门口。

往来行人甚多,却无人留意这座外表蔽旧,内里破败的茶馆,更没人走进门来。

若水耐住性子,又等了一柱香的时分。

她一口茶也未喝,那跑堂的不知道对她翻了多少白眼,哼了多少冷哼,只觉她一名乡野村妇坐在这里实在碍眼得紧,巴不得她能早点出门。

“哼,真是晦气。整个下午,居然只来了一名乡下婆子,定是她把这店里的好运道全赶走了,害得别的客人都不乐意进来。”

那跑堂的嘀嘀咕咕,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若水听见。

这年头,真是处处都以貌取人,就连一个破茶馆的跑堂儿,都如此势利。

若水不愿惹事生非,否则早就给这瞧不起人的跑堂儿一个教训。

很快,那跑堂儿的注意力就从若水的身上离开,跑到店门口,满脸嫌恶地往外轰人。

“滚,滚,滚,臭要饭的,赶紧滚开,别骚扰了这里面吟诗作赋的大爷们的兴致。”

“求求你,行行好,赏一碗茶水喝吧,小老儿已经两天两夜没喝过一口水,这位掌柜的,您行行好。”

说话的是一名弯腰曲背的年老乞丐,满头花白的头发胡子脏得直打绺,鸠衣百结,脸上全是皱纹,手中端着一只破破烂烂的大碗,正对着跑堂的苦苦哀求。

那跑堂的伙计听他管自己叫掌柜的,先是一喜,继而脸色一变,继续往外赶他。

“臭乞丐,脏死了,赶紧给本大爷滚开,这里没有水!”

那老乞丐抬头看了看茶馆门口的牌匾,低声下气地道:“掌柜的行个方便,您这儿是茶馆,就赏小老儿一口水喝吧。”

跑堂的理都不理,他一只手掩住鼻子,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往外便推。

若水看不过眼,叫道:“喂,伙计,老人家年纪大了,你就送他一碗水,也算是积个善德。”

那跑堂的冷笑道:“你倒说得大方,你要是想积善德,你掏银子请这老乞丐喝茶好了!”

“好,老人家,你请进来,我请你喝茶。”若水一拍桌子,将十枚大钱往桌上一拍,道:“伙计,赶紧给我上一壶好茶来,你这等馊水凉茶,也能喝得?”

说完,将那一整壶凉茶往地上一泼,溅了那跑堂的一脚。

那跑堂的来不及发怒,一脸惊奇地看着桌上的十枚铜钱,他抬眼看了看若水,没想到这乡巴佬儿一样的村妇还真挺大方。

“好咧,客官请稍等,好茶马上就上。”

他把桌上的钱一划拉,态度立马变得殷勤起来,不多时,就送上了一壶茶。

若水打开来闻了闻,虽然没什么茶味,好歹还是热的。

“老人家,请进来坐,喝杯热茶。”

若水见那名老乞丐神情拘谨地站在茶馆门口,想进又不敢进,微微一笑,作手相邀。

老乞丐胆怯地看了跑堂的一眼,见对方不再理会自己,这才小心翼翼地挪进门来,却不敢坐,站在若水身前一尺的距离,一脸感激地看向若水。

“这位娘子,您好心有好报,小老儿多谢娘子。只是小老儿身上又脏又臭,坐在娘子的身边,只怕污了娘子的衣衫。”

若水听他叫自己娘子,微微一愕,随后意识到自己这装扮显得比自己真实年纪足足大了一倍有余,不觉好笑。

她见那老乞丐执意不肯坐下,也不相强,提起茶壶,给那老乞丐的破碗中倒了满满一碗。

老乞丐连声道谢,忙不迭地一口气喝干,嘴角的白须都被水打沾了。

“娘子,小老儿喝了你的茶,无以为报,这只碗陪了小老儿多年,就送与娘子吧。”

那跑堂的本来不愿理会这老乞丐,听了这话,倒忍不住哈的一笑,插口道:“老乞丐,你这只要饭的破碗,能值得几个大钱?就算是白送给我,我也不要!没的笑掉了人的大牙!”

那老乞丐也不恼,一双浑浊的老眼只是看着若水,双手颤颤巍巍地将碗慢慢递到若水面前。

那是一只粗陶大碗,边缘开裂,碗口破了大小不一的裂口,的确是那种扔在大街上没人捡的破碗。

若水却一笑,伸手接过:“多谢。”

那老乞丐见若水收了碗,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转过身来,驼着背慢慢地往慢走去,边走边叹道:“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哪。”

“哼,臭要饭的!”那跑堂的对着老乞丐的背影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他对着若水斜眼瞧去,越瞧越觉得这村妇是个傻子。

花了十个大钱,请一个老乞丐喝茶,就换来了一个没人要的破碗,不是傻子是什么!

若水把玩着那只破碗,目光中若有所思。

突然之间,一条阴影罩在她的头顶。

若水抬头一看,只见一名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

而她专心摆弄破碗,竟然没有听到半点声息。

那黑衣男子默不作声地看了她半晌,忽然开口:“明月花时花间月。”

若水一怔,下意识地答道:“余晖映水水中影。”

黑衣男人的声音沙哑难听,就像是刀片划在了玻璃上。

若水不动声色的压低声音对上暗语。

真够臭屁的。

明明干的是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勾当,定下来的暗号居然是这么附庸风雅的对联。

若水忍不住腹诽。

不过她对墨白的神通广大更多了一层佩服。

他居然连对方的暗语都探听得一清二楚。

那男人的脸被黑布蒙了大半,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听了若水答对了暗语,眼中闪过一丝松懈,坐下来倒了一杯茶,推到若水面前。

“喝。”他简短地道。

若水略一犹豫,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那黑衣人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将手中的东西往桌上一放,也不说话,站起身来,迅速离开。

若水继续坐了一会儿,察觉刚才喝下肚去的茶水仿佛并无异样。

可是她分明看到那男人在倒茶的时候,右手小指轻轻一动,虽然她什么也没看清,但她也猜到,那男人定是将手指甲中的药粉弹入了自己喝的这杯茶中。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药物,有毒还是无毒?

若水本能地感觉到这男人来意不善,丝毫不敢大意。

她看了看那黑衣人留在桌上的东西,只是一个小小的纸包,伸手去触,忽地感觉到指尖一阵麻痒。

纸上有毒!

若水挑眉,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枚丹药吞下,然后马上起身,留下茶钱,拿起老乞丐送给她的碗碗,起身走出茶馆。

她左右一望,大街上行人往来,已经不见了那老乞丐和黑衣男人的身影。

她略一沉吟,便转身离开。

在她离开之后,在她身后的巷子转角,突然出现了那名黑衣男子的身形,他盯着若水远去的背影,眼中滑过一丝笑意,随后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若水只觉手足的麻痹之感越来越强,刚才服下去的药丸已经压不住毒性,不由暗自心惊。

这人的毒当真厉害。

等她强撑着回到太子府自己卧房的时候,她半边身子已经几乎没了知觉。

“小桃,快,快去准备一桶硫磺水,还有,把我的金针拿来。”

她踉踉跄跄地冲进房间,差点摔倒在地。

小桃大惊失色,扑过来一把扶住了她,哭叫:“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若水咬了咬牙:“别问,快照我吩咐的做。”

小桃看到若水脸色苍白如纸,额上不停地冒出冷汗,哪里还敢怠慢。

她把若水扶到床边坐好,飞快地奔出房去,很快就准备好了若水要用的东西。

“关上房门,别让任何人进来,就算是太子殿下也不可以!”

若水强撑着坐进了加了硫磺的热水桶里,泡了好一会,才感到身上的僵硬麻痹有所缓解。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从指尖蔓延的冷意,整个人像是浸泡在寒冬腊月的冰水中一般,瑟瑟地发起抖来。

小桃在一旁服侍,见状,大惊失色,叫道:“小姐,你冷吗?我再去加热水!”

“不必。”若水摇摇头。

她低头看过去,只见十根指尖已经全都变成了乌黑之色。

“给我簪子。”

小桃拔下头上的发簪,递给若水,睁大了一大妙目,眼中全是满满担忧。

若水先取簪子在十根手指的指尖各戳了一个小洞,竟无鲜血流出。

她再取金针,分别在手腕处下针,过不多时,只见污黑浓浊的毒血汩汩而出,腥臭扑鼻。

等毒血流尽,流出鲜红的血时,若水再次施针,血流登止。

她这才停止了瑟瑟发抖,寒冷的感觉也好了许多。

沉在桶底的硫磺慢慢在水中融化,一点点升腾着水的温度。

若水渐渐觉得浑身发热,全身大汗涌出,脸色殷红如血。

小桃只觉又怕又担心,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小桃,我没事,就是这水有点太热了,你去取些冰块过来。”

若水看小桃一眼,笑了笑。

小桃不放心地看着若水,犹豫了一下没动。

“快去,你要再不取冰块来,就要活活热死你家小姐我了。”若水笑骂一声。

小桃这才放下心来,快步去库房取冰去了。

等小桃离开房间,若水深吸了一口气,取出早就备好的解毒丹药,想都不想地往嘴里就丢。

她是不想小桃担心,才将她支了出去。

她万万没想到,真让墨白说中了。

对方的毒……实在是她生平从所未见之毒。

也不知道那纸包上是何种毒粉,竟然将极寒和极阳两种完全不同的毒性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中了这种毒的人,必死无疑!

可惜,他下毒的对象偏偏是若水。

若水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毒,但她的金针之技,天下无双。

就算没有解药,她也可以用金针,将毒性从体内逼出来。

若水这次服下的丹药,全部是阳烈燥热的药物,服下之后不久,她的脸色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再次施针,逼出体内的阳毒,只见指尖流出暗红色的血,不一会,就流了个干净。

若水这才松口气,知道已经没有大碍。

折腾了这好一会儿,若水已经是筋疲力尽,她闭上眼睛,靠在浴桶里,连爬出桶的力气也没有了,就这样一脸疲惫的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伸臂把自己从浴桶里抱了出来,细心体贴地帮自己擦干,然后放进了柔软温暖的床上,并拉过锦被,替自己盖上。

若水满足地低叹一声,依然闭着眼睛:“小七,你真好。”

小七没有说话。

他一脸沉郁地坐在床边,握着她一只手,盯着她苍白疲倦的面容,深邃如海的目光中浪潮涌动。

她总是这样的大胆妄为,一意孤行,丝毫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难道她不知道,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他会比死还要难过吗?

为了达到目的,她居然骗自己喝下了那掺了安眠香的桃花酿,害得自己整整昏睡了一天,直到不久之前才醒了过来。

要不是小桃抽抽噎噎地哭着说小姐要死了,他还不知道要被这丫头瞒到几时!

她这样的不听话,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小七真想大声质问她,可是看她倦意浓浓,像一只受伤的小猫般蜷在床上,心中又爱又怜,又哪里能冲她发得了火。

好半晌,他才伸出手掌,缓缓抚着她的发,极低极低地发出一声叹息。

“水儿,你要是再敢骗我,你说我会不会原谅你?”

若水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闻言,她勾唇妩媚一笑。

“小七,不管我做了任何事,你都不会生我的气,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这个丫头,她就是有这个本事,把自己吃得死死的。

小七无奈地摇摇头,注视着她依然略显苍白的脸色,心中一疼,放柔了声音道:“你中的毒可完全解了吗?”

虽然他相信她的本事,但他同样也相信一句话,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她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姑娘家,如何能和江湖上那些经验老道的用毒高手相比?

若水微微一笑,垂下眼眸,轻声道:“小七,你对我就这样没信心么?”

小七闻言,知道她已经无碍,这才放心,伸臂揽住了她,紧紧的。

乍听到小桃哭叫着说小姐要死掉了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心都不会跳了。

他冲进净室,看到她躺在浴桶里一动不动的时候,他真的以为她已经……

那一刻,他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就那样呆呆地看着她宛如熟睡的容颜,一步步向她走去,伸出颤抖的手,触到了她的面颊。

然后,他愕然。

她的肌肤柔软滑腻,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温暖的!

原来,她只不过是疲累过度,睡着了。

小七的心里瞬间绽开了朵朵心花,喜悦从天而降,就算是全天下的喜事全加在一起,也及不上他这时的快慰之万一。

他把她从浴桶里抱出来,就那样湿淋淋地搂住了她,一种失而复得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只要她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他怎么会舍得骂她,怪她,埋怨她呢?

只要她能活着,他就一切都原谅她!

就算她再骗他一万次,他也不在乎。

当然这些话,他一个字也不会告诉她,免得她恃宠而骄,越发地无法无天起来。

若水伏在小七的怀里,感受到他有力而强壮有心跳,既觉得温暖,也有些心虚。

她并没有对小七说真话,因为她体内的毒,并没有完全去尽。

她轻轻蹙眉,这毒性超乎她想象的强势,甚至突破了她护住心脉的药性,她的心脏仿佛扎进了一根针,隐隐作痛。

她露出一丝苦笑。

还真叫墨白那个乌鸦嘴说中了。

这最后的一种毒,她解不了。

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侵入她心脉的毒,是什么。

甚至她连这毒性什么时候会发作,也一无所知。

现在她的体内就像是埋着一枚定时炸弹,何时会引爆,全由那下毒之人来决定。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若水觉得很是不爽。

小七觉得若水的身体在自己怀里微微一颤,马上低头看她,问道:“哪里不舒服?我去传太医来瞧你!”

若水摇摇头。

她自己就是最好的大夫,如果她连自己的病都瞧不好,那些太医院的太医就更瞧不好。

“小七,我这次……真是玩出火来啦。”若水叹了口气。

“什么?”小七的双臂一紧,紧紧盯着她。

“没什么,只是我自负聪明,也不知不觉地上了人家的一个大当。”

若水自嘲地笑了笑,对放在桌上的纸包努了努嘴,道:“你打开来瞧瞧。”

小七目光看向那小纸包,一想到若水就是为了这个而差点送了性命,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他依言打开纸包,发现里面包着一封密函,封皮上并未落款,他拆开来一瞧,眼中突然满是怒气,右手一扬,雪白的纸屑如雪片般纷纷而落。

“那墨白,是如何探听的消息?”小七几乎压不住胸中的怒火滔天,若水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换回来的居然就是这几张废纸?

“你别生气,此事不怪墨白,就连他……也是不知道的。想来那人早就布好了这个局,就等着咱们主动上钩,也怪我太心急,墨白曾经劝过我,是我没有听他的话。”

若水觉得心口又是针尖般的一阵刺痛,她怕被小七察觉,忙转开眼光,看向他处。

墨白!

她突然想到,墨白应该一直守在她附近,可为什么她从中毒走出茶馆,直到现在,墨白一直都没出现?

以他的敏锐,他一会能察觉到她中了毒。

如果不是她见机得快,服下药丸,恐怕在路上已经毒发不治了。

墨白,他究竟去了哪里?

难道他真的和别人串通了,来下她的毒?

若水的脑海里回想过当时在茶馆里发生过的一幕幕。

事情究竟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呢?

她不相信墨白是那种人。

如果他想要害她,何必这么麻烦,他随时在她身上点上一指,都能要了她的命。

难道是……

若水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弯腰曲弯,一脸困苦模样的老乞丐。

还有他说的那些乍一听很寻常,仔细一想又颇不寻常的话。

她一打眼就看出这老乞丐并不是一般的乞丐。

虽然他的形容装扮,十足十的像一个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的叫化子,但还是有一些蛛丝马迹露了出来。

他不经意地抬头看匾额,一口道出这是茶馆,说明他识字!

他不仅识字,说话用词还颇为文雅,言谈举止更是斯文有礼,这些都是自幼受过良好的教育才能养出来的习惯。

就算他外形装得再像乞丐,这骨子里的东西却是装不出来的。

只是这老乞丐,究竟是敌是友,是善是恶呢?

若水想起他古古怪怪送给自己的那个破碗,目光一闪,在室内飞快地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

她记得自己手里一直紧紧地攥着那碗,并未松手,应该是带回府来了。

“小桃!”她提起声音叫道。

小桃一直守在房门口,只是她知道小七就在里面,不敢擅入,听得若水的声音,推门就跑了进来,呜呜哭着,就想往若水怀里扑去。

可她一抬眼,看到像门神一样护在若水身前的小七,立马就站住了脚,怯怯地看了眼小七,抽抽鼻子,吓得哭都不敢哭。

若水忍不住翻翻眼,小七又不是老虎,小桃咋就这么怕他!

“小桃,我拿回来的那个碗呢?”

“什么碗?”小桃眨眨眼。

“就是那个粗陶碗,破了好几个缺口的。”

“啊?那个破烂东西是小姐你拿回来的?”小桃扇了扇鼻子,道:“那东西好臭啊,我还当是哪只猫儿叼进来玩的,让我扔啦。”

“扔了?”若水抽一口凉气。

“是啊,那东西又破又脏又臭,难闻死了,小姐,你从哪儿捡回来的啊?”

若水又气又急,看着一脸无辜模样的小桃,不知道该不该发起脾气来训她一顿。

那个碗……

“不管你扔在哪儿了,小桃,你马上把它给我捡回来!如果捡不回来,我明天就把你嫁给后院马夫他小舅子的二大爷当童养媳!”

若水板着脸,神情严肃之极。

小桃从来没看过若水这样严肃过,也顾不上委屈了,“噢”地答应了一声,掉头就往外跑。

她得赶紧找回那只破碗。

要不小姐真的会说到做到,把自己嫁给什么马夫的二大爷当媳妇了!

“究竟是什么东西,有这么重要?”

小七一直静静地听着,不禁诧异道。

他很少看到若水这么在意一样物事。

若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用处,但是它一定很重要。”

她把在茶馆里遇到那名老乞丐的事,详细告诉了小七,连一个细节也没有错过。

小七一言不发地听完,抬眼看若水。

“你就因为他的说话谈吐不像一个乞丐,你就相信他对你没有恶意?依我看,他分明和那黑衣人是一伙的!他是为那人前来探路,发现了你的破绽,然后再由那黑衣人出面,给你下毒!”

“可我觉得他不是!”若水回想那老乞丐的面容,尤其是他的一双眼睛,却发现自己的记忆模糊不清。

她只记得他那一头乱蓬蓬,脏得打结的花白头发和遮住了大半张脸孔的胡须,此时想来,那也一定是老乞丐有意为之,就是为了掩藏他的庐山真面目。

如果他真的没恶意,为什么要好端端地掩住自己的容貌呢?

尽管所有的迹象都表明,那突然出现的老乞丐来历不明,不怀好意,可若水总是不肯相信。

因为她有一种很微妙的直觉。

“小姐,小姐!破碗找到啦,我终于找到啦!”

随着一声喜悦的欢呼,小桃三步两步地冲进房来,手里高高举着一只黑漆漆的破碗。

“小桃,当心!”

若水话音未落,就看到小桃脚下在门槛上一绊,整个人“趴”地一声往前跌了个嘴啃泥。

小七面无表情地看了若水一眼,嘴角微微抽搐着背过了身去。

若水想笑又不敢笑,怕伤了小桃那颗脆弱的芳心,强自忍住,上前扶起小桃,替她拍拍裙子上的灰。

“小桃,可摔痛了?”

小桃疼得龇牙咧嘴,直吸凉气,却献宝似地把那只破碗送到若水面前,讨好地道:“小姐,小姐,我把它找回来了,你瞧,它还是那么破,那么臭,和你拿回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若水的嘴角也是一抽。

小桃,有你这么夸一个破碗的么。

“好了,小桃,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若水拉着她的手,送她到房门口。

因为她眼角的余光看到,小七的后背在隐隐抖动,要是再不送走小桃,小七怕是忍不住要破功大笑出声了。

小桃走出房外,忽然又回头,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小姐,那破碗我找回来了,你不会把小桃嫁给马夫的小舅子他二大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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