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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瑾这一招果然好用。

听得是邹太后出门要用的东西,这些太监们准备起来十分尽心竭力。

一名管事太监搬了把檀木椅,恭恭敬敬地请玉瑾坐了,然后奉上香茶。

总管太监则指挥着一众小太监们在库房各处跑动搬货,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已经在玉瑾面前摆放了两个大大的檀木箱子,里面一格一格分门别类放着各类用品,井井有条,绝无混淆。

玉瑾站起身来,走到箱子面前查看,那总管太监点着箱子里的物事,一样一样的向玉瑾报备着,有火狸皮的大氅,银丝楠的炭炉,有药品,有被褥,有食材,还有酒水。

那总管太监的经验十分丰富,竟然有许多连玉瑾都没想到的,他也尽数让小太监准备得齐全,尤其是一些不很贵重,也不起眼的小东西,可是在行程中却很能派得上用场。

玉瑾十分满意,不由仔细打量了那总管太监几眼,暗想,这总管倒真是个管事的人才。

“胡总管,你这趟差事办得不错,我想太后娘娘一定会很满意,这样罢,你派人将这些东西送去慈仁宫,当面呈给太后娘娘,如果太后娘娘高兴,定会重重有赏。”

她在宫中多年,对宫中上上下下人等都比较熟悉,虽然库房这里她来得较少,倒还记得这库房总管太监是姓胡,担任库房管事也有七八年的光景了。

那胡总管一听之下,心花怒放,嘴巴差点咧到后脑勺了,没口子地答应。

“多谢玉瑾姑姑在太后娘娘面前美言,奴才为太后娘娘办事,那是尽心竭力,只求能让太后娘娘满意,并不贪图她老人家的赏赐。”

他在宫中多年,深知宫中的规矩,为主子办事,万万不能把功劳挂在嘴巴上,否则别说捞不到赏赐,反而会大祸临头。

所以他这几句话说得恰到好处,滑头之极,玉瑾自然懂得他的真意,但心里仍然觉得舒服,微笑道:“胡公公,你懂得知情识趣,那便很好,咱们走罢。”

说完,她当前领路便行。

胡公公满脸的笑容,招呼了几名素日里巴结讨好自己的太监,抬着两只大檀木箱,喜气洋洋地送往邹太后的慈仁宫。

而没被他点到名的太监们又羡又妒,看着众人渐渐走远,知道这伙人去了太后娘娘那里,定然会捞到一笔大大的封赏。

玉瑾带着众人,一径进了慈仁宫,来到邹太后所居的永寿殿外面,指挥着众太监将檀木箱子放在殿外,然后自己进殿向邹太后复命。

她进房的时候,邹太后兀自拉着若水的手,嘱咐个没完,那样子像是恨不得自己亲自跟了去,在若水的身边提点照顾。

玉瑾悄步入内,走到邹太后的身边,低声道:“太后娘娘,东西都准备好了,就在外面院子里,您要不要去过过目?”

她知道邹太后为人仔细,尤其是对若水的事格外上心,果然,邹太后闻言,点了点头,道:“好,哀家就去瞧瞧,还短了什么不曾,库房里的那些个猴崽子们,办事总是不够牢靠,哀家不放心。”

邹太后拉着若水的手,舍不得松开,道:“你也陪哀家一起去瞧,要是缺什么,想要什么,只管开口。”

玉瑾去库房的这段时间,若水被邹太后拉着手,一直不停嘴地叮嘱,好像她要去的地方再危险不过,更像是她这一去就回不来似的。

若水一边暗自感激,一边认真聆听。

邹太后说得最多的,就是怀孕的女人需要注意哪些事情。若水做为医生,关于医术方面的专业知识不知道要高出邹太后多少倍,可做为孕妇,她还真是从今到古的第一遭,邹太后有一些话虽然有迷信的嫌疑,却也让她获益良多。

她一一记在心中,她比谁都更在意自己肚里的孩子。

邹太后拉着她站起身来,玉瑾忙打起帘子,邹太后和若水走到门口,对着院子四周一扫,邹太后忽然“咦”了一声。

“太后娘娘,怎么了?”玉瑾问道。

“老八那臭小子呢?哪里去了,他不是说来园子里摘花的吗?”邹太后眯着一双老眼,四处张望,“水儿,哀家年纪大,眼神儿不好使,你帮哀家瞧瞧,老八还在不在了?”

“皇祖母,八弟他性子顽皮,哪会有耐心摘花呢!他刚才准是害怕挨板子,才故意找了个借口脱身,现在准是溜出宫去了。”若水微笑答道,她一出来就发现不见了老八的身影,却也不以为奇。

以老八的性格要是能乖乖地在院子里摘花,才见鬼呢。

“走了也好,哀家看到这混账小子就有气,等你走了之后,哀家非好好管教管教他不可。”邹太后皱着眉头,顿了顿拐杖。

若水抿唇一笑不语。

她想起上次她和小七离开帝都前往南越的时候,邹太后恰好不在宫里,没人管束老八,他竟然偷跑出宫,一路追着自己和小七到了南越。

这次有了邹太后的制约,老八这只猴子非被管制的服服贴贴不可。

“太后娘娘,为太子妃准备的东西都在这箱子里,您请过目。”

玉瑾引着邹太后和若水来到檀木箱面前,那胡公公带着一众太监早就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一齐给邹太后磕头。

“奴才胡大海,给太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邹太后一眼也没看向胡总管,随意地一摆手,然后看向那两只敞开了盖的大檀木箱子。

胡总管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邹太后的表情,见邹太后的目光落在哪一样物事上,便轻声地讲述一下那样物事的功用。

邹太后一言不发地听着看着,越看越是满意,不管是她能想得到的还是想不到的,这个胡大海居然一样不漏地全都备着,尤其是一些不打眼的小物事,看着不贵重,可是用途真不小。

尤其是胡总管以为是邹太后要出行,考虑到她年老体弱,又是长途跋涉,所以准备了许多舒适的卧具,看上去又软又暖,让邹太后格外满意。

他歪打正着,倒正合了邹太后的意。

“果然是个细心人。”邹太后难得的称赞了一句。

胡总管兴奋得脸都发出光彩来,他低着脑袋躬身道:“奴才为太后娘娘办事,只求能让太后娘娘满意,能够得到太后娘娘的称赞,奴才真是受宠若惊。”

“你办得很好,玉瑾,帮哀家重重赏赐这位胡总管。”

胡总管和一众太监们均是一脸的喜色。

尤其是那胡总管,他做梦也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巴结上了太后娘娘。

他进宫数十年,当库房总管也有近十年,那库房是个十分没油水的地方。

不但没油水,而且还有大大的麻烦。

皇帝和太后还有各宫的妃子常会打发人前来要这要那,一个答对不好,就会触怒其主子,给自己惹下灾祸。

也亏着他为人圆滑,心眼又灵,就算是再难办的要求,他也都想方设法打点得妥妥当当,让人挑不出错处,这才有惊无险地过了这些年。

他当库房总管这些年前,几乎没见过皇帝一面,连皇帝陛下长什么模样,他都快忘光了。至于其他的龙子凤女,他更是无缘得见。

至于上次小七和若水突然来到库房,他简直连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有福气见到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这真是天赐良机,他正准备使出浑身解数,好好地巴结巴结,却没说上两句话,就让小七给打发了下去。

他懂得察言观色,是个知情识趣的人,马上就意识到太子殿下不喜欢被人巴结,更不喜欢有人在耳边啰嗦,他就默默地退了下去。

这样的人物巴结不好,弄不好反会落个杀身之祸。

可今天真是天赐良机,太后娘娘身边最宠信的玉瑾姑姑居然亲自来到库房,这真是他盼都盼不来的好事,要想换掉这库房总管的差事,再借机往上爬,可就全看今儿这一遭了。

所以他用尽了心思,务求一定要让太后娘娘满意。

因为太后娘娘在皇宫中乃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可是皇帝陛下的亲娘,她老人家跺一跺脚,皇宫的地砖都会颤上三分。

能够巴结上她老人家,比巴结上任何人都好使。

这时候听得邹太后说有赏,他喜出望外,忙爬在地上重重地磕头。

他正准备谢恩领赏,可是心念一动,暗骂自己真是糊涂。

难得邹太后如此和颜悦色,自己要是不顺着竿儿往上爬,岂不是白费了这么多年的心思!

“太后娘娘,奴才不要赏赐!”他的脑袋磕在地面上,声音却响亮地传了出来。

“哦,不要赏赐?那你想要什么?”

邹太后有些意外,这些太监们被断了香火送进宫来为奴,一辈子不能娶妻生子,不能传宗接代,没了身后的指望,他们一个个贪图的不就是为了那点雪花白银么?

这位胡总管倒是例外,居然不要银子。

胡总管听得邹太后的语气中并无怒意,胆子也大了几分,他爬在地上再次磕了个头,然后说道:“奴才刚进宫的时候,就听闻太后娘娘的慈恩浩荡,恩泽后宫,可惜奴才地位低卑,无缘得见太后娘娘的凤颜,心中却对太后娘娘的为人更是敬仰。可没想到今天奴才不知道烧了什么高香,连祖坟上都冒了青烟,不但有机会为太后娘娘稍效微劳,更见到了太后娘娘的金面,奴才实在是激动万分。太后娘娘能够对奴才说一句话,已经是奴才最大的福份了。更何况能为太后娘娘办事,正是奴才一直以为的心愿,所以奴才不要赏赐。只要能常常听闻太后娘娘的教诲,奴才办事会更有力气,就连饭也会多吃上几碗。”

马屁精!

若水听了胡总管这番长篇大论,心中送了他三个字。

同时她也暗暗佩服,这胡总管拍马屁的本事,真是一等一的高明。

这番阿谀奉承的话被他说得十分动听,而且有趣,听起来不但不觉得逆耳,反倒让邹太后凤颜大悦。

邹太后满是皱纹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一双老眼微微眯了起来,神色甚和。

就连玉瑾姑姑都听出了这胡总管的话中之意。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在库房的时候,这位胡总管会对自己那般的殷勤,原来他是想攀上太后娘娘这棵大树啊。

“你叫胡大海?”邹太后温言问道。

“是,奴才的贱名,实在是难听,太后娘娘要是不喜欢,奴才斗胆,请太后娘娘给奴才赐名,太后娘娘要是觉得麻烦,也可以直接唤奴才小胡子。”胡总管跪在地上,一脸恭顺地答道。

扑哧……

若水差点没憋住乐出声来,就连玉瑾姑姑听了之后,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至于胡总管身后的那些太监们,更是止不住地想乐,可谁也不敢乐,一个个把脑袋埋得低低地,在心底偷着乐。

这胡总管论年纪也说不上年轻了,总有四十多岁,长得肥肥白白,一脸的富态,下巴上更是光光秃秃,连一根胡子也没有。

小胡子!

也亏得他怎么想出来。

邹太后忍俊不禁,嘿嘿一乐,觉得这胡大海说话倒也风趣逗笑。

她笑微微地道:“好,小胡子,这个名字不错,哀家以后就叫你小胡子好了。”

“奴才小胡子,多谢太后娘娘赐名。”

胡大海感激莫名,趴在地上重重地磕头。

“好了好了,小胡子,你起来,别再磕头了。”邹太后抬了抬手,胡大海满脸喜色地站起身来。

“小胡子,你说想常常闻听哀家的教诲?”邹太后双目炯炯地凝视着他。

“是,太后娘娘聪慧睿智,如果能常常得到太后娘娘的指点,奴才一定获益良多。”

胡大海毕恭毕敬地答道,一脸的诚恳之色,就连若水都分不出来,他这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邹太后全都照单全收。

她微微一笑,道:“小胡子,你的意思是,想留在哀家的身边,为哀家办事?”

“太后娘娘如果肯收留小胡子,真是小胡子莫大的福分。”胡大海双膝一屈,又准备磕头。

“好了好了,你今儿的头磕得够多的了,不用再磕了,要是再磕下去,磕破了脑袋,又怎么为哀家办事?”邹太后笑道。

胡大海大喜,知道邹太后这样说法,就是答允自己留在她的身边了。

“是,是,奴才一切都听太后娘娘的吩咐,太后娘娘让奴才不磕头,奴才就不磕头。”他嘴巴甚甜,说起话来比侯公公更加讨得邹太后喜欢。

邹太后年纪大了,本来就喜欢听些顺耳朵的话,今个见胡大海这样知情识趣,又见他一番诚意,想要留在自己身边,便也就允了。

胡大海带来的小太监们也听出了邹太后的意思,一个个羡慕得两眼放光。

能够为太后娘娘办差事,这是多么威风啊!

这可比留在库房里,整天低三下四地应对打点那些派宫人们前来索要物事的主子们要体面多了。

胡总管恁地好运气,居然一下子就攀上了太后娘娘这棵大树,可谓是一步登天哪。

他们羡慕之余,也暗自庆幸,幸亏自己平时多多讨好胡总管,以后他得了势,好处也绝对少不了自己的。

只要胡总管肯稍加提携一下,他们还怕什么前来刁难的主子!

在这后宫谁最大,太后娘娘最大!

任是谁,也爬不到太后娘娘的头上去。

小太监们一个个不知不觉地挺直了腰杆子,觉得呼气都比平时的底气更足。

“小胡子,你说喜欢为哀家办事,哀家也不知道你是否是出自于真心……”

邹太后缓缓说道。

她刚说到这里,胡大海就忙不迭地表态:“十足真心,十足真心,奴才对太后娘娘的心,比十足真金还要真。”

邹太后嘿嘿一笑,双目凝视着他,继续缓缓道:“想为哀家办事的奴才有很多,但是哀家一个也瞧不上,这么多年来,哀家的身边服侍哀家的,还都是几十年前的老人,如今他们的年纪也大了,腿脚也不利落了,办起事来么,也没有以前那么妥帖了……”

“扑通”一声。

邹太后话未说完,胡大海再次双膝跪倒,指天立誓地道:“奴才小胡子,愿意尽心竭力地为太后娘娘办事,而且一定会办得妥妥帖帖,不管是什么事,请太后娘娘吩咐。”

果然是个聪明的奴才,点头知尾,邹太后极是满意。

她点了点头,脸上神色却是淡淡地,“你既然这么说,哀家也将就听着,至于你能不能办事,哀家总要试你一试。”

“太后娘娘请试,尽管试,太后娘娘的吩咐,奴才绝对不敢有违,能够为太后娘娘办事,乃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岂敢不尽忠效命,太后娘娘让奴才往西,奴才绝不往东,太后娘娘让奴才跳井,奴才绝不敢上吊。”

若水忍不住暗暗好笑,邹太后的这一条激将之计用得极妙,却不知道她要派遣这小胡子去办什么差事。

她睁大了一双妙目,看着邹太后。

邹太后的嘴角也挂上了一丝笑意,可惜胡大海爬在地上,却没瞧见,只听得邹太后的语气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道:“这件差事么,甚是易办,原本也用不着劳动你出马,只是哀家身边实在是没有得力能信得过的人,今天见你对哀家十分的忠心,哀家便想,不妨把这事交给你去做,如果办得好了,哀家身边以后也有了可以信赖办事的奴才,就是不知道你乐不乐意。”

“乐意,奴才一百个乐意,但请太后娘娘吩咐。”胡大海乐得嘴巴都要合不拢了,太后娘娘这意思分明是说,只要自己把这桩差事办好,以后自己就会是她身边最得力,也最信任的人。

这等于是天下突然掉下了一个大馅饼,一下子把他砸得有些晕乎乎的,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他正在欢喜,只听得邹太后道:“永凌爆发疫症,发来八百里加急快报,皇帝马上就要降旨,派太子妃前往永凌治疗疫症。太子妃乃是哀家的孙媳妇,她的腹中又怀有龙胎,本来哀家是绝对不答应让她长途奔波的,可是放眼帝都,只有太子妃的医术最为了得,永凌距离帝都虽远,但也都是我东黎的百姓子民,哀家和皇帝怎么忍心能看到广大子民持续丧生在疫症之中呢?太子妃更是自告奋勇,要前往永凌,可是哀家又担心她一个妙龄少女,沿路上没人照应,永凌距离帝都千里迢迢,如果她的身边能有一个可靠的、知冷知热的人服侍,哀家就放心得多了。”

她这番话说完,在场的人全都愣了。

原来邹太后所说的办事,居然是这桩差事。

小太监们面面相觑,刚才他们还在羡慕胡总管的好运气,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已经不知道是该同情胡总管呢,还是埋怨他的运气实在是太糟。

永凌。

就连他们常年在宫中都知道这样一个地方。

穷山恶水,地处极北,环境恶劣,疫症横行,胡总管居然被太后娘娘一杆子支到了这么个兔子都不爱在那拉屎的地方去,胡总管这还有好么?

太后娘娘这哪里是什么提拔胡总管啊,分明是胡总管不知道做了什么错事,说错了什么话,太后娘娘这是要把胡总管发配边疆啊。

胡大海的脸色一下子白了,然后又涨得通红,再然后又开始发青,就像调色板一样变得丰富多彩。

他原本笑得咧到了后脑勺的嘴角,现在的嘴角向下耷拉着,活像是含了个苦瓜,富富白白的胖脸蛋多出了好多个褶子,看上去愁眉苦脸,瞬间苍老了几分。

若水将他的变化一一看在眼里,忍不住想笑。

这胡总管的面部表情还真是丰富,她原本认为他是个油滑钻营之人,只会溜须拍马往上爬,逢迎讨好抱大腿,这时见了他这副苦瓜脸,倒觉得他表露出了一丝真性情,陡然多了几分可爱之处。

“小胡子,你要是不想去,就直接告诉哀家,哀家不会强人所难,哀家会另行派遣老实可靠的人护送太子妃前往,可如果你要是答应了,一路上再不尽心尽力,那哀家可绝对饶不了你,到时候你也不必回宫来了,直接自个儿在外头抹了脖子罢!”

邹太后也将胡大海的表情尽收眼底,她却是脸上半点不露声色,依然语气平淡地说道,只有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森森的语气让胡大海机灵灵地打了个冷颤。

他满腹冤气地想:太后娘娘说什么不会强人所难,这分明是强人所难!

太后娘娘那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分明是说,如果自己不答应,那就还不如自个儿抹子脖子!

当然,太后娘娘仁厚端爱,她是绝对不会下旨将自己处死的,可自己从此之后,在这皇宫中还有立足之地么?

如果他不答应,从现在开始,他胡大海想攀龙附凤、抱太后娘娘大腿的事就会在皇宫上上下下传扬个遍,抱大腿不成反被踹……这个版本的故事肯定会比其他的版本更要精彩而广为流传,从今天起,他胡某人将再也抬不起头来。

皇宫中他已经丢尽了脸,这以后的日子还有法儿过么?

当然,他可以带着这些年攒下的体己银子逃出宫去,在江湖上自由自在地过一生……可是他又是个太监,连个真男人也做不成,就算是自由自在,可也是孤孤单单的孤家寡人一个,那样子做人,又有什么意思?

可是真要答应太后娘娘的事,护送太子妃前去永凌么?

胡大海又是百般不愿,那里可是疫症横行啊!

疫症!千不活一的疫症!

自己去了那里,和送死又有什么两样?

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难题,横竖都是死,就看他究竟是要选择哪种死法。

他思前想后,踌躇难决。

邹太后凝视着他,她一双眼睛看遍世间百态,胡大海心里在想些什么,又怎能逃得过她的眼睛。

她不再催逼,也不再开口,她素来不喜欢逼迫,要的就是他一个心甘情愿。

玉瑾忽然开口道:“胡公公,你有所不知,咱们太子妃的医术,别说在整个东黎,无人能出其右,就算放眼天下,能及得上她的人也没有几个。就连天下第一神医的亲传弟子谷神医,也在咱们太子妃的面前甘拜下风。陛下这次没有派太医,反而是让太子妃前往永凌治疗疫症,乃是永凌百姓之福,有太子妃出手,什么样的疫症不是药到病除!这乃是一桩大大的功劳,胡公公,你可要仔细掂量,千万不要错了心思。”

胡大海悚然一凛,他隐隐感觉到玉瑾像是在提点自己,正待仔细琢磨玉瑾的话,邹太后眉头一皱,瞪了玉瑾一眼,不悦地道:“玉瑾,多嘴!你越来越没规矩了!看来是哀家平日里太宠你,把你宠得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这里可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玉瑾忙躬身道:“奴婢知罪了,奴婢再也不敢了,请太后娘娘恕罪。”

“哼!”邹太后重重地哼了一声,拐杖顿了顿地。

那拐杖敲击的声音,像是重重地敲在了胡大海的心里,让他豁然而悟。

他还真是糊涂啊!

竟然以为太后娘娘是在加害自己,岂不知,太后娘娘分明是把一个大大的功劳双手送给自己啊。

护送太子妃去永凌治疫症!

这是多大的一个功劳啊。

那玉瑾刚才明明说了,太子妃医术如神,有她出马,必是药到病除,连天下第一神医的弟子都服气的人,那医术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在太子妃的面前,疫症算个屁呀!

别说他不一定能沾染上疫症,就算他胡大海真的染上了疫症,只要他一路上尽心尽力地服侍好了太子妃,还愁太子妃不给自己医治么?

那太子妃是谁?

宫里上上下下谁人不知,她救过太后娘娘,救过皇帝陛下,乃是东黎国大大的有功之人,还是太后娘娘的眼珠子,皇帝陛下最为宠爱的儿媳妇,她的夫君就是当今太子,未来的皇帝陛下,她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这样的太子妃都不怕疫症,不惧山高路远,准备前往永凌,他胡大海算是个什么东西,和太子妃相比,他就是一条贱命而己。

太子妃都泯而不畏,他胡大海又何惧之有?

去!一定要去!

就算他现在已经算不上是一条完整的男子汉,好歹也是半个男爷们儿,岂能连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也不如!

他瞬间下定了决心,眼神中露出坚毅之色。

这辈子他胡大海油滑惯了,极少露出这等认真的表情,倒让熟悉他的小太监们觉得,眼前的胡总管变得陌生起来。

“太后娘娘,奴才小胡子,愿意护送太子妃前往永凌,奴才别的本事没有,但一张嘴皮子还算了得,有奴才随行,一路上打尖、歇宿这等事,奴才是一把好手,而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奴才也定会竭尽全力地照顾太子妃,决计不让太子妃受到半分委屈。”

“嗯,很好,小胡子,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哀家可是记得牢牢的。”

邹太后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圣德帝许诺派遣高手侍卫护送若水,但她的这颗老心始终放不下来,总是担心若水一路上会有什么闪失,尤其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更是万万不能有事。

她本来想派玉瑾一路上服侍若水。

玉瑾跟在她身边数十年,对玉瑾的细心体贴她十分了解,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

玉瑾再好,她也是个女人,一辈子没有出过宫门,更鲜少见到男人,当然,在邹太后的心里,太监们已经算不得是正常的男人。这玉瑾照顾若水的饮食起居自然是没半点问题,可是一旦出了宫门,可就不像在皇宫里这样自在。

一路之上,不知道会遇到怎样突变的情形。

玉瑾性子爽直,哪里懂得应会那些难缠的店小二、马夫、挑夫这等市井之徒,只怕到时候不但照顾不了若水,反而会给若水添乱。

待到她看见那井井有条的两个檀木大箱子,得知这些东西都是由胡大海一手筹备的时候,她就动了这个心思。

这胡大海是个太监,也算得是半个男人,看他准备的东西就知道他对于出行一事了若指掌,算是个极细心的人,如果能派他一路上照料若水,跑个腿,打个杂,住个店,打个尖,那真是再妙不过。

她正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才能让这胡大海心甘情愿地为己所用,没想到这胡大海倒抢先一步,露出了要抱自己大腿的意思。

正中邹太后的下怀。

于是她就出言相激,一来二去,胡大海不知不觉地就落入了她设下的套子,把他自己逼到了死胡同。

胡大海再聪明,又怎能是邹太后这位老姜弥辣之人的对手?

若水见这事已经成了板上钉钉,也不出言反对。

事实上,她对于身边有没有人服侍照顾,半点也不在意。她自己照顾自己习惯了,倘若身边真的多出一个像胡大海这样的胖太监,时刻不离地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衣食住行,她反倒觉得不自在。

她本来想向邹太后推脱不用太监服侍,可又一想,邹太后对自己百般不放心,她派了胡大海照顾自己,纯是出自一片祖母的爱护之心,如果自己坚决拒绝,反倒伤了这位老太太的拳拳之心。

胡大海答应了之后,邹太后的脸色便见和缓,胡大海心中暗暗透了口气,庆幸自己做了个最正确的决定。

他走到若水身前,跪下磕头:“奴才小胡子,听由太子妃的差遣,太子妃往东指,奴才决不往西行,太子妃要是觉得奴才服侍得不周到,就请往奴才的肥屁股上狠狠地踢上几大脚。”

听了他的话,在场的人心中直乐,不约而同地看向他蹶起来的臀部,果然肥肥的很是可笑。

若水也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这胡大海说话倒还有趣,有他陪在身边,这一路上倒是不会寂寞烦闷了。

“好,只是胡公公,你比我年长,我要是叫你小胡子,总不大好罢?”若水笑道。

“啊?”胡大海闻言,愕然张大了嘴巴,打了个愣神才道:“那太子妃就叫奴才老胡子吧,奴才准备粘上三绺假胡子,免得让旁人识破了奴才的身份,会给太子妃招来麻烦。”

听到“老胡子”三字,邹太后和玉瑾都憋不住地乐出声来,一众小太监也吃吃地偷笑。

若水也是笑不可抑,还没等她开口,邹太后已经出声道:“好,这个名字好,老胡子!”

“奴才在!”胡大海声音响亮地回答。

“吩咐他们把这两箱子东西放上马车,然后就准备出发吧。”

邹太后声音里突然多了一丝伤感,她定定地看向若水,抓着她的手久久不肯放手。

“水儿啊,你要多保重自己,不要让皇祖母担心,知道了吗?你要记得常写平安家书回来,不许忘!”

邹太后忍不住把先前在寝殿里说过的话,又絮絮重复了一遍。

直到圣德帝派人来传旨,说是护送若水的车马护卫尽数打点完毕,已经候在东门,就等若水前去,就可马上出发。

邹太后终于无奈地放开了若水,拍拍她的手背,千言万语,尽在这一拍之中。

若水盈盈拜别了邹太后,带着胡大海径自往东门而去。

出了邹太后的慈仁宫,若水一眼就看到宫门口备下了一乘软轿,胡大海一脸殷勤地扶着她,躬身说道:“太子妃您身子不便,奴才早早便叫他们准备了轿子,这轿子里面铺得又厚又软,太子妃您坐进去试试,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奴才马上叫他们换掉。”

“老胡子,多谢你费心啦。”若水微微一笑。

她现在才体会出来邹太后的深意。

这胡大海进宫多年,惯会看人眼色,点头知尾,心思又细,再加上他殷勤讨好,带着他的话,自己这一路上的确是要省了不少的心。

她虽然不贪图有人服侍,但是有人能事事为她想得周到,布置得妥妥帖帖,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胡大海上前一步,亲自为若水打起轿帘,若水正准备弯腰进轿,突然听到身后一个怯怯的声音喊了一声:“姑娘。”

若水回过头来。

只见高大巍峨的宫门旁边的一个小小角落里,缩着一条瘦小的身影。

她整个人都躲在墙角的暗影中,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胆怯畏缩地看向若水的方向。

糟糕!

若水猛地想了起来。

小杏!

她进殿之时,曾嘱咐小杏在这里等候自己,她准拟从邹太后那儿出来之后,便带着小杏一起,前去寻找十三皇子的秘密行宫。

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

就连若水也没想到,她这趟进宫,竟然会得了这样一个差使,远赴永凌,治疗疫症。

事先她只是以为邹太后和圣德帝得知自己和小七之间发生了裂痕,才召自己进宫想促使自己和小七和好。

没想到他们二位果然是居上位者,目光深远,事事以国事为重,尤其是圣德帝,一个字也没提到小七,反而把永凌百姓时时挂在嘴边。

这让若水深感钦佩,同时也暗自惭愧,自己的胸襟和他二位相比,还是差得远了。

救人如救火,若水既然答应前赴永凌,就一刻也不想耽搁。

和寻找十三皇子的秘密行宫相比较,自然是永凌百姓的性命安危更为重要,这一点若水毫不迟疑地就做出了决定。

十三皇子的事只能先缓一缓,等她从永凌回来之后,再找机会一探究竟了。

至于小杏的去处嘛,她心念一转,已经想到了去处。

之前小杏已经向她请辞,归家心切,是自己想要让她继续帮自己一个忙,准备带着她一起去寻找十三皇子的园子,现在自己既然要远赴永凌,便正好可以成全了小杏回家的心愿。

“你是哪里的宫女?怎地如何不懂规矩!这是太子妃,你竟敢姑娘、姑娘地乱叫,该重重地掌嘴!”

胡大海捋着袖子,已经冲上前去,一把将小杏从角落里揪了出来。

小杏拼命地挣扎着,两只脚说什么也不敢离开原地,她仍是牢牢地记得老八警告她的话,这里是皇宫,一步也不可以乱走,只要离开了一步,就要剁掉一只脚。

可是她那点力气,哪里挣得过胡大海,被胡大海像拎小鸡一样拎了出来。

“姑娘,姑娘救命,姑娘救我啊!”她嘤嘤地哭泣着,恐惧地看着胡大海,觉得眼前这个白胖子简直比阎罗王还要可怕。

他把自己抓出去,一定是要砍掉自己的脚了。

可是她明明一步也没敢移动啊。

“别砍我的脚!求求你,千万别砍我的脚!我没动,我真的一步也没动过,旁边的侍卫大哥可以帮我作证,饶了我吧。”

胡大海听得直皱眉头,眼神不善地瞪着小杏。

这小宫女满嘴胡说八道什么,他明明是要掌她的嘴,什么时候说要砍她的脚了?

难不成是个疯子?

他把小杏往地上一丢,喝道:“没规没矩的臭丫头,好大的胆子,竟敢躲在这里惊扰太子妃,你可知罪吗?来人,给我重重的掌嘴!”

两边的小太监正要上前扭住小杏,忽听得若水的声音清朗地说道:“放开她!她是我带进来的。”

胡大海愕然抬头,吃吃地道:“太子妃,您、您说什么?这、这个小丫头是您身边的人?”

“不错。她是服侍我的丫头,名叫小杏。今天是第一次进宫,不懂得宫里的规矩,所谓不知者不罪,老胡子,放了她吧,你瞧,你都把她吓坏了。”

小杏的确是被吓坏了。

这宫里的人一个个都像凶神恶煞一样,见了她,不是要掌嘴,就是要剁脚。

可她什么话也没说,什么错也没犯啊。

“呜呜呜……”她坐在地上哭个不停。

她又是害怕又是伤心,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她不停地用手背去擦眼泪,可手上沾了灰,脸上的泪越擦越脏,很快就变成了一个花脸猫。

众太监们看着哭泣不止的小杏,都是满脸尴尬,心想这下子糟了,胡公公刚刚巴结上太子妃,结果马上就得罪了太子妃身边的人,这和得罪了太子妃有什么两样!

众人心中都是一阵后怕,然后又庆幸自己幸好还没有下手掌那小丫头的嘴,要不然,太子妃一怒之下,自己非吃不了兜着走不可。

太监们全都肃手而立,默默不语地同时退后两步,离得坐在地上哭泣的小杏远了些。

他们要让太子妃看清楚,这小丫头可不是自己打哭的,自己就连一根手指也没碰到那丫头。

“小杏,别哭了,来,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若水见小杏抽抽噎噎哭个不停,把声音放柔和了,上前走去,准备拉她起身。

胡大海突然一个箭步,冲在了若水的前面,一把抓住了小杏的手腕子。

小杏吓了一大跳,抬眼一看,抓住自己的正是刚才恶狠狠训斥自己的白胖子,登时吓得不敢再哭,一抽一噎地直打嗝。

她满眼恐惧地看着胡大海,不知道他是又要剁自己的脚还是要打自己的脸。

“小、小杏姑娘是吧?嘿嘿嘿,我叫胡大海,也是太子妃身边的人,你可以跟太子妃一样,叫我老胡子。”

胡大海的一张肥肥白白没有胡子的脸,笑得像一个开了花的白胖馒头,神态可掬地看着小杏,哪里有半点刚才凶霸霸的神气。

小杏呆呆地看着他,心里直犯嘀咕:老胡子?他脸上明明一根胡子也没有,怎么会叫老胡子呢?

还不如叫白胖子。

“嘿嘿嘿,小杏姑娘,请恕老胡子我刚才有眼无珠,没有认出小杏姑娘你是太子妃的人,真是该打,该打!”

胡大海提起左掌,在自己的肥脸颊上左右各轻轻拍了一记巴掌,随后又堆起了满脸的笑容。

“能够在太子妃身边服侍的姑娘,那各方面条件都是一等一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小杏姑娘你气质出众,容貌、容貌那个清丽脱俗,这般好模样怎么会是寻常宫女呢?可恨老胡子我老眼昏花,居然没认出来,这才得罪了小杏姑娘,请小杏姑娘千万不要见怪呀?要是小杏姑娘你还不解气,我老胡子就在这里,任凭小杏姑娘你随意处罚,你是要扇我的肥脸,还是想踹我的肥屁股,都行!但凭小杏姑娘你开心就好,嘿嘿,嘿嘿嘿。”

他舌灿莲花,把这番话说得动听之极。

一众小太监们听了,都是暗自咂舌,心中佩服无比。

胡总管就是胡总管,这一张嘴巴就像是抹了蜜糖,说出来的话让人怎么听怎么舒服,这样的功夫,自己就是再学上十年,也及不上他老人家啊。

若水更是哭笑不得,这胡大海果然是个人才。

刚才小杏还见了他活像是见了鬼,一脸的哭相,这会听了他的几句话,居然破涕为笑。

很好,这老胡子有这样的本事,自己带上他,这一路上行事可就顺遂得多。

看到小杏脸上绽开了笑容,胡大海的一颗心登时放回了肚子里,脸上的笑花开得更灿烂了。

他是什么样的人,一眼就看出来小杏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别说是哄小杏这种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就算是深居后宫久不见天颜、怨气满腹的妃嫔们,他都有本事哄得对方心花怒放。

“小杏姑娘,来来来,让我老胡子扶你起来,哎哟哟,瞧你这好看的小脸蛋儿,居然沾了这么多的灰,这看上去可就不漂亮了,我来帮你擦干净,啧啧,你瞧,这擦干净了之后的小杏姑娘,长得可多俊哪!猴儿崽子们,你们说小杏姑娘俊不俊?”

他从袖子里掏出块米黄色的绢子,轻柔地帮小杏擦去了脸上的泥灰。

小杏被他夸得云山雾罩,浑身飘飘然,半点也不抗拒,一动不动让他替自己擦干净了脸,听他又夸赞自己长得好看,忍不住咧开嘴,笑得合不拢口。

“俊,真俊!”小太监们异口同声地赞道。

“算你们这些猴儿崽子们有眼光!不过,再俊也不能多看,小杏姑娘可是太子妃的人,你们要是再敢把眼珠子在小杏姑娘脸上身上乱转,我老胡子可要对你们不客气,非把你们的眼珠子通通挖出来不可!哼,一群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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