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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是有多爱干净啊,就算是做梦都惦记着要洗澡。

本来他正准备去吩咐他们不用送水来了,可是听到她在梦里嘀咕了这句话,又改变了主意。

过了没一会儿,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

一众丫环捧着盥洗用具及衣物悄然入内,一个个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生怕发出半点动静,显然是得了侯知府的嘱咐。

众丫环在耳房竖起屏风,放好浴桶,并注入热水,然后将换洗衣物和盥洗用品铺陈罗列。

她们做这一切都轻手轻脚,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知府大人说了,哪个要是出了差错,直接拖出去砍头。

“尊客,洗澡水已经备好,让婢子们服侍姑娘沐浴吧?”一名年纪稍长的丫环悄步上前,轻声对小七说道。

“全都出去!”小七看都没看她一眼,就挥手打发她们离开。

那丫环一愣,马上低头答道:“是。”

她不敢违拗小七的意思,只好带着众丫环们全都退了出来,然后细心地掩好房门,走出后院,向知府大人复命。

“什么?那贵客把你们全都赶出来了?”侯知府眉头一皱,面露不悦:“是不是你们说错了话?还是做错了事?要不就是吵了那姑娘了?”

“婢子们不敢。”丫环们惊慌下拜,齐声答道。

那年长丫环跪在地上回禀道:“老爷,婢子们听从老爷的吩咐,一句话也不敢多问,那位姑娘好像睡着了,尊客怕婢子们吵醒了她,才打婢子们离开的。”

侯知府抓了抓脑袋,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这要洗澡水的明明是太子殿下,这要洗澡的人也定是太子妃了。

他为了巴结小七,想得十分周到,特意向自己最宠爱的小妾要了几套新做的从未上过身的全套衣饰,就连为太子殿下的衣物也准备得齐齐全全。

他还特意从自己府里调来了一众聪明伶俐的丫环们,派去服侍太子妃洗澡,可太子殿下居然一个也不用?

难道太子殿下是打算自己给太子妃洗澡么?

这个念头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就被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给逗笑了。

怎么可能!

堂堂的太子殿下,放眼整个东黎,除了圣德帝就属他的身份最为尊贵,他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怎么会放下身段去为一个女子洗澡?

这也实在是太荒谬了!

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他心目中高不可攀的太子殿下,正在做的就是他认为绝不可能的事情。

把所有的丫环全都打发出去之后,小七直接走过去,上了门闩。

他先去屏风后面试了试浴桶里的水温,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回到床前,低头凝视着若水。

若水睡得十分香甜,嘴角上翘,不知道正在做什么美梦。

这丫头,睡得这样香,自己要是叫醒她洗澡,岂不是太过残忍?

好吧,这可是她自己要求的,她说不洗澡不睡觉,可不是自己强要给她洗的。

小七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新婚之日的情形突然浮上他的心头。

当时她睡着了一无所知,靠在他怀里像只温顺的小猫一样,让他每每回想,都是回味无穷。

可惜从那一次之后,她就再也不肯让自己帮她洗澡了。

现在,仿佛当时的情景重现。

小七自然也不会客气。

他先是低低地唤了她两声,“水儿,你醒醒,你要是再不醒,我可就要帮你洗澡喽!”

他的声音有如耳语,若水自是听不见,也不会醒。

小七勾了勾唇,露出得逞的笑意。

她不说话,那就是默认,这可就怪不得他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替她宽衣解带,然后抱起她向屏风后面走去,她靠在他怀里,像是感觉身上寒冷,往他的怀里缩去。

小七轻笑一声,环紧了她,既然她舍不得自己,那自己不妨陪她洗个鸳鸯浴好了。

他笑着走进了屏风后面。

数墙之隔的另一间厢房里,墨白正在盘膝打坐。

突然之间,他从床上跳了下来,满脸通红,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室内走来走去。

他再也没办法静下心去运功了。

因为他一运功,耳力就变得格外灵敏,十数米之外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双耳。

哗哗哗,哗哗哗。

水流的声音接连不断。

那声音不是来自隔壁的房间,却声声入耳,清晰得像是就在他身边响起一样。

虽然小七选的是距离他最远的一间厢房,但方才小七和若水的一问一答,无不落进墨白的耳中。

那君小七现在在做什么,他墨白用后脑勺都想得出来。

他在帮那水丫头洗澡!

该死的,君小七他还是个男人吗?居然帮女人洗澡,这种事亏他干得出来!

真给他们男人丢脸!

墨白在室内转了几圈,只听得水声不绝,他越来越是上火。

算了算了,人家是夫妻,爱干嘛干嘛,自己在这儿恼什么火。

墨白强压了压心头的闷气,一屁股坐回床上,他想再打会儿坐,可是心浮气燥,说什么也静不下心来,只好站起来又继续走动。

他转了几圈之后,又坐了回去,坐了不到片刻,又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继续走来走去。

该死的,不就是洗个澡吗?怎地洗了这许多时候,还没洗完?

这流水声哗哗的,还让不让人继续练功了啊!

墨白喃喃咒骂着,双手不知不觉地握着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突起来也不自知。

“师、师兄,十七师兄……”突然,床上传来喃喃的低语声。

墨白呆了呆,燕师弟醒了?

“十九师弟,小十九,你醒了?”他一个箭步窜到了床前,果然看到燕孤云皱起眉头,正在慢慢睁开眼来。

“十七师兄,真的是你吗?”燕孤云乍一睁眼,就看到了墨白,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眨了眨眼,他有了点真实感,再环视了一眼周围,问道:“十七师兄,我这是在哪里?是你、是你救了我吗?”

“这里是曲池城,是知府大人的衙门,小十九,你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发现你的时候,你会昏迷不醒?是不是唐问天那老贼抓了你,然后把你打得吐血昏迷?”

墨白迫不及待地连声问道。

“唐、唐问天?”燕孤云心头猛地一跳,心虚地别开了眼睛。

他才刚刚苏醒,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一睁开眼睛,师兄就提到了唐问天,难道是他猜到了什么?还是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他遇到了唐问天?

他没有经过本师的同意,就另行拜了他人为师,这种行径要是被同门知道,他以后别说无法在江湖上立足,只怕是再也无面目看到师傅和师兄们的脸了。

饶是如此,他在面对墨白的时候,心里还是发慌,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眼神躲闪。

墨白却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以为他是受惊过度,这才神色怔忡,也不以为意。

“是啊,你本来不是和知府大人在一起么?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倒在地下河口不远的山道里,昏迷不醒,口吐鲜血,我一摸你的脉搏,只觉得混乱之极,以为你是强行练功导至走火入魔,所以马上背你赶来曲池,找太子妃救你,没想到她帮你把脉之后,说你只是睡着了,并没有受伤。小十九,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遇到了唐问天?是不是他抓走了你,又打伤了你?若水说,你经脉受到了震荡,但却没有受伤,我发现你的时候,你身边空无一人,如果不是那唐问天,又会是何人?”

墨白一口气问了十数个问题,他都快憋死了,要不是燕孤云一直昏迷不醒,他真想揪着他的耳朵把他叫起来问个清楚。

他只顾着询问燕孤云,却没想到自己的问题里透露出了太多的信息。

燕孤云马上在心里估算出了大概,他低着头,眼珠骨溜溜地转动着,忖思着怎么编一个合情合理的谎言。

原来,墨师兄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很好,非常好!

“十七师兄,唐、唐问天是何人?小弟从来没听说过啊?”他露出一副迷惑的表情。

墨白登时一窒。

他这才反应过来,十九师弟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唐问天的名字,更不知道唐问天是谁。

十九师弟出生的时候,唐问天早就已经消声匿迹多年,唐门已经出了新一代掌门人,对唐问天的事更是三缄其口,自己还是无意识中从师傅口中,才得知唐问天此人,和他昔年的所作所为。

“唐问天,就是那个山洞里的恶鬼,也是掳走了失踪少女的那人,他的真名叫做唐问天,是人,不是鬼!但他虽然是人,却长得比鬼还要丑恶,小十九,你是不是遇到了一个鬼面人?”墨白紧紧地盯着燕孤云的双眼。

“啊!原来他是人,不是鬼!师兄,他、他、他真的太可怕了。”燕孤云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整个人往床角缩去,瑟瑟发抖。

“这么说,你是真的遇到他了?”墨白拧起了双眉,虽然他早就料到,但是由燕孤云亲口说来,却又不同。

“我、我不知道他是谁,我本来和知府大人在一起,后来我忽然尿急,想去小解,然后等我小解回来,发现已经不见了知府大人,当时山洞里漆黑一片,我、我又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回来的时候走入了岔道,以至于和知府大人分散了。”

说到这里,燕孤云顿了一顿。

后面的谎话他要仔细点编,千万不能露了破绽。

“那后来呢?”墨白追问。

“我乱走乱撞,慌不择路,完全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我看不到师兄你,也看不到知府大人,那偌大的黑洞里,好像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师兄,我当时真的好害怕。”燕孤云突然抱住了双肩,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墨白看在眼里,心中蓦然一痛。

这样的燕师弟,好像又回到了他刚上九阳山时的模样,他也是像现在这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像个受惊的小动物般,只露出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自己就是看到那双眼睛,才觉得他很是可怜,生平第一次动了恻隐之心。

“燕师弟,都是我不好,当时我不该丢下你和那侯知府,你、你已经失去了功力,没有自保之力,我却任由你……”墨白心中愧疚,几乎说不下去。

“不,不,师兄,这根本就不怪你,只怪小弟实在是没用,帮不了师兄的忙,反而成了师兄的累赘。师兄你当时也是急着要去救人,那恶鬼如此厉害,师兄你如果不能及时赶去,太子妃说不定就会遭了他的毒手,哎哟,师兄,太子妃她可救回来了?她、她平安无事吧?”

燕孤云抬起头来,眼神诚挚,一脸关切地问道。

“救回来了,她平安无事,此时正和她的太子殿下在一起……”墨白肚子里泛起了一股酸意,他不愿去想他们此时在做的事,继续追问道:“那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事?”

“谢天谢地,太子妃能够平安无事,小弟我就放心了,师兄,小弟当时在黑暗之中,越思越想,越觉得小弟之前所想所做,全都错了!”他愧疚地低下了头。

“怎么错了?你之前怎么想?现在又怎么样?”墨白不解。

“师兄,在那山洞里,周围空无一人,四周更是一片安静,黑暗有如死水一般。小弟静下心来,回想这些时日来的所作所为,大是惭愧。我之前还想要害死那太子妃,实在大是不该。她、她就是一个无辜的弱女子,我却因为师兄你叛出师门,把所有的过错都怪在了她的头上,迁怒于她,一心想要她的命……师兄,小弟错了,真的大大的错了!师兄,你、你会原谅小弟吗?”

燕孤云越说越是激动,清亮的眼中滚出两颗大大的泪珠,伸出两只手,像个犯错的孩子祈求大人原谅一般,紧紧抓住墨白的衣袖。

“燕师弟……”墨白没想到燕孤云想通的会是这个,这件事一直像块大石头般压在他的心头。

他了解燕孤云的性格,他心高气傲,这次失去了功力,虽然嘴上不说,可是他的心里一定是痛苦之极,从一流高手,到连普通人都不如,落差如此之大,他又如何能够接受?

恐怕在他的心里,一定是把若水恨到了骨头里罢。

他嘴上越是不说,心里就会越是记恨。

墨白却无法劝解,他知道这件事是燕师弟心中的死结,除非他自己想通,否则只能越解越结。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法子分开两人。

所以他才会让侯知府在那校马场起上一所大宅子,希望燕师弟能够长居此处,修心养性,希望岁月的时光会冲淡他心中的仇恨和怨念。

可今天燕师弟却突然告诉他说,他想通了,他醒悟到这件事并不是若水的错,而全是他想错了。

墨白登时大为欣慰。

他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拍着燕孤云的肩膀,笑道:“小十九,你能想通就很好,本来这件事,就不关她的事。我所以要离开师门,并不是为了她,而是我自有原因。日后回到九阳山,我会亲自向师傅解释一切。好,小十九,你这样很好。”

“师兄,你这样说,是不是表示你已经原谅我了?”燕孤云仰起脸看向墨白。

墨白点了点头。

“那,那不知道太子妃她,会不会也原谅我呢?师兄,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对她起了杀心,一想到我差点错怪了她,要了她的命,我就恨不得、恨不得……”燕孤云忽然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自己两记耳光。

“燕师弟,你这是做什么?她不会怪你的,她的胸襟,远比你想的要宽大得多,等你和她多接触接触,你会发现,她和一般的女子大不相同,嗯,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墨白拉住燕孤云的手,阻止他继续再打自己的耳光。

“真的么,师兄?太子妃她真的会原谅我?师兄,我想去见她,亲口向她磕头认错,要不我的良心会永远不安。”燕孤云一脸认真地道。

“见她?”墨白犹豫了一下。

现在怎么见?

那边正在沐浴,燕师弟要是敢过去,不用露面,那拈酸吃醋的君小七非放出银针,取了燕师弟的两只招子不可。

“她现在不方便见你,嗯,你别误会,她正在休息,等她睡醒了,我自会安排。小十九,你再给我详细说说,你后来是怎么样遇到那唐问天的?”

墨白最担心的是那唐问天究竟对燕孤云做了什么,以及那唐问天又是如何逃脱的。

燕孤云是最后接触到唐问天的人,从他的嘴里,一定可以探出点端倪来。

哪知道燕孤云却摇了摇头道:“师兄,实不相瞒,我真的不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当时陷身于黑暗中,很是害怕,大声地喊师兄你的名字,还有知府大人,却只有空洞的石壁传来的回声,听不到半点人声。忽然之间,我感觉好像一阵风从我身边刮过,我还来不及反应,后颈就是一痛,竟是中了他人的暗算。”

“我当时知道遇袭,便立刻假装昏迷不醒,然后感觉有人把我背了起来,向着一个方向飞奔。这人跑起来的姿势十分怪异,一蹦一蹦,可是每一蹦,都窜出老远,武功之高,仅在师傅和师兄你之下。我不知道这人是谁,黑暗中也看不清他的脸,更不知道他打晕我想要做什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不醒,一动不动。”

“不错,小十九,你做得很好,十分聪明。抓你的那人,定然就是唐问天那老魔头了,可恶,果然是被这家伙逃走了,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却没有发觉!”

墨白恨恨地一挥拳,他一听燕孤云描述,就断定那人定是唐问天。

他却哪里知道,这番话全是燕孤云信口胡编出来的。

燕孤云极是聪明,他只听了墨白的几句话,就知道师兄根本不清楚自己已经拜了唐问天为师,更不清楚之后发生的事,他就索性装糊涂,装做根本没听过那唐问天的名字。

墨白又猜测他被唐问天掳走,并被唐问天打伤,这一猜测正好给了他一个理由。

他便顺水推舟地编了下去,这样也正好可以掩盖师兄发现自己的时候,自己因为练功受惊而经脉逆转,以致走火入魔的真相。

“那后来呢?你是怎么受的伤?那老魔头为什么把你丢下,他从哪里逃走了?”墨白再次问道。

“我当时假装昏迷,却伏在那人的背上,偷偷睁开眼睛,可惜我却什么也看不到,后来,我突然发现眼前渐渐出现光亮,虽然微弱,但真的是光亮,我又惊又喜,就忘了屏住呼吸,一下子被那人发现了破绽,他发出桀桀怪笑,突然把我抛在了地上。”

燕孤云越编越是煞有其事。

他知道越是说一些细微末节说得详详细细,就越容易让人相信。

果不其然,墨白千聪明,万伶俐,却一点儿也没从燕孤云的这番话中听出半点破绽,全部信以为真。

“可恶的老魔头,他要对你做什么?”墨白咬牙问道。

燕孤云猛地打了个寒颤,似乎想起了当时的情形,再次发起抖来。

“他、他、他……”他的嘴唇也哆嗦着,连话都说不成整句:“他突然把脸凑到我面前,对着我露出了一排白森森的牙齿,我只见眼前这人的脸丑怪之极,那根本不是一张人的脸,就像是从地狱里来的魔鬼一样,可怕极了,我张开嘴,想要大叫,却被他一把扼住了脖子,怎么也挣扎不脱。”

“我呼吸困难,拼命地吸气,只听那人自言自语,这小羊细皮嫩肉的,可惜就是瘦了点,不过马马虎虎吃个三天,倒也是够了。只可惜这里不敢生火,万一惹来了厉害的对头就不好了,只能吃生的,也罢,让我先喝口小羊的血,暖暖肚子。”

“我一听之下,吓得几乎要晕了过去,这、这真是恶鬼,是个吃人的恶鬼,他竟是要把我活生生的吃了!”

燕孤云越说越像,他模仿起唐问天的神情语气,说得惟妙惟肖。

之前在山洞中的时候,唐问天突然打开机关,将含香掳了进来,目的就是想生吃人肉,活饮人血,这一幕深深的印在燕孤云的脑海。

后来他为了灭口,亲手杀死了含香,说起来他心中没有半点愧疚之意,反觉得自己是成全了她,否则她最后的下场,就是被那唐问天活生生的吃掉,自己倒让她死得个痛快。

他这番话一说,墨白更是信了个十足十。

如果燕孤云不是亲耳听过唐问天的说话,他绝对不会说得这么像。

“这老魔头,他根本不是人,他就是恶鬼!不,恶鬼也做不出他这种狠毒的事,生吃活人,也亏得他想得出来!”

墨白忍不住破口大骂。

虽然看到燕孤云安然无恙,身上并没有多出一个血口,但还是恨恨不己。

“我当时怕极了,心中拼命地叫着:师兄救我,师兄救我!然后忽然间,我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了师兄你的声音,你在叫着我的名字,我不知道自己是出现了幻觉,还是师兄你真的来了。只听得那魔头呸了一声,骂道:该死的小贼,阴魂不散,搅了老子的一顿美餐!骂完之后,我只觉得胸口一痛,就像是被一个大铁锤重重击中,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来,随即眼前一黑,人事不知,等我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师兄你。师兄,定是你及时出现,那老魔头知道师兄你的厉害,所以他才没有来得及喝我的血,是你救了小弟的命!师兄,小弟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你的救命之恩!”

燕孤云这番谎话说得严丝合缝,全无破绽,就连他自己都几乎信以为真。

说谎话的另一个要诀就是,把假话当成真话来说。

“你是我师弟,虽然我现在已经不在师门,但我永远都会是你的师兄,说什么报不报恩,有意思么!”墨白不悦地道。

“是,师兄,小弟以后再也不说了。”燕孤云垂下眼道。

“这么说,这老魔头定是听到了我的叫声,所以打伤了你,然后从那河道洞口逃走了。”

墨白对燕孤云的这篇谎话深信不疑,他恨恨地道:“可惜,可恨!燕师弟,你放心,我一定会抓到这老魔头,替你报这一掌之仇!”

“小弟相信师兄一定能做到,只是十七师兄,小弟明明中了那老魔头一掌,为什么我现在竟会没事?”燕孤云脸露迷惑,不解地问道,“难道是太子妃以德报怨,救了我么?”

他这番表情倒不是做假,而是真的猜想不透。

他之前练功受惊,以致走火入魔,这后果有多严重,他自然清楚。

可是刚才他偷着运了一下气,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半点受伤的迹象,这个结果大出他意料之外。

“水丫头说,那老魔头虽然打了你一掌,以为你吐血必死,可是你之前练过内功,经脉较之常人要坚韧许多,他那一掌要是中在常人身上,定然无幸,可是十九师弟你福大命大,偏就没事,哼,这老魔头也有失算的一天,不过这笔账,我是一定会向他讨回来的!”

墨白咬牙切齿地道。

他刚说完,忽然耳朵一动,听到了一声细弱的嘤咛之声,似乎是女子所发,而且那声音就来自隔壁的厢房。

“水……我要喝水,有、有人吗?咳,咳……水,我要喝水。”

女子细细微微的声音传来,夹杂着一阵阵的咳喘声。

好耳熟!

墨白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这女子是谁。

唐绛儿!

原来她就在隔壁。

这女人还真是命大啊,中了唐问天那样开碑裂石的一掌,都没死掉。

不,不是她命大,是水丫头的医术太高明了。

简直可以称之为阎王敌。

阎王要人三更死,她偏能留人到五更!

啧啧啧。

墨白咂了半天舌头,他本待不想理会唐绛儿,可是听到她气息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唤人要水,可是周围连个应声的人也没有。

这个粗心的侯知府,怎么连个丫头也不派过去服侍!

他哪里知道侯知府生怕那些丫环们吵到太子妃休息,已经把所有下人全都打发出去了。

他又竖起耳朵听了听,那边厢沐浴的水声还在哗哗地响个不停,不禁握了握拳头,冷哼一声。

洗个澡要洗这么久?还没洗完?

等你洗完,那唐绛儿早就渴死了!

算了算了,关他屁事,他不是正看那唐绛儿不顺眼么?死了更好,死了干净。

墨白硬起了心肠不去理会,转头看向燕孤云,问道:“十九,你口渴么?我去取水给你喝。”

燕孤云一愣,他本能地想摇头,他也听到了旁边房间有女子要水的声音,心道这要喝水的可不是自己,师兄怎地问起自己来了?

可转念一想,他又点了点头,对墨白笑道:“是啊,师兄,你不说我不觉得渴,你这一提起来,我可真是口渴得紧,那就劳烦师兄了。”

“行了,等着!”墨白简短地说了一句,一闪身已经出了房门。

燕孤云看着那两扇开阖的门板,目光闪烁。

他之所以要支开墨白,是因为他生怕被墨白看透自己。

他现在心里充满了狂喜,那种喜悦已经不可自抑,从他全身的每个毛孔散发出来。

只因他突然发觉,自己的体内竟然再次有了真气,这种真气在他的经脉中到处奔流,活泼泼的,就像是一股生命的甘泉,而他就像是个沙漠中久旱之人,突然遇到了这种甘泉,怎不叫他喜不自胜?

没想到那唐问天……哦,不,是师傅,师傅他老人家传授给自己的这套内功心法真的如此神奇,让经脉被废的自己可以再次修炼内功,并且见效如此之快!

之前他的走火入魔,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走火入魔,而是修炼内功的第一步必须经历的关卡。

只要这第一关过去了,那之后的修炼就会是一片坦途。

但这第一关委实是凶险之极,唐问天别辟蹊径,创出的这套内功,乃是与所有的内功修炼之法背道而驰,比如内力应该汇于丹田,他偏偏要聚于膻中,就这一点,就让所有人都想不到。

背道而驰的后果就是,要想修炼他这套内功,必须要闯过第一关,这第一关就像是一个龙潭虎穴,更是一个试金石!

闯过者生,闯不过者死!

要说这燕孤云的运气真是好到了极点,当时就算墨白不出现,他再修炼下去,也势必会经历走火入魔这第一关。

而墨白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他偏无巧不巧地在那时经历了生命攸关的第一关,本来是凶险无比,可墨白察觉到他气息微弱,便向他的体内输入了一道内力,用来护住他的心脉。

墨白的这股内力,就像是一棵种子,在燕孤云的体内迅速发根发芽,开花结果。

正是因为得了墨白的这股内力,燕孤云意外地化险为夷,并因祸得福,在睡梦之中,轻而易举地就跨过了那道关卡,顺利地打通了第一关。

燕孤云知道,自己以后只要照着这套内功心法继续修炼下去,必将事半功倍。因为他这是第二次重新修炼,体内的经脉早就经过内力的淬炼,要远胜常人,别人修炼十天,他只需要五天,别人修炼十年,他只需要五年。

他预计,不出三年,他不但可以得回之前失去的内力,而且会更胜往昔!

这如何不让他大喜欲狂?

如果不是他心性坚忍,已经忍不住要大笑出声了。

这一切的变化都来自于他的体内,墨白自然不会知晓半分。

墨白出门之后,在院子里一张,看到东北角那有一口水井,便过去打了一桶水提了上来。

他拎着水桶,大步往燕孤云的房间走去,突然之间顿住脚步。

“水……我要水……”唐绛儿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该死的!有完没完啊!

这个麻烦的女人,不喝水会死吗?不停地叫,叫个没完!烦死人了!

算了算了,她一个伤得快死的人,自己何必跟她计较,不去理会她就是了。

墨白假装没有听到,可是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唐绛儿的门前,犹豫了一下,伸手推开了房门。

他对自己说,他绝对不是同情唐绛儿那个女人,只是被她叫得心烦,所以大发慈悲,送口水给她喝。

房间里静悄悄的,果然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墨白提着水桶大步而入,唐绛儿的声音从床上传来:“水……”

“闭嘴,别再叫了!水来了!”

墨白没好气地说道,看到桌上放着一套茶具,茶壶放在暖炉之中,用手一摸,竟然温度刚好,不凉不烫。

“这知府大人,想得倒是周到!”墨白赞了一句,倒了一杯茶出来,自己先喝了一杯,然后拿着第二杯,走到床前,不耐烦道:“喂,女人,起来喝茶了。”

他连说了两句,都没听到唐绛儿说话,越加不耐烦起来。

这女人刚才还在叫人,这会儿却给他装死,当他墨白是她的佣人么?

他恼上来,一把扯开了床幔,准备把手中的茶全都泼在这目中无人的女人脸上。

他的目光落在唐绛儿的身上,登时愣了。

只见唐绛儿双眼紧闭,面颊如火,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额上不停地往外冒汗。

她似乎并没有醒来,而是陷入了一种昏迷。

身上的锦被已经被她掀开,她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就像是第二层皮肤一样。

她那娇好玲珑的身体曲线,就这样在墨白面前一览无余。

那唐绛儿容貌虽丑,可是身材却极好,凹凸有致,风韵天成。

如果只看背影,实在是让人浮想联翩。

墨白万万没想到,掀开帘帐之后,会看到这样一副海棠春睡图,这样诱人的画面,几乎可以让天下所有的男人为之血脉贲张。

他是个男人,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而且是个还没开过荤的素人。

墨白只觉得鼻子一热,两股热热的东西顺着鼻孔流了出来。

他伸手一抹,拿到眼前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

该死的,鼻血!自己居然流鼻血了!

他顿时手忙脚乱地一阵乱擦,俊秀的脸上泛起了一片红潮。

羞人啊,简直是太羞死人了!

幸好这房里没有第三个人,唐绛儿又是昏迷不醒,否则要是让旁人看到他这副窘相,他墨白真真是没脸见人了。

不对,要是有人看到,他墨白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挖了那人的两颗眼珠子,第二件事就是割了那人的一条臭舌头,让他再也看不到,也说不出,哼,哼!

墨白清理完自己,赶紧拉过锦被,将唐绛儿盖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丑陋无比的脸在被子外面,然后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盯着唐绛儿的那张丑脸看了半天,越看越丑,越看越烦,终于嫌弃地别开眼。

实在是太丑了!

差点被她丑瞎了眼!

不过还好,看着她这张丑颜,墨白心里窜起来的那股火终于是消停了。

“喂,丑八怪,别装死了,快起来喝水吧!”墨白粗声粗气地说道。

“水……水……我好渴……”

唐绛儿并没有睁眼,两条眉毛紧紧地蹙了起来,头在枕头上痛苦地辗转着。

她并没有清醒,只是在梦呓。

墨白有些傻眼,这丑女人,她不是要自己喂她喝水吧?

想他墨白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干过这种服侍女人的事情呢!

哼,这丑女人有什么资格要他墨白的第一次!

墨白转过身,把手中的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提起水桶,扭头就走。

这女人爱喝不死,爱死不死,都不关他墨白的事。

他只走出两步,就站住了脚步,把水桶往地上重重地一顿,半桶水泼洒出来,湿了一地,连他的鞋子都打湿了。

可他全然没意识到。

“好!我就喂这女人喝一次水,不是因为这个丑八怪,而是因为你,水丫头!这女人是你要救的,要是任由她渴死了,岂不是你的罪过?我喂她喝水,就是要你欠我的,欠我的一个情,你给我记住了!”

墨白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过去,扶起唐绛儿,将茶杯送到她口边。

唐绛儿虽然在昏迷之中,仍是有所感觉,舌尖一尝到水的滋味,立刻如遇甘泉,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咳咳咳!”她喝得实在太急了,喝到一半,就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将半口水全都喷了出来,洒在胸前的衣襟上。

“啊呸!该死的,丑八怪,脏死了!”墨白顿时一脸的嫌弃,抽回手来,唐绛儿登时往后便倒,后脑“咚”的一声撞上了床板。

墨白吓了一跳,心道这丑八怪别给这一下撞傻了头,要是让水丫头知道了……

他忽然一阵心虚,听得小七和若水的房中还在响着流水的声音,他就磨了磨牙。

好,你爱干净,你洗澡,却让本大爷来服侍你的好朋友,这个情,你欠定了!

他咬着牙又过去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喂唐绛儿喝下,这一次唐绛儿却没再喷出。

墨白一口气喂了她三杯茶,唐绛儿的脸色终于不再红得滴血,慢慢地恢复了正常的肤色,看上去倒不那么吓人了,额上的大汗也慢慢地消了。

“行了,喝完了水,就乖乖地睡吧。”墨白这次不敢再像上次那样粗暴,而是缓缓地扶她躺下,然后又顺手帮她搭了个脉。

他皱起了眉头,这丑八怪的经脉还真是乱!

那唐问天的一掌真是用足了力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丑丫头的体内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力道,早就被那一掌打得三魂出窍,一命呜呼。

但饶是这样,这丑丫头的一条命也去了大半条,不死不活。

幸好水丫头医术了得,居然将这个只剩了小半条命的丑八怪给硬生生从阎王爷手里夺了回来。

以后只需要每日帮她疏理经脉,继续服药,这丑八怪说不定就此好了。

啧啧,水丫头这医术,了不得哇!

只是阎王爷定是要恨死她了,哈哈,哈哈哈!

墨白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他握住唐绛儿的两只手腕,慢慢地将一股浑厚无比的内力输送进去。

难得老子今天心情好,就顺便再帮她疏通一次经脉好了。

水丫头,你给我记住,你又欠了我一份情!

你欠我的,迟早是要还回来的!

墨白闭上了双眼,默默地运功,将那股内力在唐绛儿全身经脉中运转了三周,直到畅通无阻,这才收手而立。

唐绛儿在昏迷之中,仍是感觉到全身像是浸在一池暖意融融的春水中,四肢百骸中都充满了温暖,说不出的舒适。

她勾了勾唇角,喃喃地吐了出三个字:“谢谢你。”

她不知道是谁在帮自己疗伤,只是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握着自己的手,那双手火热之极,被他握住的时候,她的心里感觉特别安定,舒适,而温暖。

她很想那双手再多握自己一会儿,可是没过多久,那双手就放开了她,她的心里顿时一阵失落。

不管救自己的人是谁,等自己醒了,一定要好好向他道谢才是。

一阵浓郁的倦意袭来,她只吐出三个字,就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谢谢?哼,你谢个屁,老子根本就不稀罕。”

墨白冷诮地勾了勾唇角,看都没再看床上的唐绛儿一眼。

唐绛儿的谢意,他压根就不屑一顾。

他要的根本不是这个!

墨白的目光向着那间流淌着水声的房间转了转,然后提起桌上剩下的大半壶茶,大步出门而去。

丑八怪喝完了水,可是他的燕师弟还渴着呢,这儿有现成的热茶,正好给燕师弟喝了,别浪费!

等到燕孤云也喝完了茶,两个人又商量了好半天的今后之计。

墨白的意思是,等燕孤云恢复好之后,两人就去追查大师兄死亡之谜。

说来也巧,燕孤云保存大师兄尸体的地方,就在这知府衙门的冰窖之中。

“十七师兄,咱们现在就去吧,我没事了,不需要再休息了。”燕孤云迫不及待地从床上下地,站起身来。

墨白却坐在椅中,一动不动,只淡淡地道:“再等一等。”

“等一等?等什么?”燕孤云不解地看向墨白。

“等……”墨白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答。

他总不能说,等另外房间的那两个人洗完澡吧?

要是说出来,非得被燕师弟鄙夷死。

可是那边水声哗哗地响个不停,扰得他就心头不宁,哪有心思查探大师兄的事情。

“究竟是要等什么啊,十七师兄?”燕孤云追问道,墨白的脸色古怪,让他很是起疑。

“等天黑!成不成!”墨白突然脸色一沉,拍了一下桌子,喝道,“这里可是知府衙门,乃是官府重地,咱们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出入衙门重地,闯进冰窖,这让知府大人情何以堪!要知道,这里可是他的地盘!”

墨白的话似乎言之有情,可是燕孤云总觉得有点儿牵强附会。

正因为是侯知府的地盘,他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侯知府正巴结着他们师兄弟二人,只是要进个冰窖而己,和侯知府打一声招呼即可,又哪里会让他难堪了?

可他看着师兄的脸黑似锅底,似乎在生什么气,他心中有鬼,也就不敢多言,退回一旁,静静坐着,不再出声。

墨白站起身来,像个热锅上的蚂蚁般在房里不停地踱步。

一圈,又一圈。

一圈,又一圈。

燕孤云刚开始还好奇地盯着师兄看,看了几圈之后,他的眼睛都花了,昏昏欲睡。

“师兄,你要是累了,就坐下来休息休息,你为我疗伤,定是耗了不少真气,不如趁天黑之前,好生调息一下。”燕孤云被墨白转得眼晕,忍不住开口劝道。

“累?要不累,我一点也不累!我好得很,不需要运什么功,调什么息!你要是困了,就赶紧给我去睡觉,别在一旁唧唧歪歪,吵得老子心烦!”

墨白没好气地喝道,向燕孤云狠狠地瞪了一眼。

得,自己差点成了出气筒!

燕孤云往后缩了缩脖子,知道师兄这是生气了,却无处发泄,自己还是乖乖的蒙头睡大觉吧。

“这都两个时辰过去了,怎么还没洗完?这两人别是打着洗澡的名号,在做什么其它的事吧?”

墨白的心里直犯嘀咕。

那哗哗的水声始终没有停止过,就算真的是在洗澡,这水也早就该凉透了,难道在这深冬时分,洗凉水澡吗?

君小七可以,但水丫头那娇怯怯的身体,还有着身孕,怎么可以沾凉水?

该死的君小七,实在是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墨白再也忍耐不住,他突然打开房门,窜了出去,一口气奔到小七和若水的房门外面,把门板拍得“啪啪”直响。

“君小七,你给我出来!我有话要对你说!出来,你快出来!砰砰砰!砰砰砰!”

墨白扯着嗓子大声叫道,同时用力拍门。

那两扇门板都快让他拍烂了,可是房里除了流水声,再无别的声音传出。

“君小七!君小七!”

墨白好几次想挥拳砸烂门板,闯进房去。

可是一想到若水还在里面,有可能还在洗澡,他就脸上一热,说什么也拍不下掌去。

他这般大吵大嚷的动静,早就惊动了守门的人,就连侯知府都闻讯赶了过来,见此情景,惊得面如土色。

“墨、墨大侠,轻点,您轻点!您可千万别再砸门了,本府求求您了,您快停手。”

侯知府想起小七之前对自己的警告,觉得腿肚子都抽筋了。

这墨白是发了什么疯,居然像个疯子一样跑去砸太子殿下的门!

这不是生生想要让自己的脑袋搬家吗?

他一边喊一边慌慌张张地冲上前,瘦竹竿儿一样的身体挡在了门板面前。

“墨大侠,您这是做什么啊,太、太子妃正在里面休息,您这样吵吵嚷嚷,会打扰到她的。”

侯知府看到左右都有下人在探头探脑,这“太子妃”三个字他便说得极轻,只有他对面的墨白才能听到。

“休息?谁说她在休息?知府大人,你是聋子不成?你听听他们在里面做什么?”墨白瞪向侯知府。

“做什么?”侯知府顺口问道,然后他就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顿时了然。

“嘿嘿,墨大侠,咱们借一步说话,借一步说话。”他满脸堆笑,大着胆子去拉墨白的衣袖,却被墨白一瞪眼。

“有什么话当面说,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见不得人么?”墨白故意提高了声音,一语双关。

真是给脸不要脸,不识抬举!

侯知府心里骂了一句,脸上的笑容却是半点不减,道:“墨大侠您有所不知,先前太、太……君爷吩咐让人送洗澡水,想来君爷的夫人正在沐浴,所以会有水声传出,您要是有事想找君爷,不妨等他二人沐浴过后,再来商讨如何?”

他心想:真是个不识趣的东西!人家夫妻在双双沐浴,你算是哪根葱,也想跑来掺和太子殿下夫妻之间的事?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居然也敢肖想太子殿下的女人,啊呸!

“沐浴?我自然知道他们在沐浴,可是已经两个多时辰了,还在沐浴不成?他们究竟是在戏水啊,还是被水淹死了?”墨白气恼上来,口不择言地说道。

一听到“死”字,侯知府的脸都白了,瞪着墨白。

这人好大的胆子,竟敢诅咒太子殿下“死”?

这可真是杀头的死罪哇!

太子殿下就在房内,听到了这家伙的话,非大动雷霆不可,哼,到时候有这小子的好看。

不过,他倒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他派人送水进去,的确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了,就算是二十个人沐浴,也该洗完了,可是房间里始终水声不断,这也太奇怪了。

奇怪归奇怪,侯知府还是没有那个胆子,敢去敲门动问,除非他是不想要脑袋,也不想当这个官了。

“定斩不饶”这四个字,就像是悬在他脖子上头的一把刀,让他一个字也不敢说。

“墨、墨大侠,想来太子殿下一路劳累,想多多沐浴片刻也是有的,您还是稍安勿燥,再多等一会儿吧?”侯知府轻声细语,只想劝墨白赶紧离开。

他心道,说不定是太子殿下兴致好,和太子妃在里面……年轻人体力好,才两个时辰才到哪里,想自己年轻的时候,还曾经整整奋斗过一整夜呢!

哎,只是好汉不提当年勇,此时的自己,已经老喽!再也没有年轻时候的雄风喽!

“放屁!放你奶奶的狗臭屁!你沐浴会一连沐浴两个时辰,你就不怕洗掉一层皮?”墨白破口大骂。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以君小七的功力,自己刚刚拍门的时候他就会听到,自己在外面吵嚷了这半天的功夫,就算他没洗完,也该穿衣出来,把自己赶走才是。

他不可能任由自己在外面吵闹,他却还在屋里面,好整以瑕地洗澡啊!

这不符合君小七的个性!

里面一定是出了问题!

“这个、这个……”侯知府露出一脸尴尬的笑,“本府一连沐浴两个时辰的时候,也是有的,咳,咳,等墨大侠你成亲之后,你就会懂得了。”他笑得一脸古古怪怪。

墨白怔了一下,才明白侯知府的意思,忍不住伸出手去,把侯知府往旁边一扒拉,骂了一句:“去你娘的,给老子让开。”

侯知府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身不由主地连退数步,蹬蹬蹬。

“开!”墨白双掌按在门板之上,微一用力,只听得“啪啪”两声,两扇门板已经脱落,向里飞出,重重地落在地上。

“完了,完了!这下子太子殿下一定会要了自己的命了!”

见此情景,侯知府两眼一闭,脸如死灰。

墨白却懒得理会侯知府是死是活,他直接闯进门去,一边走一边大叫:“君小七!你小子要是没死,就给老子出来!”

他站在厅堂,略一张望,只见左右各是一间厢房,右边摆着一张牙床,床上锦帐垂落,不知是否睡得有人,左首的厢房却摆着一扇大大的屏风,那哗哗的流水声就是从屏风后面不停地传出。

墨白一下子犹豫了,不知道该往左,还是该向右。

右边厢房的牙床前面,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两双鞋,一双男,一双女,就像一对并头鸳鸯,恩恩爱爱,刺眼得紧。

而左边的屏风上面,胡乱地搭了几件衣服,有男有女,有外衫也有内衣,墨白只瞧了一眼,就不敢再瞧,一颗心怦怦乱跳。

两边的情形都是暧昧之极。

不管若水在哪一边,他要是这么贸贸然的闯进去,肯定要挨她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

可是墨白还是感觉出来不对劲。

就算若水睡着了,那君小七也不可能睡得像死猪一样,自己都闯了出来,他居然还不露面,这根本就不是他的风格。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墨白只犹豫了片刻的功夫,就一个箭步冲到了牙床前面,飞起一掌,掌风劈落了床幔,露出空无一人的床榻。

床上果然没有人,只有两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根本没人睡过的样子。

墨白更不打话,反身一跃,直奔屏风,他又是一掌劈开了屏风,露出屏风后面的情形来。

他一见之下,鼻子险些都要气歪了。

“君小七!你奶奶的,老子跟你没完!”

他的骂声划破长空,直冲云霄。

侯知府躲在门边,听得里面“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心中一个劲的叫苦,暗暗祈祷: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保佑太子殿下千万不要动怒,千万保佑我平安无事,太子殿下要杀,就杀那个不长眼的家伙吧。

紧接着就响起了墨白那声震破耳膜的叫声,侯知府赶紧捂起了耳朵,还没来得及眨眼,就看到眼前一花,墨白已经铁青着一张脸从里面走了出来,像阵风一样,刮进了燕孤云的房间。

怎么了?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墨白在里面闹成那样,为什么太子殿下始终一声不出?

难道太子殿下出了事不成?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侯知府对着屋里轻声唤了两句,不听得太子殿下出声,心中越慌。

他大起胆子踏进房门,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先是看到了那张被墨白劈塌了的牙床,再转眼看到倒向一旁的屏风。

等他的视线落在屏风后面的时候,他不由得张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再也合不拢来。

老天哪!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不见了!

可是那哗哗的流水声还在不停地响着。

这水声从何而来?

他循声看去,只见一只大浴桶的上方,用绳子挂着好几只木桶,木桶的底部穿了一个小眼,一道细细的水流就从那小眼里不停地往下流,哗哗哗,一直流进了下面的浴桶里。

那七八只木桶已经流光了四只,还剩三只桶的水,如果照这样下去,再流两个时辰不成问题。

金蝉脱壳!

这个念头一下子钻进了侯知府的脑海。

他的唇边露出苦笑。

太子殿下居然使了这招金蝉脱壳之计,借着沐浴的名头,带着太子妃二人悄然离去了!

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侯知府乍看到这情形的时候,心里一惊,随后他的心情就放松下来。

太子殿下走了,他脖子上的脑袋也就保住了。

而最让他安心和觉得有意思的是,太子殿下这近乎于恶作剧的举动,分明不是冲着自己,而是为了摆脱那姓墨的纠缠的!

一想到墨白那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模样,侯知府已经忍不住要捧腹大笑了。

饶那姓墨的奸似鬼,还不照样喝了太子殿下的洗脚水?

他越想越是得意,哼着小曲,背着双手,悠然自得的从房中离开。

他走的时候,只听到一间厢房里再次传出了“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显然是墨白在大发脾气,拿着房中的家俱摆设出气。

侯知府笑了笑,走到后院门口,吩咐道:“快去准备十套家俱和茶具,送进去给墨大侠,请他砸个够,砸个痛快。”

交待完之后,他就心情愉悦地离开了。

“君小七!你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你居然给老子玩这一手?哼哼,还金蝉脱壳?你给老子等着,看老子不追上去抓住你的乌龟尾巴,老子非一寸寸地剁了你不可!”

墨白气急败坏地大叫,飞起一脚,正踹在八仙桌上,那张坚硬无比的桌子马上变成了一堆碎木头。

燕孤云站在墙角,脸露苦笑。

他一脸无奈地看着墨白大发脾气,满屋里的家俱无一幸免,全都被他砸了个稀巴烂。

就连他刚才睡着的那张床,现在也变成了一堆木头块儿,幸好他刚才躲得快,才没有从床上跌到地上,摔痛了屁股。

他看着墨白在房中跳脚大骂,又叫又跳,真难以相信,眼前这个像疯子一样的男人,就是自己那喜怒不形于色的十七师兄。

在他的印象里,就像是山崩海啸,十七师兄都是连眼睛都不眨。

可是现在,他分明是动了真怒。

这世上,能让他十七师兄动了真火的,那就只有一个人!

而这个人,也正是自己想要除之而后快的。

燕孤云垂下眼帘,掩住那一抹深深的恨意和怨毒。

从墨白的骂声中,他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那太子殿下果然聪明,居然想出了那样一条计策,从墨师兄的眼皮子底下,带着他自己的妻子溜走了。

这分明是想摆脱十七师兄的意思啊。

但是,十七师兄是这么容易摆脱的么?

燕孤云对墨白的性格更是了解不过。

他是遇强则强,那太子殿下越是想摆脱他,他就越会阴魂不散地纠缠。

他还从来没看到能够摆脱到十七师兄纠缠的人呢。

燕孤云有理由相信,只要给墨白点时间,他一定能够追踪到那太子殿下的行踪。

只是眼下,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要做。

那就是抓紧时间,查出杀害大师兄的凶手,为大师兄报仇。

“笃笃笃!”有人在门板上轻敲:“墨大侠,小人们奉知府之命,为您送茶具来了,大人吩咐,墨大侠想怎么砸,就怎么砸,现在这儿是十套茶具,稍后还有十套家俱,马上送到。”

来人恭恭敬敬地说道。

闻言,燕孤云嘴角轻抽,险些笑出声来。

这侯知府还真是一个妙人啊。

他这不是给自己师兄火上浇油,又是什么?

果然,墨白听了来人的禀告之后,更加的火冒三丈。

“滚!”墨白陡地发出一声暴喝,像是晴天打雷一般,吓得来人屁滚尿流,乒乒乓乓,十套茶具全都滚落在地,碎成了一片残渣。

他现在不想看到任何人。

因为他觉得自己很傻,很笨,现在是这辈子他最丢人的时候!

他的牙齿咬得咯吱响,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

卸磨杀驴!

对方这是赤果果的卸磨杀驴啊!

而他墨白就是那头傻不拉叽的笨驴子,帮人家拉完了磨,结果就被人家一脚给踹了!

他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墨白的胸脯上下起伏,怒意淘天,一口气砸光了所有屋里的家具、摆设,然后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梁,只恨不得把房顶都掀了。

黑色的瓦片盖得很厚实也很密集。

他的脑中却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屋顶,那一片片的透明如水晶的琉璃瓦是他亲手所盖,在漆黑的夜空里,抬起头来,可以看到苍穹中的满天繁星,像是一颗颗眨啊眨的眼睛,美极了。

他记得,那天晚上,她看到那片琉璃瓦时露出的笑容,温柔又醉人,眼睛里闪烁的光彩,天上所有的星星加在一起也及不上她的眸光明亮。

突然之间,他满腔的怒火都消失无踪,唇角上翘,露出淡淡的笑容。

燕孤云看在眼里,心中大奇。

墨师兄这是犯了什么毛病?盯着房梁上的一个蜘蛛,看得目不转睛,还笑得那么温情脉脉。

他这是在对蜘蛛眉目传情么?

墨师兄的喜好果然是与众不同。

墨白是个提得起,放得下的人。

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由惊涛骇浪变得风平浪静,也只用了瞬间的功夫。

燕孤云惊奇地瞪大了双眼,墨师兄这变脸的功夫,还真是了得。

“燕师弟,你休息好了么?要是你身体无恙,咱们现在就去查大师兄的事。”

墨白转过头来,气定神闲地看向燕孤云。

他已经彻底想通了。

君小七此举,就是想摆脱掉自己,但是,他墨白岂是那么好摆脱掉的人么?

谁不知道他的追踪之术天下无双,君小七他手段再高明,也定下留下些蛛丝马迹,更何况他还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若水,跑得再快,能有多快?

等他解决了大师兄的事之后,他会用事实告诉那君小七,他墨白是打发不掉的!

更何况,他早就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就算君小七改变了路线,但殊途同归,他们迟早会是会在永凌碰到的。

君小七啊君小七,你有时候看上去很聪明,可是做出来的事,却并不聪明啊!

墨白嘲讽地勾起唇角,淡淡一笑。

“好,十七师兄,我现在精神好得很,咱们现在就走。哦,师兄,怎么咱们不等天黑了么?”燕孤云从角落里走出来,疑惑地看向墨白。

先前十七师兄坚持要等到天黑再动手,怎么眨了下眼的功夫,就改变了主意。

“天黑?为何要等到天黑?咱们是要去查大师兄的死因,光明正大的事情,为何要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等天黑了,还能看见个屁呀!十九,你心里究竟还有没有大师兄?”

墨白不满地冲燕孤云一瞪眼,气势汹汹地训斥道。

“……”燕孤云目瞪口呆。

他简直无语了。

别的不敢说,但他敢保证,墨师兄这倒打一耙的功夫,绝对是天下无双。

“既然你没事了,走吧。”墨白拍了拍身上的碎木头屑儿,转身就走。

“……”燕孤云在他身后张了张嘴,想问上一句:要不要通知知府大人,可看到墨白头也不回的背影,他把那话又咽了回去。

墨师兄现在心情不好,自己还是少说话为妙。

省得再挨一顿没头没尾的狗屁呲!

两个人轻而易举地进到了知府衙门的冰窖之中。

虽然门外有着官兵重重把守,但以墨白的功夫,哪里把这些官兵们瞧在眼里,他抓着燕孤云,大模大样地从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进了冰窖的大门。

那些官兵们只觉得眼前一花,像是有一团烟雾飘过,再眨下眼的功夫,就什么也瞧不见了。

这冰窖共分上中下三层,而燕孤云将大师兄的尸体藏在了第三层。

一踏进冰窖,两人就觉得冷气森森,扑面而来。

燕孤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牙齿叩得咯咯作响。

他体内只有浅浅薄薄的一点内力,完全不足以抵御这里的寒冷。

墨白握住燕孤云的一只手掌,将一股雄浑的内力输送过去,过了片刻,燕孤云就觉得全身暖洋洋的,师兄送过来的内力有如暖流般,在四肢百骸间流淌,再也不觉得寒冷了。

他欢声道:“多谢师兄,我好了,一点也不冷了。”

墨白点点头,收回手来。

忽然之间,他轻轻“咦”了一声,转头又看了燕孤云一眼。

燕孤云心头一跳,问道:“师兄,怎么了?”

墨白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眸中露出淡淡的关切之色,“十九,你现在可有什么不适之处吗?”

燕孤云感觉了一下,“没有什么不适,我现在全身都很暖和,很舒服。”

“哦,那就好。”墨白点点头,却是若有所思。

他刚才只是送了一小股内力进入燕孤云体内,按理说,当他收回手的时候,那股内力应该也随之回来,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小股内力居然留在了燕孤云的体内,好像变成了燕孤云的一般,竟然收不回来。

所以他才诧异的“咦”了一声,他内力浑厚,那一小股内力对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己,运气调息片刻,就会恢复回来。

但他记得若水说过,燕师弟体内的经脉被食人花的剧毒侵蚀过,已经无法储存内力,自己不小心留在燕师弟经脉中的这小股内力,说不定会对他身体有损,所以才担忧地问了一句。

按理说,燕师弟应该感觉到气血不畅才对,可他却说自己很好,很舒服,这就有些奇怪了。

只是墨白现在顾不上思考这些,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查出大师兄的死亡之谜。

“燕师弟,大师兄他在哪里?”墨白冷眸一扫,沉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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