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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他在……最下面一层。”燕孤云喉头哽咽了一下,想起马上就要见到大师兄的尸体,忍不住热泪盈眶。

墨白眸中一暗,他心里的滋味也不比燕孤云好受多少。

毕竟他和大师兄相处的时间比燕孤云更久,感情也更亲厚。

在他的心中,大师兄是除了师傅之外,他最为尊敬的人。

长兄如父。

大师兄虽然退隐江湖,但仍是长居在九阳山上,独辟一所清幽的小院,院中并不种植珍奇花卉,任由野草蔓延。

他有一次前去探望大师兄,见大师兄的院中荒草满地,长草及腰,不禁好奇问大师兄为何不种些花卉果蔬。

大师兄只淡淡笑道:“野草也是生命,只要它能自由自地的生长,我又何必理会它是长在山壁,还是长在我的院中呢?”

当时的他听了很不以为然,大师兄也太淡泊自然了,怪不得他会退出杀手生涯,以他这样的心性,自是不适合再做杀手,因为在大师兄的心里,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杀气。

墨白心里虽然对大师兄的观念并不认同,但并不妨碍他对大师兄的尊敬。

大师兄大多数时候是沉默寡言的,但偶出一言,往往都会让他茅塞顿开,想通一些许久想不通的关键所在。

乍闻大师兄的死讯,墨白真如被雷劈了一般,整个人都呆住了。

就算这话是由燕师弟亲口说出来的,墨白也并未百分之百的全信。

如果没有亲眼见到大师兄的尸体,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那个武功卓绝、沉静内敛的大师兄会被人所害……

他缓缓地沿着石阶一步步地向下走,脚步沉重之极,他的心情比脚步更为沉重。

似乎每走一步,就踩灭了大师兄尚在人世的一线生机。

第二层冰窖比上面那层寒冷了许多,墨白却毫无所觉,他对周遭更是一眼未瞧,直接迈步走向第三层。

第三层比上面两层大了两倍有余,这一层温度更低,刚一踏入,燕孤云就连打了两个喷嚏。

墨白站在中心,四面环顾,他手中握着一只火把,正在吞吐着火苗。

冰窖是由一块块寒冰加一袋袋棉花间隔摆放,在这里,火乃是禁忌。

因为只要一星半点火苗溅到了装着棉花的麻袋上,就会由星星之火引发燎原之势,冰窖中所有的寒冰将不复存在。

可墨白却根本不在乎。

他只要见到大师兄,哪管它冰窖是否存在。

“大师兄呢?”墨白又问。

“在、在这里。”燕孤云已经冻得全身发抖,他并没有走向墨白让师兄帮他输送内力御寒,而是径直走向一个角落。

第三层冰窖是个圆形,他上次进来的时候特意做了记号。

墨白举着火把跟在他的身后,屏着呼吸,心情紧张而沉重。

马上就要见到大师兄的尸体了。

大师兄他、他真的死了吗?

燕孤云借着火把的光亮,发现了自己在墙壁上刻的记号,转头对墨白道:“大师兄就在这块冰壁的后面。”

墨白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些半透明的冰块一路叠到了顶部,每一块都十分巨大,最少也有几百斤重。

燕孤云上次来的时候,他搬动这些冰块自是不费力气,可是现在的他,就算是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休想移动冰块的一角。

墨白吸了口气,双掌平平推出,一只大冰块登时飞出,砰的一声,远远落在青石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冰块四裂。

燕孤云吓了一跳,叫道:“师兄,你这样会惊动到旁人的!”

墨白充耳不闻,他的眼中充血,满是红丝,露出喷火般的目光。

惊动了如何?没惊动又如何?

就算是知府大人来了又如何?

他什么也不管,他只要马上见到大师兄!

他一掌又一掌的击出,每击出一掌,都有一只大块冰飞了出去,片刻的功夫,他面前的堆成小山样的冰块就全被他击飞,露出冰壁后面的情状。

正如燕孤云所说,那后面果然藏着一个人形状的麻布袋,裹得严严实实,连个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十七师兄,大师兄、大师兄就在那……袋子里面。”燕孤云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随后响起了抽泣声。

墨白沉默不语,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只麻袋,脚下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他停在麻袋面前,弯下腰,去解袋口的时候,他的双手开始颤抖,袋口上的结怎么也解不开。

以他的功力,只消轻轻一捏,那绳结就会断成两截。

可是他没有,他带着一股虔诚的心去解那绳结,好像动用了武力,就是对死去的大师兄不敬。

结果,绳结解开了,一缕黑色的发丝露了出来。

墨白的心倏地一沉。

麻袋里果然有人。

燕孤云已经扑在了麻袋上面,哀哀恸哭:“大师兄,大师兄……”

“十九,你给我起来!你现在哭个屁,你怎么知道这麻袋里的人就是大师兄,过来,拿着火把,给我照清楚了!”

墨白的心里像火烧一样烫,可是语气却出奇的冷静。

他把火把塞给燕孤云,然后弯下腰,深吸一口气,一点点地把麻袋往下剥。

燕孤云双眼泪雾弥漫,几乎不敢睁眼去看,只是不停地流着泪,抽抽泣泣。

他知道,虽然十七师兄不愿承认,可是麻袋里的人就是大师兄,那是他亲手放进去的,麻袋上的绳结也是他打的,他认得出来。

墨白的手在抖,他只觉得整只麻袋都冻得冰冷僵硬,麻袋里的尸体更是硬梆梆的,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剥掉了一小半,露出了尸体的上半身。

他知道,大师兄的头发很长很黑也很密,这密如瀑布般的黑发,整个遮住了尸体的脸,让他一时之间,分辨不清,眼前这具尸体究竟是不是大师兄。

墨白咬了咬牙,将手盖在尸体的脸上,用手心的温度去融化那些冻结在尸体脸上的发丝。

不管是不是,他一定要看个清楚!

燕孤云见状,忍不住叫道:“十七师兄,你别看了,他是大师兄,真的是!”

他真担心十七师兄亲眼看到大师兄后,会再次发起疯来。

墨白根本没有理会他的叫声,是与不是,他有眼睛会自己看。

他的掌心很快就湿漉漉一片,融冰成水,他那火热的掌心似乎连手掌下的脸也温得热了,像是有了温度一般。

墨白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大师兄没死,他的体温还是热的呢。

他知道,这是在自己骗自己。

“十九,把火把举高点,我要看清楚,他究竟是不是大师兄。”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每个字都比周围的冰块更冷上三分。

燕孤云打着哆嗦,举高了火把,他扭过头去,几乎不敢再看死去的大师兄第二眼。

墨白一点点挑开了死者脸上的发丝,露出一张光洁的脸来。

他只瞧了一眼,就怔住了。

这张脸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岁,五官也很端正,双眼微阖,死状极是平静。

但……他不是大师兄!

而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墨白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虽然不相信大师兄真的死了,但听了燕孤云的描述之后,心中先入为主,也早就已经认定了麻袋中的死者就是大师兄。

陡然之间看到这样一张陌生的脸庞,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瞧去。

这次看得更加真切,那张脸远不及大师兄清隽俊朗,鼻子没有大师兄高挺,眉毛不及大师兄入鬓。

他根本就不是大师兄!

“十九,你回过头来,瞧瞧他是谁!”墨白眼角一扫,看到燕孤云手举火把,却把脸扭向一旁,一眼也不敢向这里瞧。

“是大师兄,他是大师兄。”燕孤云眼中流泪,哽咽着答道。

大师兄是他亲手放在麻袋里,藏在这面冰墙后面的,不是大师兄还能有谁?所以他不用看也知道。

“你给我回头,看看!”墨白一声断喝。

燕孤云手一抖,听话地转过头来,泪眼朦胧地向那具尸体瞧了一眼,又瞧了一眼。

“咦?他是谁?他不是大师兄!大、大师兄呢?”

虽然眼中全是泪水,燕孤云还是一下子认了出来,这露在麻袋外面的脸,根本就不是大师兄的。

“你问我大师兄呢?这话该我问你才是!燕孤云,你口口声声说大师兄被人害死,你将他的尸体藏在这里,可是这麻袋里的人,根本就不是大师兄!你告诉我,大师兄究竟死了没有?你把他的尸体藏到哪里去了?十九,你竟敢骗我?”

墨白上前一步,一把揪住燕孤云的衣襟,两只眼像是要喷出火来,恶狠狠地紧盯住燕孤云,就像是只要吃人的狮子。

燕孤云神色迷茫,慌乱地摇了摇头,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啊!十、十七师兄,我没说谎,我没骗你,大师兄他真的死了,我亲眼看到他死了,他连脉博都没有了,所以我才把他背到这里,装在麻袋里面冷藏起来,就是想让十七师兄你找出大师兄的死因,抓住杀害大师兄的凶手,如果我要是存心骗你,我何必要带你来这儿?又何必要弄出一具假尸体来?”

燕孤云听出来墨白有怀疑自己的意思,赶紧为自己辩解,因为他知道,如果不解释清楚,墨白十有八九会怀疑是自己杀害了大师兄,然后在这里布置了一个陷井引他前来。

像他们做杀手的,疑心比之常人要重上百倍,他们根本不会去轻易相信别人的说话。

如果让十七师兄对自己起了戒心,那他以后就再也没办法利用十七师兄的信任去复仇了。

他这一番话倒也有理有据,说得条理分明。

墨白虽然满心疑惑不解,还是慢慢地松开了燕孤云的衣襟,只是仍然紧盯着他的双眼,问道:“你发誓,你没有说谎?”

他们杀手,最重视的就是誓言。

“我发誓,我发誓!我燕孤云对天立誓,大师兄之事我对十七师兄绝对没有半句谎言,如果我要是说假话,就让我燕孤云不得好死,死后永堕十八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燕孤云马上举起右手,郑重地起了一个誓。

他也相信誓言必诺,所以起誓之时,特意加了一句,“大师兄之事”他并未说谎,至于其他的事么……就不在其中了。

所以这个誓他发得极是虔诚,没有半分作伪。

墨白看着他的双眼,登时便信了,他相信燕孤云就算有胆子骗自己,也没胆子立下这样一个假誓。

“这尸体不是大师兄,那大师兄去了哪里?”墨白已经把整块麻袋扯开,露出麻袋里的尸体来。

这具尸体被剥得光洁溜溜的,不着半缕,只能看出是个男人,一个年轻的陌生的男人,却分不出来他的身份。

墨白只瞧了一眼,就知道这绝不会是大师兄。

“……”燕孤云盯着眼前的尸体,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

他心中的惊诧要远比墨白更甚。

因为大师兄的尸体是他亲手装进麻袋里的,当时大师兄还好端端地穿着衣服,他对大师兄那样敬重,又怎么会在大师兄死后,剥去他的衣衫呢?

可是,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太奇怪了。

大师兄的尸体不见了,麻袋里面的却是一具不穿衣服的男人尸体……

自己这不是在做梦吧?

他下意识地把大拇指伸进了嘴里,重重地咬了一口,然后痛叫一声。

他这个孩子气的举动让墨白好气又好笑,但也由此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他不是大师兄,他绝对不是大师兄。”燕孤云喃喃地道。

眼前这具尸体一身粗皮糙肉,骨节粗大,身量明显比大师兄要短要矮,更不可能是有人在这尸体的脸上易了容。

“废话,他当然不是大师兄。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师兄呢?”墨白紧紧盯着燕孤云的脸。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燕孤云一脸迷茫地摇着头,他忍不住蹲了下去,摸着麻袋口的绳结,呐呐地道:“这绳结是我亲手打上去的,除了我,没人会打这种绳结,可是袋子里的尸体,怎么会不是大师兄呢?”

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伸出手去拼命地挠头,后脑勺都快让他挠破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突然,他眼前一亮,跳起身来,叫道:“十七师兄,会不会有人也学我,想到这冰窖里藏尸,然后他把这只麻袋放在这里,把大师兄的尸体换走了?又或者,是我记错了位置,大师兄的尸身在别的冰墙后面?”

“有道理!”墨白点了点头,燕孤云所说,的确有这个可能性。

“好,那咱们就把这里翻个底朝天,说什么也要找到大师兄!”

墨白始终不肯说出“大师兄的尸身”这几个字,他固执地认为,如果他没有亲眼见到大师兄的尸身,大师兄就没有死,也绝不会死。

“好!”燕孤云来了精神,他从地上跳起身来,高高地举起火把,指着旁边的冰墙道:“十七师兄,有劳你了。”

墨白更不打话,猛吸一口气,双掌平推,一股雄浑的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般,对着那面冰墙冲击而去,只听得“砰、砰、砰”连声巨响,十数只巨大的冰块被他这一掌全都击得飞了出去。

燕孤云只看得咂舌不己。

他早就知道十七师兄了得,可没想到,墨白的功力会进境这么快,这份功力几乎直追师傅。

冰墙后面空空如也,连半只麻袋的影子也没有。

墨白一不作二不休,身子像一只翩花蝴蝶般飞起,扑向另一面冰墙,双掌推出,冰墙再次轰然倒塌。

没有,还是没有。

这时墨白和燕孤云哪里还有半点顾忌,一个推倒冰墙,另一个手持火把细细寻找,二人把第三层冰窖的十余座冰墙全都砸了个稀巴烂,除了之前发现的那具尸体之外,再无第二个麻袋。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想道:去第二层!

就在墨白准备飞身而上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嘈杂的人声,乱纷纷地响了起来。

“知府大人,冰窖中发生异响,似乎有人闯入!”

“下去瞧瞧,瞧是什么人敢这样大胆,竟敢闯进咱们衙门的地盘生事!”

“大伙儿备好弓箭,听那动静不小,似乎不只一人,大家小心戒备!”

侯知府的人来了!

墨白和燕孤云都不以为意,找不到大师兄,别说是侯知府,就算是皇帝老子来了,也阻止不了他二人要做的事。

头顶上火把闪动,数十人脚步声响,涌进了第一层冰窖,然后又下到了第二层。

这时上面的人站在石阶入口,已经看到了第三层冰窖中发生的事,纷纷叫嚷起来:“知府大人,果然有人捣乱!”

“大人,第三层有两名贼子,他们把咱们冰窖里所有的冰块都给砸碎了!”

“弓箭手准备,听我命令,就开始放箭!”

只听得弓弦拉动的声音响起,无数支利箭上弦,尖锐的箭头直指墨白和燕孤云。

墨白双手负在背手,下巴仰得高高的,脸上全是不屑之色。

燕孤云举起火把,照在自己和师兄面前,抬起头来,对着上面大声说道:“知府大人,你看看我二人是谁?”

侯知府缩在弓箭手的身后,正准备下令放箭,突然听到燕孤云的声音,不禁一愣,只觉这声音好熟,竟像是燕公子。

“你、你是燕公子?”他从弓箭手后面探出头来,对着下方张望,然后吃惊地叫了出来。

“燕公子,墨大侠,你二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心中满是惊异,想破头也破不明白,自己这冰窖又是怎么得罪了这二人,尤其是那墨白,自己给他准备了十套家具他不去砸,反倒跑到这冰窖里,把所有的藏冰给砸成了碎块。

他虽然想不明白,但看到是他二人之后,反倒松了口气,忙挥了挥手,斥道:“收箭,收箭,把武器通通给本府收起来,这二位是墨大侠和燕公子,是自己人,不是贼人。”

弓箭手们忙纷纷撤箭,官差们也都还刀入鞘,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自己人?自己人还跑到知府大人的冰窖里来,将大人的藏冰全都毁了?

“葛四!啊,下面那人是葛四!知府大人,您快瞧,葛四死了,葛四被这二人给杀死了!”

突然,一名官差伸手指着冰块中的那具尸体,失声叫道。

他眼尖,借着火把闪烁的光芒,一下子看到了那具无名尸体的脸,登时认了出来。

听他一叫,所有人再次兵刃出鞘,一脸敌意地盯着墨白和燕孤云二人。

就连侯知府都很意外,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又转眼去瞧墨白和燕孤云,一双怀疑的目光在二人脸上转了转,终于忍不住问道:“请问二位大侠,这葛四是因何事得罪了二位,以至于二位要出手取了他的性命?还、还将他弄成这般模样?”

那尸体身上光洁溜溜的模样,全都落进了众人的眼底,官差们人人脸露悲愤和憎恨之色,对墨白和燕孤云怒目而视。

杀人不要紧,可为什么杀了人之后,还要剥了他的衣服,让他这样不知羞耻地曝露于众人之前?连死去的人都羞辱,这二人还是人吗?简直连禽兽也不如!

“葛四?你们说这人叫葛四?你们识得他?他是谁?”燕孤云听了众官差的话,眼中一亮,脱口问道。

“呸!我们不和你这杀人凶手说话,你杀了葛四,就等着为他偿命吧!”一名官差对着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知府大人,快下令吧,杀了这二人,为葛四报仇!”众人齐声叫道。

侯知府却目光闪烁,一双深沉的眸子在墨白和燕孤云脸上转来转去,却一直没有下令。

他也认为是墨白和燕孤云二人杀了葛四,可是他更清楚,自己带来的这所有人,加上自己,都不是墨白一个人的对手。

如果他下令,那死的不是别人,只会是他们在场的所有人!

可是如他不下令拿人,就会让所有人瞧他不起。

他这个知府大人连杀人凶手都不去捉,他以后在下属面前,又有何威信可言?

侯知府左右为难,他只希望墨白和燕孤云能开口说上一句:人不是我们杀的。

那他就可以借坡下驴。

可墨白却仰起了下巴,一脸讥诮,燕孤云则嘴角微勾,似乎在冷笑。

“墨大侠,燕公子,这葛四乃是我府中的官差,负责看守冰窖大门,不知道他因何得罪了二位,是否言语上有什么冲撞之处?要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如果葛四他果然做了错事,说错了话,二人要取他性命,那是他咎由自取,但如果二位是无缘无故杀了他,那本府只好请二位,给本府一个交待。”

侯知府无奈之下,思忖再三,说出这番不卑不亢的话来。

既没有堕了他知府大人的官威,也给了众属下一个交待,堵住了众人的悠悠之口。

墨白不懂他这是打的太极官腔,闻言只是翻了一个白眼,懒得理会。

燕孤云却是心中暗赞,这侯知府真是个做官的人才,打得一口好官腔,自己今后可要向他多多请教才是。

他了解墨白的脾气,别人越是冤枉他,他就越是不屑于辩解。

所以这事只能让他出面来解释清楚。

“知府大人,请别误会,地上的这人,不是我二人所杀。”燕孤云对着侯知府拱了拱手,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侯知府一听,心头就是一松,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一名衙役就叫道:“一派胡言,不是你二人所杀,那葛四是自己死的吗?他明明就死在你二人的脚下,知府大人,您千万别信这人的狡辩,他二人分明就是杀死葛四的凶手!”

侯知府向他一瞪眼,喝道:“掌嘴!有本府在这里,岂有你多嘴的地方!”

那衙役心中一寒,忙道:“是,是属下多嘴,属下自己掌嘴!”

他提起手来,重重地打了自己十几个耳光,然后缩了回去,再也不敢说话。

侯知府也半点不信燕孤云所说,只当他是藉辞狡辩,但他只求能有个台阶让自己下台,对方说人不是他们杀的,不是最好!

“燕公子,本府管教不言,让他冲撞了燕公子和墨大侠,还望两位恕罪。”他也对着燕孤云拱了拱手,言语之间极是客气。

他越是客气,对方就越不好意思翻脸。

燕孤云明白侯知府的用意,微微一笑,说道:“不知者不怪,我师兄更是心胸豁达之人,根本不会跟知府大人手下的一名衙役计较这等小事。”

他言下之意,就是在回复侯知府之前的问话。

我师兄是何等样人,岂能跟这些衙役一般计较?就算是有言语冲撞,我二人也根本不屑于杀这种蝼蚁一样的人。

“那本府想请问一下燕公子,你二人是为何要来到这冰窖之中,为何要砸碎这许多冰块,而这葛四的尸体,又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侯知府一下子抛出了三个问题,只要燕孤云能解释清楚,那说明杀人凶手当真不是他们。

否则,就算他是知府,也无法给属下们一个交待了。

“这个么?”燕孤云沉吟了一下,抬眼看向侯知府,“此事说起来话长,更是牵连到我们的一桩隐秘之事,但方才侯知府说,咱们是自己人,既然知府大人把我们看成是自己人,那这桩隐事,也不妨说给知府大人知晓。我二人有一位大师兄,无故遭人暗害,我便将他的尸身保存在这冰窖之中,以免腐坏,然后请十七师兄前来验看,哪知道我二人打开麻袋查看的时候,发现大师兄的尸身竟然不翼而飞,而这具叫葛四兄的尸身却被装在麻袋里面,实在是让我二人大惑不解。”

“什、什么?你、你将你大师兄的尸身,藏在这冰窖之中?”

侯知府脸色一白,喉头喔喔作呕,差点没吐了出来。

他想起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吃过冰镇蜜瓜羹,那羹里所用的冰块,俱是从这冰窖中所取,说不定那冰块曾经就碰过那光溜溜的尸体……

“不错,那是四日之前的事。”燕孤云说道。

侯知府一听,脸色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心道:还好,还好,自己吃那瓜羹,却是在半月之前,那冰应该还是干净的。

“四日之前,不错,葛四就是四日之前失踪的,知府大人,属下当时就觉得奇怪,那天本是属下和葛四看守冰窖大门,属下因为去小解了一下,回来就没看到葛四的人了,属下以为这家伙又去偷懒,也没在意,可是从那天起,属下就一直也没看到葛四出现过,没想到,他却是死在了这里!”

一名官差满脸悲愤地说道,他恨恨的目光还是盯在墨白和燕孤云的脸上,看来看去,这二人最像杀死葛四的凶手。

“燕师弟,哪里需要和他们废话,他们冤枉咱们杀人,那人就是我杀的,你待如何?”墨白突然怪眼一翻,对着那官差直射过去。

那官差只觉得一道冷电般的目光看向自己,后背一凉,就像是被钢刀架在了脖子上的感觉,再也不敢开口说一个字。

“墨大侠切勿动怒,切勿动怒,本府自然是相信燕公子所说,墨大侠岂会是滥杀无辜之人,葛四之死,定是他人所为,绝不会是墨大侠和燕公子动的手,您二人要是想杀人,这里所有的人加在一起,您随便动动小指头,就全都像捻蚂蚁一样捻死了,您要是想杀人灭口,早就动手了,又怎会让燕公子解释这许多呢?都是本府属下愚鲁,误会了二位,本府这里向二位赔罪了。”

侯知府赶紧解释,并对着墨白深深一揖。

他知道墨白动了怒,心道这尊杀神可惹不起,他发起疯来,绝对会杀一个血流成河。

“知府大人,你来得正好!我燕师弟说,他将我大师兄藏在你这座冰窖之中,如果找不到大师兄,我只问你要人!你说,你究竟把我大师兄藏到哪里去了?”

墨白突然话锋一转,态度蛮横地找起侯知府的麻烦来。

侯知府暗暗叫苦,他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他只好陪笑道:“墨大侠说哪里话来,本府哪有那个胆子,胆敢藏人?墨大侠的师兄不见了,那第三层冰窖没有找到,不妨到第二层和第一层找找?”

“好,既然知府大人发话了,那我就找找!”

墨白声随身至,话音刚落,他的人已经落在了第二层冰窖之上,身法之快,世所罕有。

在场的所有官差全都张大了嘴巴。

现在他们才明白,为什么知府大人要对他一再容忍,好声好气。

这人的功夫,真是如鬼如魅,要是他动起手来,他们的小命全都不保!

虽然他们不知道墨白要如何找法,但是看到第三层冰窖被震得七零八落的模样,所有人心中都毛毛的,忐忑不安。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喊,接着所有人都像逃命般,一起向着上一层冰窖奔去,眨眼之间,第二层冰窖上就剩下了墨白孤零零一个人。

就连侯知府都身不由己地随着众人奔到了第一层。

墨白长啸一声,双掌飞起,只听得巨响声不绝于耳,第二层的所有冰墙也被他尽数震成了碎冰块。

燕孤云举着火把,拾级而上,细细地找了一遍,沮丧地摇了摇头,道:“没有大师兄。”

没有?那就再上一层!

墨白长眉一挑,又飞上了第一层。

众官差看到他飞身而上,就像是看到地狱里窜上来的凶神恶煞,再次发一声喊,一股脑地全都逃了出去。

侯知府也跟在众人后面退出了冰窖,嘴角露出微微苦笑,寻思想个什么法子,能赶紧将这尊杀神打发走。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不告而别,显然也是不想和这杀神继续纠缠。

没想到,却是苦了自己,这杀神发起疯来,大闹冰窖,如果他找不到他的那位大师兄,还不一定会发疯到什么程度呢。

墨白心中已经明白,大师兄的尸身多半是找不到了。

他憋着一股怒火无处发泄,只好尽数发泄在这些倒霉的冰块上面。

转眼之前,第一层冰窖的藏冰又被他打碎。

“没有,还是没有。”燕孤云摇了摇头,眼中尽是迷惘。

他忽然机灵灵地打了个冷颤,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

“十九,你想到了什么?”墨白没有忽略燕孤云眼底闪过的一抹惧意。

“师兄,你说会不会是那杀人凶手干的?那天我背着大师兄的尸身,心中悲痛,迷迷糊糊,直奔这曲池城而来。说不定那杀人凶手就跟在我的身后,而我却丝毫不察。他一直尾随我来到这里,等我藏尸之后离开,他就现身出来,杀了守门的葛四,然后将那葛四和大师兄的尸身掉了个包,他却带着大师兄的遗体离开了?”

燕孤云越想越是后怕,当时要是那杀人凶手在他身后补上一掌,那躺在这冰窖之中那具冷冰冰的尸体,就不是葛四,而是他燕孤云了。

“此事说来不通。”墨白皱起双眉摇了摇头,“你当时神思恍惚,他要杀你应该是易如反掌,他当时要是暗下毒手,杀了你灭口岂不是干脆?我想不通的是,他既然下毒手害了大师兄,为何又要偷走他的遗体?这葛四之所以死在这里,显然是发现了什么,然后才被灭的口,这灭口之人偷走了大师兄,再将这葛四放在麻袋里,他是想要偷梁换柱,还是故意杀人示威?实在是让人捉弄不透!”

墨白这几个问题,燕孤云一个也回答不上来。

疑云重重!

大师兄身死之谜未解,紧接着大师兄的遗体又不见了,这个叫葛四的却被脱光了衣衫装在了麻袋里,一个谜团接着一个谜团,他已经完全迷惘了。

他捧着脑袋,苦苦思索,想得头皮都疼了,也没理清楚半点线索。

他之前认定杀害大师兄的凶手是墨白,可是听了墨白的解释之后,又相信墨白不会是凶手,同时他也相信以墨师兄的眼力,一定能够查出大师兄遗体上留下的蛛丝马迹,能够顺藤摸瓜,抓到真凶。

可人算不如天算,明明被他藏得隐蔽之极的大师兄,尸体竟然不翼而飞。

现在,他们就连找到真凶的最后一丝线索也断了。

是谁?究竟是谁?

是谁布下的这个疑云阵?是谁杀害了大师兄?

这个人跟他们有什么仇?什么怨?

燕孤云知道自己是永远也解不破这个谜团了,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墨白。

他相信这世上如果有人能够解开这个谜底,此人非十七师兄莫属!

“十七师兄,现在怎么办?大师兄、大师兄的遗体不见了,找不到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大师兄随随便便放在这里,结果害得大师兄连最后的遗体都没有了,我、我对不起大师兄,十七师兄,你狠狠地打我吧!”

燕孤云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墨白的面前,悔恨交加,痛哭流泣。

“十九,你给我站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你不嫌丢人,我都嫌你丢人!”墨白沉声喝道,一伸手抓住燕孤云的后领,将他提了起来。

“你给我听着!男儿膝下有黄金,以后要是再让我看到你动不动就下跪,小心我打折了你的腿,让你一辈子也站不起来!知道吗?”

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句话,他是从若水的嘴里听来的。

听到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句话怎么听怎么爽气。

于是他就顺口说出,教育起燕孤云来。

“是,小弟谨遵师兄教诲。”燕孤云听了这句话,也是眼前一亮,心中说不出的舒爽。

墨白突然飞身而起,直落到第三层冰窖之中,在一堆碎冰块中找到了那葛四的尸身,提了起来,然后一跃而上,落在燕孤云身边。

“十九,咱们出去。”

“是。”

燕孤云答应了一声,跟在墨白的身后往外走,心里嘀咕,师兄提着这陌生人的尸体作甚,那又不是大师兄。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冰窖,只觉得阳光耀眼,和刚才阴寒黑暗简直是两个世界。

冰窖外面是侯知府和一群衙役。

众人看到墨白提着一具尸体大步走出,都是心中一寒,身不由己地后退数步,脸现惧色。

侯知府心中虽怕,还是堆起满脸笑容迎上前去。

“墨大侠,燕公子,您二位出来了,这、这……”他的目光落在葛四那具光洁溜溜的尸体上,赶紧转过了眼睛,对旁边的官差喝道:“快取件袍子来,给葛四盖上,再去准备一具棺木,让他早点入土为安。”

那官差答应了下去准备。

墨白把手中冻得硬梆梆的尸体往地上一丢,冷笑一声,道:“知府大人,这么快就想让他入土为安?难道你就不想查清楚他是被谁所害?给他一个交待么?”

侯知府脸露尴尬,心中暗骂:滚你奶奶的!老子这不全都是为了你?你小子杀了人,居然还敢堂而皇之的提着尸体上来,是不是真想让老子下令砍了你的狗头,为葛四偿命啊!

他心中虽骂,脸上却继续陪笑道:“是,墨大侠所言甚是,葛四为奸人所害,死得不明不白,本府自当要为他作主,找出杀人凶手,让他死得瞑目。”

转头吩咐道:“快,传仵作来,当众验尸!”

官差马上飞奔下去传仵作。

墨白嗤了一声,不屑道:“仵作?你们衙门里的仵作能验出个屁来!”

侯知府又碰了一鼻子灰,脸上讪讪的很是无趣。

旁边有官差看不下去,为侯知府分辨道:“这位大侠您有所不知,咱们衙门里的仵作可是足足做了二十多年的老仵作,验尸的经验丰富之极,一双眼睛明察秋毫,任是一点细微末节的疑点,他都能够查得一清二楚,这么多年来,不知道破了多少冤案,为死人申冤呢!”

墨白一脸傲色,看都不看那官差一眼,抬头看天,冷冷地道:“井底之蛙!”

那官差登时又羞又恼,满肚子火发不出来,脸色红了黑,黑了灰。

这时有一名和葛四交好的官差看到墨白将葛四的尸体丢在脚下,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不着寸缕,任人围观,心道:不管人是不是你杀的,葛四死都死了,你却这样羞辱于他,真是禽兽!

他心中不忍,脱下外袍,走上前来,准备给葛四盖上。

墨白突然翻了翻眼,喝道:“通通给我滚开!”

袍袖拂出,一股大力顿时向那官差推去,那官差身不由己的腾身飞出,后背重重地撞在远处的一棵大树上,只撞得他脊骨剧痛,摔落在地,半天爬不起身来。

“好大胆的贼子,你杀人行凶,还抵死不认,又当着知府大人的面前,竟敢殴打官差,你的眼里还有王法吗?你还把知府大人放在眼里吗?”

众官差气愤满胸,纷纷拔出刀来,对着墨白齐声喝斥。

就算对方武功了得又如何,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双拳还难敌四手呢,更何况他们在场的共有几十人,人人手中还执有兵器,他要是再敢惩凶,他们就一拥而上,给他来个乱刀分尸。

“大胆!”侯知府瞪圆了双眼,爆发出一声厉喝。

“贼子,你大胆!我们知府大人可不是好惹的!”

“大人名下有三千铁甲军,你不过只有一个人,也想跟咱们官府对抗?”

“大人的铁甲军一出,定将你这大胆贼人踏成齑粉!”

众官差听得知府大人也出言斥责墨白,一个个胆气十足,舞着钢刀站在侯知府身后为知府大人助威叫阵。

“本府是说你们大胆!”

侯知府陡得转过身来,对身后的众官差们怒目而视,忽地伸出手,将那名第一个喝骂墨白的官差揪了出来,劈里啪啦地打了他几个大嘴巴。

“给本府闭上了你的鸟嘴!你这满口胡说八道的臭小子,你当墨大侠是什么人?如果葛四真是他杀的,他岂会抵赖不认?以他老人家的武功,别说杀一个区区葛四了,就算是把咱们所有人全都杀了,也只是在他老人家一挥手之间,你得罪了墨大侠,还不赶紧向他老人家磕头赔罪?”

他骂完之后,还不解气,又飞起一脚,重重踢在那名官差的屁股上。

那官差被侯知府的几个嘴巴打得晕头转向,眼前直冒金星,又挨了重重一脚,直往前跌去。

侯知府这一喝骂一动手,所有的官差全都愣住了。

他们跟在侯知府身边这么多年,都知道知府大人城府极深,平时喜怒不形于色,在人前人后总是一副斯文儒雅的模样,哪知道今天竟然动手打人,张嘴骂人,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由此可知,知府大人定是动了真怒。

这个叫墨白的人惹不得哇!

那名挨了打的官差也反应过来,他连滚带爬地跪到墨白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墨大侠,小人有眼无珠,胡说八道,冲撞了墨大侠,求墨大侠原谅小人这一遭吧,小人给您老人家磕头了。”

说着把脑袋磕在青砖地上,咚咚有声。

墨白瞧也不瞧,飞起一脚,踢得他直飞出去,落在一株大树的枝桠上,只吓得他哇哇大叫。

燕孤云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对侯知府淡淡地道:“知府大人,让他们都闭上嘴,别吵我师兄,我师兄要检验那具尸体,查明死因,好帮助大人你捉拿凶手。”

“啊,是,是,本府明白,明白。”侯知府连声答应。

他转头喝道:“通通给我闭上了嘴,哪个再敢出声,要府就割了他的舌头下来!”

其实不用他吩咐,众官差们见了墨白这等凶神恶煞的模样,又有哪个敢再发声?全都闭紧了嘴巴,当作哑巴。

就连那名被墨白踢到树上的官差,都吓得捂住嘴,动都不敢动。

“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听说在冰窖中发现了一具尸体?是葛四的?他在哪里,快让老朽瞧瞧。”

一片静默之中,突然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侯知府的脸都气青了,转过头,却见是衙门的老仵作正气喘吁吁地赶来,跑得甚急,额头见汗,一丛花白胡子都飘了起来。

他见状,倒不好责备于那老仵作,只道:“你先站过一旁,不许说话,且看墨大侠验尸。”

侯知府说完,一双眼睛好奇地向墨白看了过去。

他实在是猜想不到,像墨白这样高傲飘逸的人,也会做验尸这种既腌臜又不雅的事。

那老仵作眨着一双老眼,顺着侯知府的目光看向墨白,见他一身白衣比雪还白,纤尘不染,一张俊秀的脸庞更是有如冠玉,活脱脱是一个翩翩出尘贵公子,怎地倒干起验尸这种为人所忌的营生来了!

墨白没有理会众人异样的眼光。

他蹲在葛四的尸体旁边,仔仔细细地检查起来,神情认真无比,眼神专注,对周遭的一切全都不闻不见。

他做事的原则就是,不做则己,要做就要做好,做精。

就像他这一双被同门誉为“黄金瞳”的眸子来讲,他并不是天赋异禀,也并不是有过人之资,他能够观察到旁人观察不到的东西,能够分辨出蛋与蛋之间的不同,其中的秘诀只有两个字,那就是“认真”!

墨白固执地相信一句话,那就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只要用了心,认了真,这世上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他的这种认真劲,就连小七也由衷地佩服。

当时若水失踪,墨白就曾经趴在地上,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观察,白皙如玉的脸上沾满了泥土,他也丝毫不觉。

这样的认真劲,这世上有几人能够做到?

可他墨白能!

众人都屏着呼吸,看着墨白在那翻弄葛四的尸体,一个个全都睁大了双眼,就连嘴巴也张得大大的,每个人心里都觉得怪异极了。

不过就是一具尸体,而且是具没穿衣服的尸体,有必要这么趴上去细看吗?

他们见多了仵作验尸时的情形,无非就是翻看眼睑,查看喉咙,检查头部和四肢。

可是墨白却不然,他从死者的头发丝到脚趾头,都看了个仔仔细细,好像还从死者的手指甲里抠出了什么东西,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然后露出失望的表情。

那是什么?

众人满怀好奇地抻长了脖子,侯知府也不例外。

可谁都不敢出声发问。

墨白皱起眉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他在葛四的指甲里发现了一些红色的粉末,本来他以为会是葛四临死时抓破了凶手的肌肤所留下的血迹,哪知道这些粉末不过是地上的红土而己。

他已经检查遍了葛四的全身上下每一个部分,仍是没有发现葛四的死因。

他内脏完好,并无破裂,不是被武功高手震破心肺而亡。

他身上也没有任何伤口,肤色如常,这就排除了中毒而死的可能性。

这简直太奇怪了。

葛四的神情平静,就像是睡着了一般,脸上没有一点惊恐之色,说明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会死,或是死的时候,凶手出手实在太快,快得他根本没反应过来。

可凶手究竟是如何出的手?

墨白身为杀手,杀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杀人的手法他几乎是熟得不能再熟。

可是要让他杀完人之后,对方出现像葛四这种平静得像是睡着一样的表情,他就说什么也做不到。

忽然,他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还是在九阳山的时候,有一日师兄弟们晚间闲聊,有人开玩笑说,要想杀人不露痕迹,倒是有一个妙法。

众人都纷纷询问是何妙法。

那人笑了笑,说道,可以取一枚尖钉,刺入头顶心的百汇穴,中者必亡,而且只要刺入得快,甚至会让人连痛楚也感受不到。而最为巧妙的是,那伤处在头顶,被发丝遮掩,旁人根本发现不出,岂不是杀人无痕?

那人的说法博得了众人的交口称赞,纷纷夸他想法巧妙,果然能够杀人于无痕。

当时墨白听了之后,只是心中冷笑,听过有如清风过耳,根本没把这法子放在眼里。

要杀人,又何必不露痕?

遮遮掩掩,非真君子所为!

他才不屑为之!

可是此时此刻,那位师弟的话再次清楚地响在耳边,让他有如醍醐灌顶,豁然而悟。

这杀人的凶器,莫非就在这葛四的头顶心?

他马上并掌如刀,唰唰唰几下,就将葛四的满头黑发剃了个干干净净,变成了一个秃头。

众人见到这一幕,全都惊得呆了。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有一丝一毫损毁。

就算是要当和尚,要出家,也需要禀过父母,征得父母同意,才可以剃去这三千烦恼丝。

这葛四虽然死了,但是死者也是有尊严的。

这墨白先是让他暴尸于前,又剃发于后,这种丝毫也不尊重死者的行为,一下子激起了众人心中的愤慨之情。

众人再次手按腰刀,恨不得拔出刀来,也将墨白满头的乌丝剃个精光。

侯知府也被墨白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

他知道墨白这举是犯了众怒啦,要是他再找不出死因,不给大伙儿一个说法,就连他这知府大人,也在众人面前没办法交差。

墨白一向我行我素,从来不理会旁人的看法。

别说他不知道自己的举动算是冒犯死者,就算他知道,他也一样会做。

不查明真相,誓不罢休!

这是他墨白的个性。

剃光了葛四的头发之后,他抬起葛四的脑袋,仔细观察他的头顶正心。

他心中重重一震。

果然!

在那葛四的头顶心百汇穴位置,有一个细小到几不可见的针孔。

墨白拔出匕首,在那针孔处划了十字,然后探指进去,果然触到了一枚圆滑的针尾,只是那针尾实在太滑,用不上力,他想了想,取出磁石,放在那针尾处,只听得“嗒”的一声,那针已经被吸到了磁石上。

“十七师兄,原来、原来这人也是被人用银针刺死,这凶手杀人的手法,和杀害大师兄简直是一模一样!”

燕孤云看着墨白从葛四头顶取出的银针,想起自己也是如此这般,从大师兄的耳后拔出一枚银针,不由得热泪盈眶。

墨白打量着那枚小小的银针,细如牛毫,遇水不沉,听了燕孤云的话,不由沉思起来。

这银针如此细小,却有人能将它当做暗器使用,而且能直透入骨,这发射暗器之人的功力,只怕不在自己之下。

难怪燕孤云见了这细针之后,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杀害大师兄的凶手。

试问这样的银针,这世上又有几人能用?

除了自己,就还有一个君小七。

难道会是那君小七下的毒手?

墨白心中倏然滑过一抹寒意。

如果真是那君小七,倒也极有可能。

大师兄本来就是为他所擒,吊在那棵歪脖树上,也是君小七所为,他做完这件事之后,然后隐身于暗处,趁着十九师弟掉下自己所挖的陷阱之时,发射银针,杀了大师兄,然后又尾随十九师弟来到曲池城,杀人换尸……

君小七的轻功如此之佳,他做这些事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等他杀完人之后,再赶回若水的身边,谅那水丫头也是全然不知,被她夫君瞒在了鼓里。

不对,不对,君小七既然擒住了大师兄,如果要杀,直接一刀杀了岂不干脆?又何必将他擒住交给自己?

更何况他和大师兄无怨无仇,知道大师兄对他们也是手下留情,所以他也不会赶尽杀绝。

不会是君小七。

不是君小七,还会是何人?

墨白百思不得其解,想得头都疼了起来。

他把那枚细针收进了荷包里,然后藏入怀中。

这是凶手留下的唯一线索,他要找一个时间静下心来,好好地想一想。

其中一定还有他没想到的漏洞。

这世上没有人做了恶事,可以瞒天过海,永远不为人得知的,墨白相信,破绽一定会有,只是自己暂时没有发现。

“知府大人,现在你该看清楚了吧,葛四的确是被人所杀,而杀他的那个人,用的是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正好刺入了葛四的头顶。这凶手武功高强之极,和我几乎不相上下,如果知府大人还是认定我是凶手,那就请知府大人下令,将我拿下治罪吧。”

墨白撕下衣襟,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抬起头对着侯知府淡淡说道。

侯知府亲眼所见,心中再无对墨白的半点怀疑,闻言,忙连连摇手道:“墨大侠说哪里话来,咱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葛四是被人以银针杀死,怎么会是墨大侠所为?不是的,绝对不是。”

“既然知府大人说不是在下所杀,那在下和我师弟,是不是可以洗脱嫌疑了?”墨白又道。

“没有嫌疑,本府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墨大侠和燕公子,二位胸中光风霁月,又怎么会胡乱杀人呢?”侯知府堆起满脸笑容说道。

“好,既然此事和我们无关,那我和师弟就先去休息了,搅扰了衙门的冰窖,实在是抱歉,请知府大人原宥。”

墨白说完,就拉了燕孤云的手,扬长而去。

众官差看着他们的背影,一个个气得脸红脖了粗的。

这究竟是什么人?

把知府衙门的冰窖给砸了个稀巴烂,就这么留下一句话,拍拍屁股就走了?

还有地上那葛四的尸体,也被他糟蹋得不成样子。

众人越看越生气,等到墨白走得连影子都不见了,他们一窝蜂地把侯知府围在中央,义愤填膺地叫嚷着,纷纷要将墨白拿下治罪。

“拿下?治罪?”侯知府冷笑一声,抬眼挨个看了过去,“谁去拿?你们哪个有胆子去拿他?”

众官差想到墨白那凶恶的模样,一个个都低下了头去,没人吭声。

“以后都把眼睛给我放亮了!还有,你们都记住,得罪不起的人,就永远不要得罪!否则,后果自负!”侯知府抛下这一句,转身扬长而去。

“师兄,咱们现在怎么办?大师兄、大师兄的遗体就这么不见了,咱们要到哪儿去找?”

燕孤云被墨白一路拖着,回到了原来的那间厢房。

墨白坐在桌旁,皱起眉头思索。

燕孤云则在室里转着圈圈,不停地搓着手。

房间里所有被墨白砸碎的家具都被清理出去,里面重新摆放了新的家具用品,布置得焕然一新。

不得不说,侯知府为了讨好墨白和燕孤云,的确是用尽了心思。

墨白对这一切全都视而不见。

这种无关紧要的人对他好,他不在乎,对坏他,他也不在乎。

他墨白只在乎自己在意的人。

可是燕孤云看在眼里,却记在心中。

人敬我一尺,我就还一丈。

更何况他燕孤云还有用得着侯知府的地方。

“十九,坐下,闭嘴!”墨白被燕孤云转得心烦意乱,本来就理不出思绪的头脑,感觉更疼了。

“……”燕孤云张了张嘴巴,看着墨白比下雨还要阴沉的脸色,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十七师兄现在心情不好,他还是少说话为妙。

大师兄的遗体不见了,十七师兄又被那一男一女给甩了,他现在的心情,肯定是要多糟有多糟。

他想了想,并没有坐下,而是悄悄抬步,出了房门,过了一会儿,他又回进房来,静静坐在墨白的身边。

墨白却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之中,全没留意燕孤云的一进一出。

过了半晌,有人轻敲房门,一个怯怯的轻柔声音响了起来:“公子,洗澡水已经备好,请问公子,可以送进去吗?”

那声音细细柔柔的,带着点软软的童音,说不出的好听。

燕孤云眼前一亮。

是凝露!

没想到,侯知府如此识趣,居然把凝露也接了过来,又派了来服侍他。

他心头涌上一阵喜悦,又能见到这个娇美可喜的俏丫环啦。

“进来!”他冷冷地说道。

心中虽喜,可是脸上和声音却没露出半点。

他要让这个丫头知道,他虽然喜欢她,但不会惯她宠她,免得她恃宠生骄,迟早有一天会爬到他燕孤云的头上来。

房门被轻轻推开,轻悄细小的脚步声响起。

燕孤云抬起眼,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进了他的眼帘,他的心开始不受控制的加快跳动。

他屏住呼吸,视线上移,就看见一张圆圆的雪白的脸庞,那熟悉的眉眼,那嫣红欲滴的樱唇,让他忍不住暗暗咽了口唾液。

凝露,果然是凝露,他的丫环,他的女人!

他一双眼睛立刻牢牢地盯在凝露的脸上,再不稍移半点,对跟在凝露身后进来的一众丫头小厮,全都视而不见。

他那炙热浓烈的眼神,像是一匹恶狼紧盯住自己的猎物,凝露被他那毫不掩饰的目光看得一阵脸热心跳,雪白的面颊浮上了红晕,心中莫名的慌乱。

她怕,真的害怕燕孤云的目光,就好像是要把自己活生生的吞到肚子里一样。

含香姊姊已经被恶鬼吃掉了,她真的不想自己也被燕公子吃掉。

听知府大人说,这次那恶鬼一共抓走了十名少女,其中九名都被知府大人救了回来,只少了含香姊姊一人。

知府大人还一脸惋惜地说道,那含香运气不好,定是给那恶鬼当了点心了。

她听了之后,早就偷偷哭了半晌,两只眼睛如今肿得像桃子一样。

如今看到燕孤云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心慌意乱,连忙转开头,不想被他瞧见自己哭肿的双眼。

可是她的一举一动,如何能逃过燕孤云的眼睛?

燕孤云看到她红肿的眼皮,显然是哭过来的,心中又是一动。

这丫头居然为了自己的安危,哭成了这般的模样,对自己可真是好得很哪!

别看这丫头嘴上不说,可是心里早就对自己有了意。

嗯,就冲着她能为自己掉眼泪的份上,这一辈子,他也一定会好好地待她。

“过来!”燕孤云坐在椅子里,一动没动,只用眼神对着凝露一扫。

凝露乖乖地走了过来,像只温驯的小鹿,柔顺地对着他盈盈下拜。

“婢子参见公子。”她低头轻言细语。

她的声音真好听。

燕孤云凝视着她低俯着的头,看到她头顶柔软乌黑的发丝,只觉得她就连每根头发都比别人要美,都让他油然生起一种想要占为己有的冲动。

他伸出手臂,一把揽住她的腰,只觉得柔软纤细,几乎不盈一握,心中更是大动。

如果不是师兄就在旁边,他非要搂住她,好好亲热一番不可。

他压了压心头升起的火,把她揽在身边。

凝露的身子僵硬得像块木头,燕孤云的手臂紧紧环在她的腰间,她又是厌恶又是害怕,却又不敢挣扎,只好一动不动,任由他揽着自己。

“小兔子,你可是哭过了?”燕孤云点了点她红肿的眼皮,轻声问道。

“没、没有,婢子没有。”凝露赶紧摇头否认,神情慌乱。

她知道做奴婢的规矩,也知道主子们最忌讳奴婢哭泣,在知府大人的府里,曾经就有奴婢因为啼哭而被管家告知主子,而被重重地责罚。

“说谎,你明明是哭过了。”燕孤云嘴角一撇,这丫头想在他面前撒谎,再练个三年也不够看。

“……”凝露用牙齿咬住下唇,抬起眼睛飞快地看了燕孤云一眼,又垂下头去,眼神楚楚可怜。

“哭了就哭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干嘛不敢承认?”燕孤云忽地轻笑一声,用手指勾起她小巧的下巴,欣赏地看着她美丽的眼睛。

他忽然凑过头去,在她眼睛上印了一吻,然后他的嘴唇滑在她的耳边,飞快地说了一句:“你能为我哭,我很是欢喜。”

说完了这句话,他清秀瘦削的脸庞微微涨红,有些不好意思。

他毕竟还年轻,又是第一次向心爱的姑娘吐露情话,只觉得整个脸庞都开始发起烧来。

他有些心虚地看了墨白一眼,幸好墨白正在沉思,根本没有留意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他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凝露整个人一僵。

她的大眼睛再次对着燕孤云瞬了瞬,乌黑明亮的瞳仁里没有欢喜,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可惜燕孤云却瞧不出来,只看到她的盈盈眼波,脉脉欲诉,让他的心一下一下,跳得欢快无比。

不行,不能再和这丫头亲热缠绵下去了,否则非耽误正事不可。

美人如同祸水,这句话真是一点也不假。

他可以享受美人,但绝不可以贪恋温柔。

他硬起心肠,忽然把凝露往旁边一推,喝斥道:“本公子吩咐你做的事,为什么磨磨蹭蹭地还没做好?”

凝露猝不及防,一下子被他推倒在地。

她愕然看着燕孤云,觉得自己根本捉弄不透他。

上一刻他还对自己温柔如水,下一刻就能狠心地推她倒地。

如此的喜怒无常,这人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啊!

幸好她早就对他死了心,闻言,也只是柔顺的抿了抿唇,低声道:“是,公子,婢子这就让他们准备。”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刚才跟着她身后进来的众奴仆道:“赶紧为公子准备洗沐用品。”

她领着众人很快布置好了一切,然后走到燕孤云身边,低声道:“公子,已经都准备好了。”

“唔,很好。”燕孤云看着厢房里架起来的两扇屏风,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对着凝露身后的几名丫环扫了几眼,指着其中两人,道:“你二人留下,服侍我师兄沐浴,其余的人都退下罢。”

他选出的这两名丫环,一个身材婀娜,一个容貌秀美,乃是一众丫环里面的佼佼者。

燕孤云心中另有计较,他有意安排这两人服侍师兄洗澡,要知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墨白正是心神恍惚的时候,或许能就此接受这两名美人的温柔服侍也说不定。

他以前不近女色,那是因为他不懂得女人的好处,所以巴巴地只认准了那太子妃一个女人。

要是他真的尝到了女人的滋味,他哪里还会把那太子妃瞧在眼里,放在心上?

如果师兄对那个女人不再死心塌地,这对那个女人而言,定是一个沉重无比的打击罢!

想到这里,燕孤云心里阴阴地笑了起来。

“师兄,你瞧瞧你身上,又是血又是土,脏死了,我知道师兄你最是爱洁,就吩咐他们准备了热水,师兄你去好好洗一个热水澡吧?”

燕孤云转过头,看向墨白,神情关切地说道。

墨白脑中有一个结,始终也解不开,他想得头皮都要炸了,正觉得头痛烦燥,听得燕孤云的提议,不由心中一喜,点头道:“好,难为师弟你想得周到。”

他站起身来,扫了自己身上一眼,登时皱起了眉头。

老天哪,自己的衣服怎么脏成了这样,都快臭了,要是换了平时,他早就迫不及待了去洗沐干净,可刚才他一心沉浸在思考之中,浑然忘了洗澡这回事。

他目光一闪,已经看到了屏风后面冒出的热气腾腾,当下身形一闪,急不可耐地奔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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