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梅英从枫城回到大李庄,进了家门,看到娘坐在院子中望着那棵果树发呆。
“娘,耀祖把钱要回来了,以后你不想去他家就别去,我公婆的嘴脸就那样,你不要生气。”
说着将一沓钞票递到乔荞手里,准备去厨房切买来的烧鸡给娘吃。
“谁让你把钱拿来的?——你拿还去——马上拿回去,免得杨淑兰再说三道四!”
乔荞情绪失控,她吼着将钱扔在地上,刘梅英怔了一下,看娘的神色不对,赶紧将钱捡起来说道:
“娘,你别听她胡说,这么一大笔钱凭啥给她呀?我和陈耀祖过日子又不是和他们过日子,以后不和他家里人来往就是了。”
乔荞眼里迸出泪水,指着闺女问:“她说你勾引过别的男人,还说抓了现行,可有此事?”
刘梅英羞愧难当,扑通一声跪在娘面前,哽咽说道:“娘,你怎么就听信了杨淑兰的话啊,她和乔丽丽设了圈套,让东风厂的赵栓柱冒名成赵刚,天天来我店里,那些日子杨淑兰逼着我和陈耀祖离婚,我们之间起了矛盾,赵栓柱听了乔丽丽的安排,趁着帮我店里盘货的机会将我糟蹋了......”
“怎么又是乔丽丽?她怎么和杨淑兰扯上了关系——也是,天底下没有乔丽丽做不成的事,这个黑心肠的娼妇,真的是死有余辜!”
乔荞咬牙切齿的样子有点吓人,刘梅英哭道:“娘,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这几年你受了不少委屈,我不想再让你为我难过——”
“所以你们要瞒着刘希望的事?”悲痛和绝望再次袭上乔荞的心头,一想到刘希望被关在监狱中,她的心都碎了。
“娘,你都知道了?谁告诉你的?”刘梅英惊愕万分,她和刘招弟几个商量过的,决定将刘希望的事以后再提。
“王翠芬!”
果然是瞒不住的。
刘梅英抽泣着将刘希望的事细细说给娘听,当听说刘希望被判了七年的监刑,乔荞泪如雨下,她跪在了地上,抬头望天猛扇自己耳光,不停地咒骂着自己、斥责着自己......
“老天爷啊,我有错你来惩罚我好了......我这几年遭的罪还不轻吗?你为何要惩罚我的闺女,让她走了错路......如今她被下到牢里,被关押七年——七年啊......你让她出来有何脸面活在这人世?老天爷啊,让我死了算了,我是她的娘,是我没看好我的闺女,你让我死了算了......”
乔荞肝肠寸断,刘梅英心如刀绞,她心疼自己的妹妹,更心疼自己的娘亲。
她后悔没听刘招弟的话让娘回来,大李庄的人对娘误解深重,包括自己的公公婆婆对娘极尽嘲讽,王翠芬见到娘一定没说啥好话,要不然娘怎么如此难过和自责......
刘梅英抱着娘不知如何安慰,却听院门外传来汽车声,心想莫不是陈耀祖又带着两个娃回来吃晚饭了。
没来及给娘擦干眼泪,门口已走进一个人影。
“这是怎么回事?梅英,谁惹婶子伤心了?”
姬玲玲恬笑着站在院中。
她望向乔荞,那个跪在地上啼哭的妇人如此苍老,泪水腌渍着她黑瘦的脸颊,染过的头发鬓角又生出密密匝匝的白发,一时间,她的笑容凝滞,泪水齐刷刷从眶中涌出,嘴唇颤动,全身跟着无法遏制地颤动起来,她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乔荞——
“婶子......”
乔荞在泪眼朦胧中看着姬玲玲——眼前的美人如此光彩照人,仿佛一轮新月初升,瞬间驱散了她内心的阴霾和悲伤,她的双手捧起姬玲玲的脸,喃喃说道:“玲玲,闺女,你咋才来见婶子啊,这些年,你咋不来找找我呐......”
“婶啊,我何偿不想找到你,何偿不想陪着你,可是我有我的难处......我和赵楠离婚后不得不离开国内——我要不离开,一定被流言蜚语逼到了绝路,一定自寻了断了性命,我要不离开,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姬玲玲倒在乔荞怀中放声痛哭,多少年的思念,多少年的心酸无人倾诉,今天总算释然了......
乔荞被刘英梅和姬玲玲搀进屋,止了啜泣才详述起过往。
姬玲玲说她前几日才回国,看到刘招弟的来信急着赶回来,乔荞摩挲着她的手,问道:“这些年没遇到中意的人吗?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吧?”
姬玲玲笑道:“婶啊,中意的人我遇到过,也和他做过夫妻了,该经历的我都经历了,剩下的日子,我要好好拍电影,好好孝敬你和我爹,其余的事,交给老天吧!”
乔荞会心一笑,知道她心里还装着赵楠,可是缘分已尽,赵楠都再婚有了女儿,姬玲玲和赵楠的故事只能算作故事了......
“婶子,我看到你的新闻了,不光那些报纸都拿你当话题,还有一些杂志打着普法教育的幌子,肆意乱写你的经历,简直离奇得不象样!”
“并不离奇,多少是真的,比如他们关心我被卖到山里,前后做过两个男人的媳妇......还生过一个儿子,他要是活着该多好啊,我带他回家,喊你一声姐姐,你一定会喜欢牛仙宝,他聪明伶俐,可惜被人害死了......”
乔荞的眼神黯淡下来,泪水簌簌跌落,惹得姬玲玲跟着落泪。
“让我伤心的不是过去,过去再难也活了下来!让我伤心的是回来,回来后面对大李庄的乡亲——每一个人——不管是村长、刘嫂和王翠芬,他们的心有多狠毒啊,他们在意的是我的过去,在意的是我经历过的耻辱,拿着这些耻辱来估量我、来嘲笑我,好似我不应该活着回来一样.....”
“婶子,都会过去,时间是个好东西,终究他们会忘了这些的。”
“不会,他们永不会,只要我活着、只要我在大李庄、在枫城,他们的心里永远会鄙视我、小看我,因为我是肮脏的、是被玷污过的女人,我永远洗不清白,身上永远沾着耻辱!”
姬玲玲的心被无数利匕切割着,没有人比她更能懂得乔荞此时的难过和绝望,只因她在五年前经历过同样的处境。
活着,你可以远离世俗,但永远离不开世俗。
“要不,婶子,你跟我回首都吧,去那边生活三年五载,等所有的一切平息下来、等他们慢慢忘记你的存在,你再回来,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你了。”
姬玲玲的话有些道理,但乔荞怎么舍得离开故土,她低头思忖,心里沉重如铅,心事如海起浮。
“你还会去国外对吗?”她问姬玲玲。
“暂时没有出去的计划,但总会出去,这次出国除了参加宣传活动和电影节,有家国外的影视机构找我拍戏,谈了几天还没签合同,就为这事耽搁了几天。”
姬玲玲说着起身去拿东西,打开皮箱翻出几件名贵衣服,再拿出一条项链捧给乔荞。
“婶子,走得急,这些衣服是我从首都买的,依我看大小都合适,这条项链是我从国外带来的,你戴着它,就当我陪在你身边。”
乔荞连说太贵重了,摆手拒绝,姬玲玲已伸手戴在了她的脖间。
“婶子,我记着你对我的好,记着每一个人对我的好,我在国外几年,亏得贵人相助,不然也读不完学业回不了国,这次出去想着去见一位恩人——可他最近不在m国,他对我很重要,没有他我可能默默无闻了,顶多是一个过气的女演员。”
“他是哪国人?不会对你有意吧?”乔荞有些好奇。
“外籍华人,算是成功人士呢,我回国的第一部电影就是他投资的,指名要我出演女主角,我到现在没见过他的面,不过在m国看到有他照片的杂志,随手带了一本过来。”
姬玲玲说着又去翻皮箱,从箱底拿出一本英文杂志打开,一个戴眼镜的男子坐在办公桌的后面,对着镜头安静微笑。
“这——这——这不是李光明吗?”
乔荞惊呼道,一把夺过杂志仔细端详,书刊上的照片因为印刷缘故有些模糊,但她确定照片上的男子就是李光明。
“你是说他是张凤女的儿子吗?是乔丽丽第一个嫁给的男人吗?”姬玲玲同样惊讶,她不相信世间竟然有如此巧合的事。
“对,他就是张凤女的儿子乔丽丽的第一任丈夫!当年他得知乔丽丽怀的是李忠的孩子,一气之下离开了大李庄,把红星砖瓦厂留给我管理......就是他,没错,一定是他!他在哪里?你可有他的联系方式?”
姬玲玲不由地笑起来:“婶子,别急,他现在是一家电子集团的副总裁,找他容易得很,可是......可是他不叫李光明呀——”
“那他叫什么?”
“他叫李怀东——原来,这个名字大有深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