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宪自然认得贺五十,出城后很快找到了对方,不想那个朱大郎也在。赶忙将郑直的话讲给对方“大郎就回去吧,今夜阁老是不会出城了。”讲完,将装着腰牌的褡裢塞给对方。
“张老爷去哪里,俺们一起走。”朱千户赶忙道。贺五十不等对方回答,就要去搬车凳。
“贺叔不用了。”张文宪赶紧道“俺要去的棋盘街,不顺路,二位赶紧回去吧。”这是郑直的车,他以前是不想坐,如今是不敢坐。
至于郑墨,今个儿郑家老夫人过寿,应该在郑家。他目下真的有要事,赶回报斋定稿。上午的时候,他以为郑直已经和刘首揆等人彻底撕破了脸,可是在直房坐了一下午,感觉并不是这样的。想来此刻外边的报斋都会把早朝的事往大了挑,文报斋却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朱千户也不勉强,应了一声,向张文宪行礼后,重新坐上车。贺五十也和张文宪打了声招呼,扬鞭而去。
朱千户确实只是客套,自从上午家里得到消息,刘首辅率领百官弹劾自家五郎,家里就人心惶惶的。好在中午就得到信,郑阁老斗赢了刘首辅三人,虽然罚俸半年,却把刘首辅给气晕过去了。
大太太得了老太太吩咐,立刻让家里熄了吵闹,紧闭门户。也对,把首辅都给气晕了,这要是在院里吹拉弹唱,实在有些招摇。
马车很快到了郑家,不过不是喜鹊胡同,而是芝麻巷。如今一屋子人都在风林火山堂内等着呢。
“这是阁老命人送回来的腰牌,请十二爷和墨哥明日按时上值。”朱千户毕恭毕敬的将腰牌递给了一旁的贺嬷嬷。
“都是一家人了。”老太太道“谅哥快坐下歇歇,暖和暖和。”
晌午听到消息的时候,尉氏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不过并没有惊慌。这种事她见过,只是当初郑富被贬谪发配时,总算还有一些老弟兄暗中帮衬。如今郑家才在士林崭露头角,根本没有人可以帮衬。
然后就看到了让她意外的事。先是边家的儿子边九鼎跑来安抚,然后是程家的儿子程平将皇城里的最新消息送回。之后是一位自称谢娘子的妇人登门拜访,然后是同乡张荣夫妇。亲家之中,沈家,许家,汤家也纷纷派人递消息,人数虽然不多,地位虽然不高,却也足以尉氏欣慰。
瞅了眼坐在大太太身旁的唐姨妈,三房今个儿一个人都没有来。三太太一直病着;十三姐听人讲整日间求神拜佛,快阴阳了;十二嫂快生了,受不得惊吓。一家子都不让她省心。
郑墨赶忙起身,招呼朱千户坐到他的上首,心思却早就飞了。他上午收到消息的时候都心都要跳出来了,以为十七叔在劫难逃。却不想对方竟然敢单枪匹马的和百官硬抗,还赢了。
对,在郑墨这般普通人眼中,刘健集百官之力,没有把郑直赶出朝堂就是输了。因此他中午露了一面后,下午就回道报斋催稿了。如今是赶回郑家想要问问十七叔,下一步该咋办。哪里想得到,明个他自个就能进皇城当值了。皇城啊!果然跟着十七叔,一定有好日子。
郑彪瞅着放在老太太桌前的两块腰牌,两眼放光。不同于旁人今个儿上午人心惶惶,他始终气定神闲,甚至还帮着十七嫂稳定人心。不是郑彪能掐会算,亦或者对郑直有信心。而是吃了那么多亏,他长记性了。不到最后一刻,坚决不能盲动。就算郑直出阁,一样能收拾他。
郑伟同样注视着腰牌,这要是能在文渊阁帮办,以十七弟的本事,想来日后直接做官也是有的。可显然,十七弟还是想要让他走正途。奈何郑伟晓得,他自个读书是不成的,看来得找十七弟讲明。郑伟不讲,郑直又怎么可能晓得他的想法。
郑傲要袭职,自然心态平和,只是感觉郑直无事就好,如此,郑家也就无事了。瞅了眼坐在对面咧嘴傻乐的自家娘子胡氏,不由得想到了王二姐。自从上次在朱大郎成亲之日一阵旖旎后,对方就躲着他。为啥呢?当时不都应了?心中不由抱怨郑伟,毕竟没有对方搅和,他如今已经抱得美人归了。
六太太轻拍一旁的沈姨妈,却不动声色的用余光盯着十七嫂。上午突然得到那个强盗的消息,院子里立刻乱了,人心浮动。汤家的亲戚里甚至有人讲了丧气话。这时十七嫂出场了,压制了所有蠢蠢欲动的人。
对方给她的感觉太奇怪了,似乎这就是那一世的曹二娘,可这又怎么可能?不过确实也对十七嫂刮目相看,原本以为是个中看不中用,弱不禁风的闺阁女子,却不想是个不让须眉的英雌。
十嫂瞥了眼对面洋洋自得的郑彪,心中虽然依旧不屑,却没有之前那么反感了。经过上午的事,证明此人和他那个兄长不同。若是郑虤,怕不是第一个就要嚷嚷着把自家男人的产业分了,把她男人逐出郑家。不用质疑,那个郑虤一定做得出来。
继而瞅了眼一旁端坐的郑墨,眼瞅着她的男人是要大用此人了,十嫂决定出手。兄长许泰早年荒唐,有个庶女明年该出阁了。没法子,经过姐姐提醒,十嫂才发现,妯娌这是扮猪吃老虎。一步慢步步慢,熟读兵法的十嫂选择了独辟蹊径,那些武夫还是留给姐姐拉拢吧。
“谢天谢地,佛祖保佑。”冯氏笑着双手合十,向众人道“十七哥忙,这是为皇帝爷爷分忧解难,是好事。”
老太太哭笑不得“原本还要让他赔我的寿宴,如今大太太这么讲,是不成了。”
众人凑趣的笑了起来。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九嫂崔氏道“十七嫂这一顿可要包桌了。”
“嫂嫂就晓得欺负我。”十七嫂一副无奈的模样,却笑道“夫债妻偿,天经地义,老太太手下留情啊。”
众人哄笑,连老太太也被逗乐了。越看越喜欢这心思通透,手段果决的孙媳妇。那孩子挑人的本事倒是不错,想来那个曹二娘也不遑多让,可惜了。
十七嫂却扫了眼正和汤金娘,秦娘子,秦清娘窃窃私语的汤家嫂子,眼中带着寒芒。
上午这蠢妇得到消息,就嚷嚷着上了郑家的当,弄得十七嫂好没面子。若不是当时顾不上,此刻没必要,她没准就把对方一包药送走了。十七嫂的心从来不狠,却并不是不能狠。好在她的亲达达拢归是闯过来了,连首辅都没有斗过自己的男人,果然是大英雄。
吵闹一番,吃过寿面后,众人各自散去。唐姨妈姐妹却跟着十七嫂来到了喜鹊胡同,郑直的院子,当然是给三太太报信。
十七嫂还要安抚后院的那些女人,并没有跟着。汤家姐妹与对方打了声招呼后,进了东十七。
唐小姨妈这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唐姨妈瞪了眼身旁轻拍胸口的唐小姨妈。哪怕对方是无心之举,可在这也是失礼的。若是让那个冤家晓得了,非得收拾对方不可。
上午听到消息,唐姨妈也心慌。好在她晓得自个的男人不是正经人,因此倒是不担心对方有性命之忧,而是怕日后没了好日子。唐小姨妈就不成了,一副天崩地裂的模样。这自然不是对那个冤家情根深种,而是怕受连累,同样怕好日子没了。瞅着若不是中午传来准信,这个傻妹子下午就会卷包会了。
简直愚不可及,莫讲那个强盗一定安然无恙,就算有啥不妥,没瞧见十七嫂那吃人模样?就算十七嫂不明就里,可三太太呢?那才真的是笑面虎,郑家有的是地方埋人。
唐姨妈姐妹之所以今个儿在老太太那,自然是别有内情。原本在家装病躲着不见人的三太太得到消息就什么也不管的了,不顾她的阻拦,拽着‘快生的’十二嫂要去老太太那里等消息。
得亏路上遇到了十娘子,如今天不怕地不怕的三太太和十二嫂被对方拽进屋好一阵数落。这才不情不愿的去了东十七的梵华斋祈福,如此也就把她们姐妹打发过去守着消息。
不过相比刚刚的满怀期待,此刻唐姨妈却心生幽怨。这个冤家,院里一堆人在为他提心吊胆,对方却留在皇城温书了。
“这就好,这就好。”三太太长舒一口气“祖宗保佑。”
十二嫂同样如此“佛祖保佑!”
十三姐才不会为郑十七祈福,却也赶紧口呼佛号“大慈大悲。”
唐姨妈立刻道“祖宗保佑!”
唐小姨妈好奇的东瞅瞅西瞧瞧,有些茫然。
“夜深了。”同样松了口气的惠静师太宝相庄严的起身道“贫尼安排,诸位不妨在此歇息。”
“有劳师太了。”三太太没有拒绝,她也确实乏了,不想动了。
十二嫂挺着个硕大的肚子,迅速起身道“我来帮忙。”
唐姨妈道“早就听大姐讲梵华斋精巧,我们也瞧瞧。”给不明就里的唐小姨妈使了个眼色,起身跟了出去。
唐小姨妈没有动,而是看向三太太。
三太太白了一眼对方,却没有反对。
唐小姨妈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你决定了?”三太太习惯性的靠在炕座扶手一旁。
“不过这次母亲帮我找煞气最凶的的。”十三姐斩钉截铁道“越凶越好。”
三太太皱皱眉头“不是嫁去南边吗?”那个淫尼在耍什么花招?
“师太确实讲了,去南边。”十三姐解释一句“可是也讲了,若是这次不成,唯有找到一个煞气重的,才能救女儿。”
“原来是这样。”三太太懂了,惠静师太这是有备无患,怕十三姐再次做了望门寡,提前给老光棍留下退路。心里刚刚生出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了。直接破题“煞气重?他的煞气不就是最重的。”
“母亲!”十三姐皱皱眉头,话到嘴边忍住了。凑到对方身前,换了套说辞“母亲也是盼着女儿好的。对吧?”
三太太叹口气“你不认命,那就折腾吧。”
十三姐松了口气。
三太太抬起戴着白玉指甲套的手抚摸对方的秀脸“你莫以为是他打你主意,是我给你求来的。只要记住这一条就成。”
十三姐不想听这些,奈何有求于三太太只好不吭声。
那个光棍惯会如此,也只有三太太和六姐这蠢妇才会信,十三姐可不上当。她嫁猪嫁狗也不嫁那个光棍。
初更时分,又下起了雪,还夹杂着小冰块。虽然不大,打在脸上却很疼。
十一姐走进院子,就听到了正屋传来的咳嗽声,心中不由恼火。来到门口,从身旁的丫头手里接过药碗,走进卧房。看到了床上正歪着身子的曹三郎,柔声细语问“三郎身子可好些了?”
“比昨日爽利些了。”曹三郎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十五姐离京后,他被郑直放了回来。自那以后,就一直病到了如今。想到下午听下人们传的,问道“十七爷咋样了?”准备坐起身。
十一姐赶忙把药碗放下,凑过来扶着对方坐好“没事了。那些人偷鸡不成蚀把米,想来明个儿报纸上就该有人骂了。”心里却把院中伺候的丫头婆子记恨上了。
曹三郎叹口气“若不是因为俺,姐……”
“讲这些做什么。”十一姐打断对方的话,拿起药碗“先吃了药,等身子好了,再絮叨吧。”
曹三郎晓得对方不高兴了,叹口气,伸手要接,却被十一姐躲开“我都是你的人了。都老话讲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如今也嫁人了,我们过好自个的日子不成吗?”
曹三郎无奈,不再阻挡。他不是妥协,而是想耳根清净一些。待喝完药,道“姐也累了一整日了,早些歇了吧。”
十一姐没吭声,扶着曹三郎躺下,却顺势趴在了对方胸口“三郎为何如此绝情?明明晓得奴为了明个儿二姐录名的事忙活了一整日,就不能多疼疼奴?”
曹三郎也晓得,事到如今他和妙瑞再无可能,应该放下,奈何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你……你喂俺的是啥?”
十一姐一听,瞅了眼对方下身,爬上床“奴要做曹家真正的媳妇。”
明天宫里和大兴县就要来人录名了,她问过大夫,曹三郎的身子已经垮了。若是不能早些有个结果,将来她还得看那个贱人的儿子脸色过活。所以今晚她把那些人给的,剩余的药都放进曹三郎的药里去了。
至于这么做,会不会对曹三郎有危害,她只要孩子,曹三郎?有了孩子,甚至只要有孕,曹三郎死活谁在乎。
恍惚中听到外边传来动静“娘子,娘子,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