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国公却是在一旁讥讽道:
“妖女,你既知道失礼,还不起来给圣人和圣姑行礼?”
李清风依然靠在那里,随手捡了颗干茅草咬在牙齿间,显得吊儿郎当道:
“圣人圣姑,实在不好意思,你们也知道,我有孕在身,行动不便,你们这里也没个下人丫鬟的供我使唤。要不,那圣姑,劳您尊驾,来扶我一把。”
“你……大胆,竟敢对圣姑无礼?”鲁国公在一旁跳脚。
这时屋顶上的亮归鸿和臼殊差点憋不住要笑出来了。
臼殊道:
“夫人竟然还有这么调皮的一面?”
段鹿棠看着李清风,满眼的宠溺,他笑着低声道:
“你们家夫人千面玲珑,让你们看到这一面,抬举你们了。”
这时李清风突然翻身坐起来,隔着燃烧的柴火,火光映在她脸上,她笑着道:
“你们冒公氏这待客之道?我都上山个把时辰了,这吃的也该拿点来吧,你们不知道孕妇饿不得吗?既然圣人无礼在先,我这等凡人,无礼一二,圣人圣姑也应当能理解。你们说呢?圣人?圣姑?”
冒公雀枢哈哈大笑起来道:
“来人,给丞相夫人上饭菜?”
李清风赶紧阻止道:
“哎……别急,我这火正烧的旺,要是能烤只鸡,烤个兔子,撒上点盐,撒上点茴香粉,那才叫好呢。”
冒公阳玖怒道:
“你倒是想得美?本圣姑想吃都没有呢?”
李清风故意恍然大悟道:
“啊……圣姑也想吃?我是孕妇,害喜,所以想吃。哦……莫非……圣姑也害喜!哎,你不是没成亲吗?你孩子是谁的?”
她说到此处,赶紧对着冒公雀枢道:
“圣人对女儿管教不灵啊,一个未婚之人,怎能与男子……哎……有污圣人的耳目,我还是不说了。”
冒公阳玖道:
“你少血口喷人。”
冒公雀枢却依然彬彬有礼道:
“姑娘口下留德。”
李清风丢了两根干柴进火堆,然后笑道:
“那先烤鸡还是先烤兔子?”
冒公雀枢还继续端着圣人的姿态道:
“给丞相夫人拿吾今日打的鸡兔来烤上。”
随即又彬彬有礼道:
“丞相夫人既然懂圣人之道,我到要问问,你们为何要窃取冯氏之国?你们为何要羁押合秋郡主?”
李清风见真有人去拿山鸡兔子了,想不到还能在这破院里来一顿野味。
想着不经意往往房顶看去,见段鹿棠正扶额低笑。
李清风心想:“哎呀,夫君看着呢!他要是知道我还有这贪吃的一面,我这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啊。”
想到此处,又见有人已经开始架上烤架了。
而冒公雀枢等人万分耐心地等着她回答问题。
李清风转念一想:
“不管了,反正是肚子里的孩子想吃。”
冒公雀枢见李清风若有所思般,以为她在思考他的问题,见她突然微笑,以为她想清楚了,便进一步追问道:
“丞相夫人不能回答吾得问题吗?”
李清风回过神来,才想起他们围着她,不过是想在成事之前对她进行一番圣人的批判罢了,她怎么能不配合呢,毕竟人家又烤鸡又烤兔的。
于是她笑道:
“我实在饿得慌,没精力思索圣人的太多问题,可否让我填饱肚子再回答。”
众人有些愠怒,却被冒公雀枢按着,他显出圣人该有的百般耐性:
“那我们便在此等丞相夫人,史官,准备笔墨,以便记录之用。”
李清风差点笑出来,心道:
“还配有史官呢?这冒公小朝廷五脏俱全啊。”
想着确实有些饿了,便闭目静等专人给她烤好鸡兔。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山鸡野兔冒着滋滋的声响,李清风睁眼,笑道:
“圣人,我便不客气了。”
说完拿过烤好的山鸡和野兔,便开始优雅地吃起来。
屋顶上的段鹿棠笑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了。
“阁主,夫人到底想干什么?”臼殊低声问道。
段鹿棠也低声回答:
“耍他们好玩,夫人想玩,耐心等着。”
臼殊赶紧龟缩起来道:
“是,阁主。”
臼殊是想说,夫人吃得是真香啊。
围着李清风的众人见她吃相优雅,却吃得尤其有滋有味,众人皆免不了吞口水。
李清风看看众人,笑道:
“各位,抱歉,这是孕妇的。”
正当此时,实在经不住美食诱惑的冒公阳玖突然上前,抢过半只兔腿,坐在李清风旁边便开始啃起来。
“玖儿……”
冒公雀枢急忙喊道。
冒公阳玖边吃边道:
“凭什么她能吃我不能吃?再说,这么多,她也吃不完。”
李清风这时却笑道:
“别介……我看这圣姑不做坏事时倒是很可爱美丽呢?给她吃,您……们是圣人,她又不是圣人。”
说着看着冒公阳玖道:
“要是有壶酒就更好了,可惜孕妇不能喝酒。这样,你喊他们拿酒来,我看着你喝,闻闻味道也好。”
冒公阳玖虽高兴,但还是有一些顾忌。
李清风道:
“圣姑,连喝个酒也要看父亲的脸色?你怕不是亲生的吧。”
冒公雀枢道:
“休要胡说,妖言蛊惑圣姑。你难道没听说过‘女子喝酒,丢丑卖丑’吗?”
李清风却看着冒公阳玖道:
“真不敢,都敢抢我的兔腿了,再多喝一壶酒何妨?什么丢丑卖丑,美人本身就没有丑,哪里来的丑可丢?不敢喝酒的女子,大多是因为自己长得丑,怕丢丑所以不敢喝。”
这时冒公阳玖豁出去一般,不再看冒公雀枢。
而是大声吩咐道:
“去给我拿一壶山中最好的陈酿来。”
冒公雀枢想要阻拦,冒公阳玖却看着他楚楚可怜道:
“谁今日阻拦我,我就死给他看。”
属下赶紧去拿酒,冒公雀枢无奈叹口气,这是他女儿唯一的武器。
李清风这时随意问道:
“阳玖姐姐,我这样叫你可好?你说你长得如此貌美,整天像个刺猬一般去和那些男子打打杀杀的,他们叫你什么?圣姑?这和叫你老妖婆有什么区别?你说你图什么?图你爹的圣人之名?”
冒公阳玖拿属下跑进来递上的酒,仰头猛喝了几口,略有些兴奋。
李清风低声道:“被一群人围着吃独食的感觉好爽是不是?”
冒公阳玖啃了块兔肉,然后她看着自家老爹,红着眼圈道:
“爹,我图什么?”
语气竟然有些伤感。
冒公雀枢却一本正经道:
“玖儿,圣人怎能有所贪欲?圣人应该为众生而谋,不能有所图。”
李清风插话道:
“呀,圣人果然是圣人!哎……还是我们凡人好啊,高兴了围炉烤肉,喝酒打球,不高兴了纵马山野,不论春秋。”
“爹,我不要当圣人,我也不要做圣姑了,我过得还不如这个孕妇呢!”
李清风吃惊道:
“阳玖姐姐倒是让我吃惊了,我记得你说你有个飞天殿,里面英俊的公子面首多不胜数呢?”
“唬人的罢了,圣人之女,怎可如此放荡?”
“那如此说来,你的人生岂不是很无趣?我见过飞向雪山的鹰,骑过草原飞奔的马,吃过军营里兄弟们自己酿的烧酒,也吃过福源酒楼最精致的点心。我想做行侠仗义的侠女时便仗剑走天涯,我想当赚大钱的掌柜时便叱咤京都商场,我想做女将军时便血战边关劲敌,我想回家生娃时……便有人给我烤鸡烤兔……想来,这样的人生也算是精彩了。阳玖姐姐如此年轻貌美,天下青年才俊如此多,真是荒废了,荒废了!可惜啊……可惜……”
这时,冒公阳玖二十多年的圣姑心思被无拘无束的李清风给搅得混乱不堪,加上醉酒,她开始拉着李清风倾诉起来。
“我竟然不知道这世间还可以有这样的女子?我竟然不知道我也可以这样喝酒吃肉。我爹找了一堆宫廷嬷嬷管教我,我娘除了说我做得这样不对那样不对外,直到死去她都在说我不应该学武,说我不够端庄。呜呜呜呜……我的人生好悲惨啊!”
这倒是让李清风没有想到,这也太容易被影响了吧,她不过是看她虽总是端着,内心却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娘子,更重要的是,她有颗躁动不安分的心,她才略略一带,便让她沦陷了。
李清风赶忙安慰冒公阳玖道:
“哎呀……阳玖姐姐不要伤心,从今往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姐飞。”
冒公雀枢急了,连忙去拉冒公阳玖。
屋顶上的三人直接震惊了。
“夫人这是……和敌人交上朋友了?”
段鹿棠回答道:
“你懂什么,夫人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亮归鸿在一旁悠悠道:
“那阳玖姑娘倒是可爱得紧!”
“什么眼神,醉梨比她可爱万分。”
段鹿棠道:
“切……没见过世面。”
这时李清风赶紧挪到冒公阳玖跟前挡着她,然后悠悠道:
“圣人,我吃饱了,你刚才是问我什么问题来着?”
冒公雀枢赶忙端正站好,一副谦恭而又高高在上的圣人之态,他答道:
“你们为何要窃取冯氏之国?你们为何要羁押合秋郡主?你们对得起天道和圣人之道吗?”
李清风假装沉思道:
“问得好啊!圣人果然是圣人啊。”
有侍从赶紧提醒那“史官”道:
“记下,当朝丞相之妻在圣人追问下瑟瑟作答,直夸圣人问得好。”
李清风又震惊了一把,然后当没听见一般,继续回答道:
“圣人以为何为天道,何为圣人之道?”
冒公雀枢道:
“这也不懂?怪不得!”
李清风谦虚道:
“才疏学浅了,还请圣人指教。”
冒公雀枢得意道:
“天道,乃自然之道,顺应自然而成的善道。圣人之道则是仁道,顺应天道才成仁道。”
“哦!那圣人以为,冯氏是顺应了善道?还是顺应了仁道?”
“天子在位,自当是施行仁善。”
“不知圣人这些年都居于何处啊?走过这泱泱大国几个州啊?”
“我冒公氏乃隐士高人,凡尘俗世怎好经常干预。若不是此番尔等大逆不道,哪用得着我冒公氏出头?”
“既然圣人不在凡尘,圣人如何知道冯氏是否行善道,是否行仁道?”
“这……”
“圣人闭目塞听,不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
“圣人不知冯氏在位时的世间百态,但冯闵亲自写下‘罪己诏’已经昭告天下,圣人当真是闭目塞听呢?还是装看不见呢?”
“那不是尔等伪造的吗?”
“呵……圣人不仅闭目塞听,还善于武断!你说诏书伪造?军中十几万将士看见冯闵亲自写下,亲按印花。 况且, 青凌大帝入京都,天下百姓伏地相迎,人人称颂,诏书可以伪造,那悠悠民心,谁能伪造?你是当今圣人,难道不知道古圣人所说的‘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你们为了图这社稷,以君王为器,视百姓之力为无物。请问这便是你们的圣人之道吗?”
李清风说到此处,捡起一根燃烧的柴禾不经意间往空中抛去。
屋顶的段鹿棠轻声道:
“放信号,让石将军攻上山。”
一根烟弹直插云霄,在空中爆开。
李清风突然凌空而起,站在一棵极大的松树之巅。同时悠悠道:
“你们以为抓了我,丞相和陛下便任你们拿捏了?你们只知道我是丞相夫人,你们却不知道我便是朝州的女将军,万军丛中,我能三擒夏鹘的乌大王,你们区区几千人马便想困住我?如果我不让你们故意抓到我,我怎知道你们竟然藏在这九剑山庄后面。”
“你以为你逃得下山,我冒公氏的弓弩难道还拿不下你一个有孕的妇人?”
“是吗,看到刚才的信号弹了吗,青凌大军已经攻上来了。”
“你不要命了?”
他话音刚落,鲁国公已命人朝李清风放箭,李清风只见剑尖没入李清风的身体,她却只保护腿和头颈。
同时呵呵笑道:“听过金丝软甲吗?听说还是你们冒公氏发明的,这东西确实好用,你们伤不了我。”
这时,隐隐约约有喊杀声传来,青凌大军已包围了整座山,正有大队人马往山上赶来。
冒公雀枢已经是大汗淋漓,只见他满脸通红,呼吸混乱。
只见他突然他指着鲁国公道:
“你们……你们竟然……骗我冒公氏?图我强弓强弩颠覆当今朝政,你们是要让我冒公氏晚节不保啊!”
鲁国公这时换了一副姿态,他站得笔直,拖着隐忍怒气的声音道:
“圣人……可不要被这妖女蒙蔽了,本国公与你说的,句句属实。”
冒公雀枢摇晃道:
“你们各执一词,吾该相信谁?”
鲁国公道:
“圣人,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你不过一个没落的旧臣之后罢了,本国公叫你一声圣人,是看你们还有几分用,你还真当自己是世外高人了?”
“你……你竟敢威胁吾?”
冒公雀枢浑身发抖。
这时冒公阳玖却突然站起来,冷不丁把刚刚烤肉的拇指粗细的尖铁棒抵在鲁国公的脖子上。
“是吗?那该死的便是你了。”
“你们,圣人之家,是要造反?”
李清风也站起来,退到后面看热闹。
冒公阳玖笑道:
“造反的是你,我就说父亲自来胆小,把我保护得及好,怎么突然让我带人去截杀陛下,原来都是你撺掇的。我早就看你不对劲了。”
这时屋顶上的臼殊轻声道:
“这冒公氏真的这么蠢?被鲁国公利用了?”
亮归鸿道:
“是挺蠢的。”
段鹿棠却冷笑一声道:
“他们蠢?他们此前肯定有所图,如今见势不妙,不过是识时务罢了,他们比你俩聪明。”
这时鲁国公突然大喊:
“来人。”
突然一众士兵围了上来,一根利箭飞出,往冒公阳玖飞来。
冒公阳玖忙抵挡飞剑,鲁国公趁机逃到自己的队伍之间。
冒公雀从怀中掏出一颗圆球,抛向空中,圆球爆开,散发出紫色的光芒。
突然冒公氏的勇士围了上来,手持十发弓弩,对着鲁国公的人,双方对峙。
这时段鹿棠飞到李清风身边拦着她往九剑山庄飞去。
亮归鸿与臼殊也突然出现,分别拉着冒公阳玖和冒公雀枢。
亮归鸿道:“美人,后山密道在何处,要救你们族人,带我们去开密道,让青凌大军来收拾他们。”
冒公阳玖看见亮归鸿有些邪魅的笑脸,竟然忘了打斗,有些看呆了。
亮归鸿忙道:
“美人,被我迷住了?”
这时冒公雀枢和冒公阳玖同时发出另一个信号弹,爆开后皆是绿色的光焰。
不一会儿,只听后山也传来喊杀声。
青凌大军飞奔上来。
亮归鸿和臼殊拉着冒公氏族人后退,退到了盾军的后面。
这时一个年轻人连滚带爬跑过来:
“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想当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