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学者而言,沉浸在书籍的海洋里往往会忘记时间,陆炳林刚刚有了点儿朦胧的线索,正准备捋出头绪,却被赵排长的呼喊声打断了。陆炳林这才注意到车队已经停了下来。他下了车,天色已然完全变暗,西边的天际线上只剩了浅浅的一层薄暮,但正前方深邃的夜空里,赫然出现了一片橘黄色的光芒,如同火焰一般跳动不止,非常的醒目。
陆炳林本以为是另一支考察队到达了预定地点,点起了篝火为自己指引方向。但赵排长肯定的说,光亮离自己至少还有三十公里远,那不可能是篝火发出的,除非整个卡车都燃了起来。先不讨论那到底是什么发出的光亮,关键的问题是与另外一支考察队伍失去了联系。
陆炳林不由打了个寒颤,连忙拿出卫星电话拨了过去,但与海市蜃楼出现时的情况一样,电话像被什么干扰,除了刺耳的电流声,再无一丝响动。
陆炳林的伙伴告诉他,大约十五分钟以前,自己还和那支考察队联系过,他们已经到达了预定的地点,开始扎营,但目之所及,除了沙丘什么都没有,只是开始起风,越刮越大,扎营的工作非常的不顺利。两人又核对了双方的大致位置,约定了汇合时间,追蜃人才挂断了电话。
而刚刚,赵排长在车顶看到了远处的光亮,连忙让他和那支队伍联系,可卫星电话却再也打不通了。陆炳林听完这些,心不禁的往下一沉,连忙让大家迅速上车,赶往那个营地。陆炳林还没钻进车里,却被赵排长拉了下来。
赵排长异常坚定的告诉陆炳林,要么原地扎营,明天天亮再进去探查,要么留下一辆卡车,几个队员,作为后援,拉起电话线,保持与实验基地的联系。自己可以陪陆炳林进去,但他带的通讯兵必须留下。
赵排长的安排,即分散了人手,也分散了物资装备,恶劣天气条件下,大家抱团才更安全,分成两队危险系数反而更高,这实在不是什么高明的计划。但陆炳林此刻没时间和赵排长争论,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只希望车队能尽早出发。
车队往前开了不到十分钟,周围狂风四起,黄沙开始密集的敲打着车窗。这风出现的毫无征兆,前一秒还平静异常,转瞬间,风大得几乎能把人卷走,眼前好象被蒙了一层纱,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赵排长和陆炳林坐在最前面的越野车里,这辆越野车经过改装,车顶安装了一排探照灯,本来光柱可以射出去几百米远,但此时光柱就像射到了一堵墙上,不到十米就被反射了回来。司机不敢开得太快,一但陷入流沙之中,根本无法下车安排其他车辆来拖拽。
好在赵排长的沙漠经验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在陆炳林看来本没有区别的大大小小的沙丘,赵排长却似乎能看出其中的危险,不断的大声给司机提示,越野车走着蛇形的路线,缓慢的挪动。
这一段路程只有不到三十公里,但对于车上的每个人来说,都如同煎熬一般。风声大得将周围的一切完全吞没,坐在车里,彼此的交流都必须扯起嗓子喊,耳朵却根本无法适应这种分贝声音的刺激,陆炳林很快就觉得大脑和耳膜产生了共鸣,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
身边的赵排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个棉球,塞进大家的耳朵里,并不断笔划着,陆炳林知道,他的意思是让大家不要把注意力放在听那些风声上,想一想自己的家庭、子女,提干,涨工资,什么都可以,一定保持头脑的清醒,很快就会闯过去。
虽然棉球让耳朵里尖锐的风声有所减弱,但陆炳林的意识还是慢慢陷入了一种混沌状态。他忽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悲观情绪从心底涌了上来,也许正是自己草率的决定,可能断送了两支考察队,三十多人的性命;即使自己经历九死一生,找到了海市蜃楼的秘密,一样会面对同行无情的嘲讽和卑鄙的诋毁;而那些鲜活的生命最终换来的,也只不过是沙海中冰冷的墓碑,自己的论文或着作除了在墓前当作祭物,实在想不出其它的用途。
还好,这暴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大约四十多分钟后,那风声戛然而止。陆炳林的耳朵似乎还无法适应这种变化,依旧无力的鸣响着,抬头似乎都成了极为艰难的事。他看到赵排长拍了拍驾驶员的肩膀,示意停车,之后推开车门走了下去,这才在内心确认风确实是停了。
陆炳林费力的下了车,赵排长满脸忧虑的告诉他,搜救的时间可能只有不到一小时。他们进到了一个巨大的风眼之中,所以风力不大,很快狂风又会再次袭来,这一次很难说大家还能不能穿过去,一但车轮陷进流沙,撑不过天亮就会被流沙埋掉。
陆炳林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那留在外面的卡车岂不是更危险?赵排长苦笑着向他摇了摇头,那辆卡车在魔鬼城的外面,应该不会有事,而我们现在,却进到城中来了。魔鬼城的这种怪风最是奇特,只在那三十几公里的范围内,不出雷池一步。
陆炳林四下看了看,借着越野车上的探照灯,并没有看到任何的建筑物,不知道赵排长说的城到底在哪里?
几分钟以后,其他的车辆慢慢跟了上来,赵排长用罗盘重新定了一下位,又招呼大家抓紧时间前进。陆炳林发现之前看到的火光早已不知去向,连忙问赵排长其中的原由,赵排长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已经太晚了,听天由命吧,之后就一声不吭了。
如赵排长所说,十分钟后,车队找到了之前考察队的营地。车辆围成了半圆形,半圆形的中央是三顶帐篷,帐篷上的绳索被牢牢固定在车的底盘上,但无论是车辆还是帐篷一多半都埋在了黄沙下。
陆炳林的内心再次被那种悲凉绝望的情绪所笼罩,而从其他车上下来的追蜃人看上去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家有些机械的从车上拿下铁锹和其他挖掘工具,开始奋力挖掘帐篷外的流沙。
帐篷里没人,卡车里也没人,里面的仪器设备,食品、水、工具一样不缺,而且摆放整齐,唯独少了那十几个人。看来队员们之前在帐篷里集中过,但又是什么让他们集体离开了帐篷?陆炳林顾不上多想,招呼大家拿上照明设备,四下去搜索,他实在不愿意接受队员集体失踪的事实。
赵排长抢上一步,拦在了陆炳林面前,扯开大嗓门说道,“大家只有二十分钟,如果不想陷在这里,时间一到,我们马上返回,耽搁了只有留在车里,我们明天一早会返回来救援。”
众人两两一组,举着手电向不同的方向走去,连赵排长也带了个战士,走向西南方向。陆炳林重新钻进帐篷,希望那批队员离开时能留下一些线索。再翻了一遍帐篷,陆炳林发现了几处奇怪的地方。队员们离开时,并没有携带卫星电话,连步话机也一起放在了睡袋里。
帐篷的布门似乎被狂风撕裂,帐篷里灌进了大量沙土,陆炳林在地上刨了刨,足有二十五公分厚。这支考察队从之前的电话联络上看,应该比自己早到接近一小时四十分钟。沙漠中扎营非常的困难,一是要找到相对稳定不会移动的沙丘作为背风点,另外摆放车辆,再将帐篷固定在车辆上,同样要花费不少时间。这些一定是在起风前完成的,也就是一小时前,陆炳林他们最后与考察队联系时。
那么等队员们扎好帐篷,把东西运进去,之后不久开始起风,大风将帐篷门撕裂,黄沙灌入,到现在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帐篷里怎么会灌进这么厚的沙土?这不太合乎情理。
陆炳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在沙土中拼命的挖掘。很快他在沙子里摸出了几双短靴,是考察队进入沙漠前统一购买的,那么可以肯定,失踪的追蜃人出事前,已经脱了衣服脱了鞋,钻进了睡袋。而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令他们鞋都来不及穿,就匆匆出了帐篷呢?
很快,陆炳林又在靠近帐篷布门的地方,刨出两件防寒服,其中一件的两个袖口系着尼龙绳,看样子是准备绑在布门上方的金属环上。也就是说,当狂风撕裂布门的时候,帐篷里的追蜃人修理过布门,见无法修复,才准备用防寒服遮挡缺口。
这至少可以证明,当时追蜃人头脑是清醒的,身体机能也都正常,一直在做着抢修的工作。可为什么之后他们会彻底放弃,反而走进明知是死路的风沙里,除了营地还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吗?
(是知万物可以虚,我身可以无。以我之无,合彼之虚。自然可以隐可以显,可以死,可以生而无所拘。夫空中之鹿若飞雪,而目未尝见;穴中之蚁若牛斗,而耳未尝闻,况非见闻者乎!——《化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