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笼罩在空中的黑雾逐渐散去,一阵柔和的阳光穿过云层透了出来,走出祠堂的几个天应山弟子在看到如今这番景象的临沽源后,不禁吓了一跳,原本那个果木飘香,田园屋舍炊烟袅袅的村庄,此时变得万籁俱寂,村内的草木皆变得枯黄残败,残败破落,不见一个活物,仅仅只是半个时辰左右,这里就变成了似是搁置了几十年无人居住的荒村。
“这……还是我们来的那个村子吗?”一个弟子不仅出神说道。
他们自然不知晓,这村子的繁茂安乐景象,背后却承受着是几十个无辜亡魂的怨恨。
祠堂内,伴随煞气顺着冥惑的手而窜入他的体内,只见千初手臂上的黑纹渐渐淡去,她的呼吸也逐渐平稳起来,同她相反的便是冥惑,此时他忍受着煞气入体的不适,却依旧不敢放松。
因为将煞气渡过来的同时还不能影响千初体内原本的魂力,自然是要耗费极大的功夫,没过一会儿,冥惑的额头便浮起一层薄汗。
时至酉时,冥惑终于将千初身上的煞气抽离,他将握住千初的手缓缓松开,然后平放在她的腹前,再次检查了一下她确实已经无碍,便摇晃着站了起来,稳定了身形朝外走去。
吱呀——门被打开,境知弦与玉笙寒两人连忙迎了上去,玉笙寒见冥惑的神色疲惫,便出声询问:“冥君……您无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冥惑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然后直接擦过两人离去,“要是那丫头醒来了,便让她回冥界一趟。”
玉笙寒有些不解,难道冥君是有何要紧事要去做?为何不等千初醒来了自己亲自同她说?
正在玉笙寒迷惑不解的功夫,境知弦已经冲进了祠堂,第一眼便见她面色恢复,气息也稳了许多,于是他接着去查看千初的手臂,直到看到那藕色手臂上的黑斑消失之后,境知弦这才放心下来。
嫌这竹垫子硬,境知弦便重新将人揽进了怀里坐在竹垫上,自己心甘情愿去给她当肉垫。
“褚姑娘看来已经无碍。”玉笙寒走至千初身边蹲下,准备用手去探探她的额头,却被境知弦一掌拂开,随后自己将手覆了上去。
再次体会到魔君那令人咂舌的占有欲后,玉笙寒收回了手,轻声说道:“在下知晓褚姑娘心知所想……”
玉笙寒虽位列仙班,但是这男女之情他也是知晓的,褚千初与境知弦多已是两情相悦……玉笙寒暗淡下神色,静静地看向千初的侧脸,袖中的红枣早已干瘪,他想,有些心思,也是该藏一藏了……
“待她醒来,我自会将遡时盘交于你送她回去,但……”境知弦目露坚定,“你需得交于我如何使用它的方法。”
临沽源后山,原本苍郁的树木都只剩下的干枯的树干,那缠绕在树间的藤蔓依旧挂在树枝间,仿佛前一秒它还在伸展生长,因为没了树的遮蔽,那石像便显眼的裸露了出来,这地方玄翼也曾多次的寻来过,但是每次都会无端迷路,他一直以为太阴是封印在这里,可没想到,这里困着的是他爱妻的魂魄。
直到看到了那雕像,玄翼浑浊的泪水漱漱而落,他跪了下来,匍匐向雕像前,俯身趴在那里放声痛苦,自那日褚忆寒在他怀中气绝后,无论他如何使用唤灵咒,都不能再见她一面,原来……她竟在这里受尽折磨。
此时,玄翼手中的红蝶徐徐飞起,落在那雕像处,待一阵微弱的红光闪过,雕像开始慢慢破碎,没有了太阴的压制,褚忆寒便可以轻易破开禁缚,玄翼仰头,见碎石尽数掉落,一团团白色的绒团从那碎裂出蹿了出来。
“忆寒!终于……”玄翼呜咽着声音叫了出来。
那数个绒团终于凝聚在一处,随即便是一阵刺眼的光亮闪过,褚忆寒的身影慢慢显露了出来。
那身影缓缓走至玄翼的身边,将他轻拥入怀,尽管她如今已是魂体,无法触碰与感知到活人的躯体,但是她还是想再次靠近这个让她日日夜夜刻在心上,就算因魂体虚弱受尽煎熬也不愿忘记的男人。
“流州,对不起……”
感到一种清凉却温柔的气息包围着自己,玄翼抬头,便见到那张让他深刻入骨髓的面容,这数十年的岁月匆匆而过,他忘却了许多人的面孔,可唯独这一张脸夜夜梦回,记忆犹新。
“初儿变成大姑娘了,我好开心……”
听褚忆寒提起千初,玄翼心中愧疚愈深,“我没有保护好她……”
“无事。”褚忆寒摇头,方才通过留在千初身上的魂力她才得知,千初竟然用了这般极端的方法,虽然当下她已无碍,可是……
“我的傻弟弟啊……”褚忆寒低叹了一句。
感到自己的魂力在慢慢分裂,褚忆寒才知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冥氏一族列代君主无论死在何处,他的魂魄都会迅速被冥界的往生树所招回,以往太阴用自己的魂力干扰了她的魂息,加上封印的缘故,以致往生树无法感知并收回她的魂魄,如今倒也是不能不回去了。
“流州,我所做之决定皆是我心甘情愿,也是为了顾全大局,让你回天应山也好,赴死也罢,你不要心生自责,也不要迁怒于他人。”
似是察觉到玄翼体内异常,褚忆寒接着说道:“你曾在天应山教给我的大道,兼济天下,容仁存心,往后你万不可轻易丢下。”
“我为何不可弃?天道从未公平对待你我,它轻易就从我身侧夺走了你,让我妻离子散……”玄翼用模糊的视野描绘着身前人的轮廓。
“不。”褚忆寒摇了摇头,见自己的双腿已经消散,便有些急道:“消灭太阴本就是幽冥之责,只是当时时运不济,况且,这天道保下了你,还留下了初儿!”
褚忆寒那时刚刚生产,是魂力最为虚弱之时,才会让太阴乘虚而入,而千初因有一半人类的血脉,她的魂力并不纯净,所以才会让太阴轻易压制。
“流州,若你堕入异途,受伤的只有自己。”
这时,玄翼已见褚忆寒只剩下了上半身,便慌忙伸手想要抓住变得异常浅淡,并还在缓慢消散的褚忆寒,“好,忆寒!我答应你!什么都应你,别……别离开我!”
褚忆寒神色温柔,却夹杂着万般无奈,“我曾跟你说过,这是冥氏一族无法摆脱的命运……”
与此同时,她的魂魄还在加快着消散离去的速度,褚忆寒用残存的手抚上玄翼的沧桑干裂的面容,哭着笑道:“你还是老了,可是我不嫌弃……”
玄翼的泪还是在不断的淌下,那掺着尘土的泪穿过褚忆寒透明的手,滴在了黄色的硬土上。
“答应我……保留道心,还有……”
“好好的活下去……”
这一句轻飘飘的话恍惚而过,这摊灰白的碎石前,终是只剩下了一个萧索的身影。
……
千初醒来之时,便发现被人抱在怀里,在发觉自己居然还活着,而且保留了自我意识,于是她睁大了眼,有些干裂的唇微微张开,而境知弦察觉怀中人已醒,便欣喜的看向怀中,正好同千初投来的目光撞在一处。
“我怎么……”可话还没说完,她便被境知弦紧抱在怀,脸贴在境知弦的胸口,她感到境知弦将下巴磕在自己的头顶,轻拍着自己的后背。
“是冥惑救的你。”似乎是察觉到千初想问什么,境知弦便直接说了出来。
“那他如今去哪儿?”千初从境知弦的怀中挣扎脱出,顶着微乱的头发扬起头,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瞅着他。
境知弦抬手,将千初头上的发抚平,回答道:“回了冥界。”
原来如此,可是,他是用什么方法救的自己,难道有什么秘术?可是在冥界这么久,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能够驱散煞气的法子啊?
“师……傅……”
千初在一门心思的揣测冥惑救人的方法,可是一时半刻她还真毫无头绪,无法,只好将思绪一转,开始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仔细算来,加上被困在秘境中的几日,这半月也应该差不多过去了,可是玉笙寒怎么还没用遡时盘接她回去?
“你说什么?”千初突然意识到方才境知弦好像唤了她一声,只是声音太小,她确实没有听清。
境知弦没有回话,只是盯着千初的脸,神色不明。
这几日境知弦没日没夜的思虑救出千初的方法,加上精神高度紧绷,如今稍微放松,难免露出了些许疲态,只是看向千初的目光是那般认真,那般神采奕奕。
见境知弦眼角有些微红,千初便准备伸手去摸一摸,谁知境知弦却别开了眼,脖颈红透了根,原来这货两世来都是这个脾气啊……千初心道,又有些好笑,见他这般害羞别扭,便大胆捧起了境知弦的脸,倾身吻上了他的眼角。
这下倒好,从未同女子这般亲近的魔君当即便僵硬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许是实在有些害臊,境知弦握住千初的肩,将她同自己拉开了距离。
“我……你……你哪里学的这般登徒子行为!”
看到境知弦说话口齿不清,明明已经乱了心绪却强装镇定的模样,千初噗笑一声,随即逗弄他道:“你……不喜欢啊?”
自今日境知弦在沐千璃一等人面前对她的反应,千初便知道他如今当真是将自己放在了第一位。
“不是……也……你不能……”境知弦说了半天,也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察觉到境知弦松开了自己,千初突然浮现起一抹堪称阴险的笑意,趁着境知弦还在组织语言之时,她忽的凑近,复得吻上了境知弦的唇。
待贴上境知弦微凉的唇瓣,一股熟悉的冷香味便萦绕在千初的鼻尖,心中一动,便借着境知弦因方才说话而露出的唇缝长驱直入,缠绕上他的唇舌。
这下倒好,被开发了“新技能”的境知弦惊吓之余,便不由得后仰而去,险些直接倒在地上,好在他反应及时,用双手后撑着地,才不至于让两人都摔了去。
因着境知弦的动作,千初以为自己吓到了他,便只好离了境知弦的唇,勾着唇角亲了亲他的鼻尖,复得从他身上起身。
直到千初都站好捂着唇笑了一会儿,境知弦都还是保持着失神的状态。
正在这时,玉笙寒推门而入,方才他去找了司观云商量这临沽源一众走尸的后续处理事务,这时才回来查看千初的情况,见他稳稳当当的站在房内,神色并没有不舒服的样子,便由心地露出喜色来。
“褚姑娘,你终于醒了!”又见境知弦神情古怪的站身,便低声询问了一句:“魔君这是……”
遭轻薄了呗……千初在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千初又见玉笙寒缓缓走近自己的方向,便朝他一笑,说道:“这诸多事情都劳烦你费心,多谢……”
似乎又想起一件事来,便从怀中将那玉折扇拿了出来,递给了玉笙寒,“扇子还与你,这扇子在那秘境中救了我许多。”
玉笙寒含笑,推辞道:“既然送给了姑娘,那你便收下吧。”
此时境知弦却蓦得走上前来,原本那副微怔却含着半分愉悦的面容瞬间黑沉了下来,他一把夺过千初手中的扇子塞到了玉笙寒的怀里,“她自有我护着,这东西还是你自己拿回去。”
“这东西一旦送出,岂有收回的道理?”玉笙寒准备将扇子重新放回千初的手上。
“嗯……既然是仙君的重要法器,我也不便一直占用。”千初打着哈哈,试图缓解当下有些僵持的氛围,也顺便拒绝了他的扇子。
“对了!”千初开口,向玉笙寒询问:“你如今可知晓使用遡时盘的方法?”
既然这个时候第二世的玉笙寒都还未将自己召回,那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但是这玄翼的心结已解,难道是出现了其它变故?
想到这里,千初想要快些回去的心思越发浓烈。
“褚姑娘,其实在下与观云关于这遡时盘之事商议了片刻,也许,在下有法子通过遡时盘干预这时间平衡,将你永远留在这里,不受丝毫影响。”
“不。”千初直接拒绝,坚定的说道:“我要回去。”
这时站在千初身边的境知弦神情明显凝固了起来,他侧头,不解的望向了身边之人,心中一抹痛意徒生。
“好,那在下便送姑娘回去。”玉笙寒郑重点头。
“为什么?”境知弦倏然出声,强迫千初看向自己,随后质问出声:“你明明!”
明明喜欢在意他,明明说过他们都是一个人,但是……她却不愿意就这样简单的留在这里……难道她所言一切,对他做出的这番举动都是在骗他?
可千初也不可能说如果她不回去,不扭转剧情,那么她脑袋里的东西就会要她命吧……
“我有非回去不可的理由。”千初别开眼,回答。
此时空气突然凝滞了下来,谁都没有再说话,半响,境知弦突然道:“那你便回去吧。”
说罢,境知弦便松开千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祠堂。
望着境知弦远去的背影,千初抿了抿唇,长叹了一口气,“玉笙寒,恐怕我还要再劳烦你一件事。”
“何事,姑娘请说。”玉笙寒回道。
“待送我离开之后,请你消除一切见过我,且同时对我留有形象之人的记忆,所你施法有些艰难,那便入冥界找孟婆要一些孟婆汤吧。”
“这些人……也包括魔君?”见千初表情严肃,玉笙寒试探性地询问出声。
千初点头点头,坚定道:“对,也包括他。”
“好……”玉笙寒应答,将目光从她脸上收了回来,紧接着拿出方才境知弦交给他的遡时盘,开始施起法来。
门外,境知弦并未走远,他站在祠堂前,将千初的话尽收耳中,境知弦早已决定将她送回去,但……他不愿亲眼送她离去,一来是不舍,二来是害怕自己突然意志不坚定,转变心意强硬将她留下来。
罢了……境知弦心想,不过是重来一世,需得重新夺回魔界,重筑修为不重要,只要能再同她相遇便好……
房内,随着玉笙寒念动的咒语,遡时盘开始缓慢腾空,散出剧烈的光芒,随即便环绕在千初身边,指针转动的十分迅速,不到片刻,那光芒开始变得柔和,渐渐地缠绕包裹住她,也是这时,千初的双脚至腿开始慢慢消失,似是被遡时盘散出的光圈慢慢吞噬了进去。
“境知弦!”感到自己即将离开,千初索性扯开嗓子朝着门口的方向大喊起来:“你别生气了!等我在未来哄你啊……”
门外的人听清了这话,忽然松开了手中紧握住的赤红铃铛,他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轻声回道:“三月十二,邺城市集,褚千初……我等你……”
目睹着千初缓慢淡去身影,玉笙寒在施法的空隙吐出话来:“褚姑娘,在下有幸,能在这世同你相遇。”
“我也是,清衡仙君,愿你安康。”千初微笑回话。
待遡时盘落地,空中的最后一抹光影消失,玉笙寒听到了一声清浅的话,似是千初对方才所言进行的补充。
“琴就别练了,在邺城开个药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