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帝大尊为冥府之神，掌握生死轮回权柄。
在万大长老的印象里，祂与人间界泾渭分明，跟蜀山更是素无来往。
没理由出现在这锁妖塔之中。
万和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在上面见到的日游神与夜游神残骸。
“难道它们并不是被白老鬼镇压进来，而是跟着鬼帝大尊一起进了锁妖塔……”
他之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让钱员外打开第三层的门，不只是因为回忆起了降妖谱的古怪，还是因为先前某个契机引起的猜测。
虽然事实证明他猜对了，万和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慢慢后退两步，念头一起，胸口的锁妖塔虚影就开始震动。
不管鬼帝大尊活着还是死了，万和都不打算过去验证。
这种级数的对手，超出了可以莽的范围了。
空间开始扭曲。
万和的身形渐渐拉长被吸了进去。
不管在第几层，只要他想，就可以退出锁妖塔！
“……”
然而片刻后，万和看着脚下陷入了沉默。
锁妖塔的传送之力确实发动了。
只是传送的波纹尚未消失，就开始逆转将他吐了出来！
阴冷，黑暗。
镇魔灯的光芒变得朦胧黯淡，仿佛失去了热量。
地面漆黑一片，看起来粘稠而诡异。
不断有咕嘟咕嘟的气泡从地下升起，然后在上方破裂。
每一个气泡破裂，都伴随着一张鬼脸惨叫着消逝。
万和十分确定，在他发动传送的那一刻还没有异常。
见到鬼帝大尊这种存在，他本来就将警惕性提到了最高。
有人瞬间张开了鬼域，阻止他遁出塔内！
“鬼帝大尊……”
能做到这种事的，是谁毫无疑问。
万和没有试图再次尝试。
对方能做到一次就能做到第二次。
重复无意义的挣扎除了激怒对方没什么好处。
“那就过去看看吧。”
他叹了口气，做出了决定。
你越是不想搭理别人，别人越想搭理你。
无奈。
万和距离通道出口的羽蛇守卫只有十几丈。
他凝神戒备，慢慢向那两个怪物接近。
双脚落在地面，发出了怪异的水声。
“原来已经变成干尸了，怪不得一动不动。”
等到能看清两头羽蛇的细节之后，万和松了一口气。
这两头羽蛇肤色灰暗干枯，连眼球都都是灰白的色泽都。
显然同样没能逃过时光的冲刷。
他定下心来，缓步准备越过它们。
唰……
只是在万和没看到的背面，这两头怪物从脚下开始，外表的灰黑色正在一点一点褪去！
出了通道，塔中央是一片类似于广场的巨大圆形。
鬼帝大尊就位于中央。
万和所在这个通道，是三条通往中央的通道之一。
“祂选这位置坐着，不会是怕我走错地方找不到吧？”
万和的神色有些古怪。
毕竟鬼帝大尊要是待在另外两条通道，他还真不一定会去找。
只不过这位大佬没想到万和根本没打算跟他朝面，远远看了一眼就要跑路。
最终被迫出手将万和拦下。
“过去吧。”
万和站在通道口犹豫片刻，还是下定决心。
鬼帝大尊的鬼域没有攻击他，已经释放了善意。
过去看看也无妨。
说不定这地府之神老大的位子坐够了，想传给他也不一定嘛。
呼！
万和刚刚迈动脚步，凄厉的风声就在他耳边响起。
位于他两侧的羽蛇怪物，一左一右，挥动手中长剑狠狠砍在了他的脖子上！
万和的头颅……
“还好，没飞起来。”
万和左右晃动一下脖子，被骨甲夹住的长剑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他的脸已经完全被覆盖，只露出饶有兴致的眼睛。
脖颈处的骨甲高高鼓起，几乎跟头颅一样粗壮。
两只羽蛇怪物嘶吼着不知名的语言猛然发力，竟然无法再将长剑切入半分！
“我一直有个问题，修罗跟你们这些鬼怪哪个更厉害一些。”
万和轻轻晃了晃胳膊。
尖利的骨刺成排地在他手臂后方凸起。
手肘处的几乎可以当做长剑来使用。
“现在好像有答案了。”
呼！
大蓬的白色雾气从他体内喷出，将两只羽蛇怪物也笼罩在内。
四只看起来狰狞可怖的大手猛地从白雾中伸出，抓住了它们的肩膀。
羽蛇怪物的灵智似乎也随着身体的活化慢慢恢复。
它们怒吼着试图收回长剑，斩断抓住它们的手。
然而万和脖颈上的骨甲顺着长剑蔓延，野蛮生长，已经将长剑也包裹在内。
它们竟然拔之不动！
“所以你们没用了啊！”
万和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四臂发力，猛然将这两头怪物举到了半空。
唰！
血雨纷飞。
这两头怪物生生被他撕成了两半！
任由它们被万和扔到地上之后不断地颤抖，却再也合不到一起了。
“好像有哪里不对。”
静静地看着两头羽蛇怪物慢慢失去生机，万和忽然疑惑地伸了伸胳膊。
四条一起。
然后他灵活地用后背长出来的两条挠了挠下巴。
“是不是多了点儿……”
三头六臂，本来就是斗战的最佳形态。
大多数跟战斗有关的厉害神明，都有这种形象。
现世也不例外。
比如黄天道尊和荒神。
“我知道迟早有这一天，但这一天是不是快了点儿……”
修罗一族本来就是上古传说中为杀戮而生的种族。
它们的最终形态，是什么样子毫无疑问。
万和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刚才事发突然，自己变身用力过猛，没能控制好力度。
这两条胳膊自然而然就长出来了。
“三大限一直用下来，这种后患难以避免啊！”
他非常苦恼。
这功法的前任使用者们，就没有这个苦恼。
毕竟他们用不了几次就下去见鬼帝大尊去了。
而万大长老抗的住反噬，却拿身体逐渐修罗化没有办法。
三大限本来就是走这种偏门的武功。
“不对，我这也算是已经见鬼帝大尊了吧？”
那家伙就在他前方正冒着黑气呢！
人还没死，已经见了地府最大的头子怎么办？
喀嚓！
两声脆响几乎重叠在一起。
万和后背猛地喷出大股血液！
“老子是人，人啊！”
万和看了看手中的断臂，猛地将它们抛到了身后的黑暗之中。
作为一个人，四条胳膊有点太猎奇了，他不大能接受。
伤口处的血肉急速蠕动，很快止住了血。
骨甲也流淌过来，将破口重新修补。
它的坚硬，如果是万和自身动手，似乎毫无用处。
“我来了。”
看着仍然巍然端坐的鬼帝大尊，万和翘了翘嘴角，大步走了过去。
羽蛇没对他下手之前他想跑。
但这些怪物对他动手了，他反而主动上前。
即使不能让鬼帝大尊给个交代，万大长老也得从他身上咬块肉下来！
“有人在家吗？”
不过是几十丈的距离，转瞬即逝。
其余的羽蛇怪物不知道是不是万和没有从它们身边路过的缘故，并没有激活。
万和轻轻敲了敲鬼帝大尊的小腿。
身高一丈的万大长老，也只能够到这儿了。
鬼帝大尊即使坐在那儿，头上的平天冠也几乎要顶到天棚上！
无数的黑气慢慢从祂脚下升起，逐渐升入虚空。
万和只是接触到，就觉得遍体生寒。
他缩回手一看，上面已经笼罩了一层灰白色。
随意一挥手，体内火劲运转，将这诡异的衰败之力驱散。
万和抬头看了看鬼帝大尊模糊的面庞。
他没有感受到任何活着的迹象。
似乎刚才打断他的传送只是个错觉。
“想要人做事的话，至少得吭一声吧？”
万和皱了皱眉头。
难道……
鬼帝大尊是因为站起来会碰到头，情形太过可笑索性装死？
他怀疑地绕着鬼帝大尊转了两圈。
也不是不可能啊！
这尊鬼神坐着都有约摸五丈高，身上的森罗万鬼袍绘制着无穷鬼怪，看上去栩栩如生。
在黑气中张牙舞爪，好像要活过来一样。
万和眼神一凝。
“怪不得地府的鬼神都不见了，原来都在这里……”
鬼帝大尊以无上法力，将它们全部封印在自己身上！
以万大长老的眼光不难看出其中奥妙。
“要说祂跟白老鬼之间没有交易，鬼都不信啊！”
万和冷笑一声。
虽然鬼帝大尊无法将百万鬼军尽数带在身上，但只要有这最精英的一部分鬼神在，放出来就能重建地府！
没有白奉仙通气，祂怎么能知道天地会发生大变，提前将地府鬼神封印己身。
而且还躲在这蜀山派的至宝当中。
自古以来天地大劫，鬼神最容易受到蒙蔽。
因为祂们与天地同休！
“现实就是祂靠着锁妖塔隔绝天地，不受外面的影响，在这里生生捱了上千年。”
万和也有些佩服鬼帝大尊。
这里不受外界影响，但也没有了灵气。
这地府之主完全是靠着自己的本源在硬扛。
换成他绝对无法做到这种事情。
“也不知道祂帮白老鬼做了什么？”
鬼帝大尊得到了什么万和差不多知道了，就是不知道祂付出了什么。
万大长老心里好奇的像有一千只猫在挠。
可惜鬼帝大尊显然不想回答他。
自始至终沉默地坐在那里有如雕像。
“果然还是想要我继承衣钵吧？”
万和沉吟着摸了摸下巴。
你看祂话都说不出来了。
“纵然我对做鬼神没兴趣……”
鬼神受规则，职能，神格等等限制，在修士看来就是提线木偶，不得逍遥。
“但好意我肯定是不会推辞的！”
好东西谁也不嫌多。
噌！
万和轻轻一跃，就跳上了鬼帝大尊膝头。
要说祂身上最珍贵的，毫无疑问是森罗万鬼袍。
但万大长老可不敢去看看下面的内衣是什么颜色。
那么干鬼帝大尊真死了也得活过来跟他拼命！
所以他的目标其实是鬼帝大尊腰间的玉带。
这条玉带上面雕刻着山川地理花鸟虫鱼，不断有淡淡的云雾从中生出，显然不是凡物。
抽走这个鬼帝大尊顶多变得衣冠不整。
砰！
没等万和琢磨出来怎么将玉带取下，有东西从天而降。
万和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险些将火劲从天灵盖喷出。
这东西阴寒异常！
“万鬼真形图！？”
阻止他这么做的不是预感，而是鬼帝大尊沉重的威压。
万和将东西从头顶取下来之后，立刻就知道自己真那么干了一准要倒大霉。
无形的斥力从雕像一般的鬼帝大尊身上生出，万和在祂膝头站不住，被迫跳到了地上。
“还有吗？”
万和仰头看了看天空，又眼巴巴看着鬼帝大尊。
“你的手下刚才袭击我了。”
他提醒地府之主。
万大长老不贪心。
万鬼真形图可以保存鬼物的真灵，同时也可以借此召唤它们。
同等级数的宝物，再给他来个十件八件就行。
作为他不取玉带的报酬，合情合理。
沉默，难堪的沉默。
好一阵子过去，万和意识到自己的合理要求显然被无视了。
地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
从阴暗粘稠，无数鬼魂生灭当中恢复。
鬼帝大尊收回了祂的鬼域。
万和瞪了这不要脸的半天，最终只能悻悻妥协。
“求人办事，没有这样的，真的……”
漩涡般的波纹凭空出现，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原地。
万和就在鬼帝大尊面前出了锁妖塔。
……
躺在床榻上的万和眼睛陡然睁开。
他伸手一摸，万鬼真形图静静躺在他的胸膛上。
“给我这东西有什么用？”
万和没有打开。
千年前的鬼怪，即使召唤出来，也会因为一时无法适应变化的天地规则消散。
“大概是时机不到吧。”
所以他想不明白。
万和挣扎着下了地，头疼欲裂。
他在锁妖塔里被羽蛇怪物斩了两刀，又自己扭断了两只手臂。
反正头疼而已，他扛得住。
这点程度，犯不着伪装了灵魂波动去挑衅荒神。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这时候图安逸等到关键时候因为干的太多失手，哭都哭不出来。
“反正我现在是有左右护法的人啊，哈哈。”
万和苦中作乐，干笑一声。
有万屠跟万老头在，虚弱一点也不打紧。
“……”
他刚抬脚踩下去，就觉得脚下软软的。
万和低头往地上看去。
一个银发老人躺在那里，身下流了一大滩血。
连东山晴都没能咬死的黄天道尊，被他一脚踩死了。
“离谱。”
万和摇了摇头，径直迈过去，去桌边拿起水壶一气喝了个精光。
感觉身体似乎得到了补充，他精神一振，再度看向地上的黄天道尊。
这老头半夜摸到他房里，指定不怀好意。
但他似乎不明白在万家要守的本分。
看背后的伤口，明显是被万屠的杀猪刀从后面一刀刺穿了心脏。
好好的邪教头子就这么没了。
“活该。”
万和没时间同情这老头，摇摇晃晃回到床边，一头栽了上去。
……
第二天，万大长老是被吵醒的。
万屠站在他的窗前，正在给他把脉。
万老头脸色阴沉，风雨欲来。
“你看看这小子的身体都亏空成什么样子了！？”
万和青中透白的脸色，乌黑的眼圈，苍白的嘴唇，就差没直接写着纵欲过度四个大字了。
万老头甚至怀疑，他心血来潮的预警，不是这个孙子要背着他搞事，而是他来晚了这个孙子就没了。
“小小年纪，没见过女人吗！”
万屠把完脉倒是松了一口气:“没事，休息将养几天就好了。”
他倒是觉得万和的情形跟万老头说的不大一样。
但是，原因不重要。
昨晚可能是过于疲劳的原因，他竟然没能发现儿子的身体出了问题。
“我这有上好的养荣丸。”
万屠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拔出了塞子，立刻就有淡淡的清香弥漫。
万和一嗅就知道，是用千年人参之类的大补之物调制，富贵人家常用的补药。
对他来说，大概只有人参的年份难得了。
“那分明是老夫的！”
一个声音闷声道。
万和看向万屠身后，就看到一个银发老头坐在桌子那生闷气。
“你不是死了吗！？”
他吃了一惊。
当时这老头分明毫无生机。
“老夫又活了不行吗？”
黄天道尊怒道。
昨晚他不过是好奇万和神魂出窍去了哪儿而已，搜神术顶多让万和事后头疼几天。
人在屋檐下这点道理他还是懂得。
没想到万屠不由分说，一刀飞来就取了他的性命。
九死返命大法白白浪费了一次。
今天居然还拿着他的东西说是自己的！
万家人何其无耻。
从万人王往下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是吗？”
万屠仔细瞅了瞅手中的瓷瓶，歉意地道:“我忘了。”
“毕竟从道尊这里得到的东西太多了，一时记不清楚。”
杀人诛心。
万和无语地看着万屠。
亏他一直觉得老万是个谦谦君子来着的。
也对，有屠万城这种外号的人，怎么可能是好人啊！
自家人看自家人，怎么看都好罢了。
“我出去一趟。”
万老头冷冷盯了万和半天，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更过分的话。
老头走出几步，就唰的一下消失。
看这急切程度万和怀疑他是找万精精去了。
毕竟那才是亲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