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郁长风那么问,沈清昼先是心中一惊——糟了,李如琢来过了。
除了他自己,也只有李如琢知道他们为什么争执了。
沈清昼叹了口气,觉得事情忽然有些棘手。
他忘了让郁长风将他毒发的事情瞒住李如琢,如今李如琢恐怕已经知道了。
以李如琢的性子,这会儿想必对他多有愧疚。
他正想问问李如琢来时看上去如何,一抬眼,便看到了郁长风微红的眼角,心跳立即停了一瞬。
自从他出事以来,郁长风都表现得太稳重宽容了。
永远对他笑着,什么都不问,却将他照顾得周到妥帖。
看惯了他冷静泰然的模样,沈清昼几乎都要忘了,眼前的人心中不知道有多担心,只不过不想触到他的伤口,使他难过,才在他面前做出宽容可靠的模样。
更何况,他还知道了自己的毒发跟他有些许关系,昨日心中也不知道有多煎熬。
沈清昼有些歉疚地拉住了郁长风的手指,轻声涩然道:“对不起,殿下,是我太任性了。”
他仗着郁长风对他的包容,却忽略了郁长风的感受。
郁长风覆住他仍有些微凉的手,指腹摩擦过他伶仃的腕骨,满眼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我说过的,你永远不必对我说这句话。”
“再说了,你哪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是我拖累了你,害你们师兄弟反目。”
他清楚琴川学宫在沈清昼心中的分量,也就更明白沈清昼为他舍弃了什么。
他更没有责怪沈清昼的隐瞒,只是心疼沈清昼想要将这件事瞒下来,独自去吞这苦果。
沈清昼微怔了下,正色摇了摇头。
“不是因为你,我如今想做的已经跟琴川学宫背道而驰,有这一天是早晚的事。”
琴川学宫和师父愿意站在他身后,为的是往日那些情分,可他不能再仗着往日情分给琴川抹黑。
更何况,李如琢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与其到那时再反目,不如现在便断了苗头。
他笑了笑,接着说道:“其实从六年前起,我想做的便跟学宫相斥了,所以那时我自请逐出学宫,从此便跟学宫再没有什么关系,师父他们这次护着我,是担忧我处境艰难,但其实……没有那么艰难的。”
他朝郁长风伸出双臂,主动抱住了他。
“从今往后我便只是殿下一个人的了,难道不好吗?”
郁长风愣了一瞬,随即用力将他抱在怀中,哽咽道:“不好。”
他想拥有月亮,却不想月亮因此从天上坠落下来。
那一瞬间,郁长风几乎有些怨恨琴川学宫的突然出现,怨恨劝沈清昼进宫赴宴的自己。
如果他们不曾见这一面,那就还能像上辈子一样,琴川带不走沈清昼,可沈清昼心中那盏属于琴川的灯会一直亮着,成为他明月高悬的底气。
他抱着沈清昼,终于迟来地落下泪来。
……
沈清昼在府中将养了两天,郁长风也请了两天假没去上朝。
可即便如此,有些风声还是传到了他们耳朵里。
宫中的恭嫔突发恶疾,太医诊治过后,直言大限将至。
梁帝虽不喜恭嫔,但为了彰显仁德,还是令人召在封地的宁王回京,见她最后一面。
能引起议论的自然不是宫中一个不受宠妃嫔的生死,而是即将回京的宁王。
宁王跟太子年岁相仿,从前在京中时便平易近人,这几年更是将封地治理得井井有条,一直有勤政爱民的名声。
若不是梁帝铁了心要立嫡长,宁王出身又差,是有跟太子一争之力的。
这次宁王回京,若是跟太子对上,再加上盛王最近也跟太子起了些矛盾,那朝中局势就更混乱了。
当然,那只是些胡乱猜测,对知道内情的他们二人而言,这不过是给了宁王一个名正言顺出现在京城的理由罢了。
隔了两天,李如琢再度上门。
往年还在学宫中的时候,沈清昼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少年,他们平素最喜欢逗他,也有将他惹恼了的时候。
可那毕竟都不是什么大事,他又心软,从山下替他买些点心,或者在夫子罚抄时替他抄一半,再严重些,也不过是舍些面子就能哄回来的。
如今却不同,他险些要了沈清昼的命。
李如琢手里提着吉祥斋刚出的点心,还带了这几天快马加鞭从各地搜集来的各种话本杂书,却知道这些想必是哄不好沈清昼的。
罢了,总要先见他一面,到时候他想要自己怎么赔罪,都依他就是了。
他到盛王府时,沈清昼正在后院喂鱼。
后院的湖里养着一群锦鲤,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因为时常有人来喂,所以这些锦鲤也不怕人,一见了人影,便游过来讨食。
沈清昼此刻正蹲在湖边,手边放着一小盆鱼食,一把一把地朝里面抛洒。
至于原因……
郁长风这次狠了心要罚他,每次吃饭都不准他自己动手,只能乖乖坐着等他来喂。
沈清昼百般撒娇讨好也磨不软他的心,气也无法,只能每次吃完饭就跑来湖边喂鱼。
不过几天功夫,池子里的锦鲤便眼见得胖了一圈,看起来圆滚滚的,喜庆是喜庆,只是游起来时,原本灵活的身姿都笨重了,看得几个府中新来的小侍女笑个不停。
李如琢走到后院时,便正看见沈清昼蹲在湖边喂鱼。
他脸色还有些苍白,手里拿着一大把鱼食,抛洒进了湖中,那群圆滚滚的锦鲤便浮出水面,争先恐后地抢夺。
李如琢唇角不禁弯起,快步朝沈清昼走了过去,跟在沈清昼身后的丹灵立即注意到了他,低声禀报道:“主子,李公子来了。”
沈清昼正在喂食的手一顿,霍然转过头去,目光跟朝他走来的李如琢对上,随即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定定看了一会儿后,他忽然站起身来,仓促穿过花径,转眼间便不见了。
李如琢的脚步蹲在原地,看着沈清昼显出几分张皇的背影,隐约察觉沈清昼或许不只是生气。
只是生气的话,他不会连自己的面都不想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