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昼离开后,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逃。
可他实在还没做好准备,像面对身边芸芸众生一样,去面对李如琢。
他不知道该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更不知道现如今见了面,又能说些什么。
往常就算在他最狼狈的那段时日里,他也相信,只要他肯回学宫,学宫里还会有他一席之地的。
可如今却没有了,他背弃了学宫的教导,从此便真的成了无根之人。
天地之间,再没有他的归处。
他深深吸了口气,背靠在树上,缓解胸口涌上来的刺痛,使自己从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中脱离出来,心中想道:什么破药,也太疼了,绝不能再来一次了。
他当年自请逐出学宫时都没这么疼,是因为他在郁长风身边待久了吗,连这点痛都受不了了?
花园中发生的事很快被报到了郁长风耳中,他找到沈清昼时,沈清昼正靠在树上,手捂着胸口,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郁长风没想到只不过是见了李如琢一面,就能将他刺激成这副模样,心中又急又痛,小心替他顺着胸口,温声劝道:“外面凉,先回房吧?”
沈清昼摇了摇头,背靠着树,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
他想在树上坐会儿。
这还是他在学宫时留下的习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在树上坐坐,心很快就能静下来。
郁长风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想上去吗?来,我带你上去。”
说完,他抱起沈清昼跃到树上,将沈清昼放下坐好,自己蹲了下去,跟他商量道:
“你身子还没好,不能自己往下跳,我过会儿来接你,或者你让丹灵去叫我,好不好?”
沈清昼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袖,没有说话,郁长风却明白了这是让他留下来的意思。
他心中一阵惊喜,立即陪沈清昼坐下,沈清昼安安静静地靠在他肩上,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就这么坐了不知道多久,沈清昼终于开口:
“殿下,方才我太过失礼了,过会儿派人去道个歉吧,那天我说了要送暖居礼给他,可如今他应当不会再留下来参加春闱了,得送些好带走的,上次我在库房看到了一幅前朝古画,他应该会喜欢。”
既然他已经不算琴川弟子,那李如琢就没有理由再留下来出仕。
好在如今距离琴川学宫离开还没过几天,若是他快马加鞭,应当还来得及赶上他们。
他方才……就是在想这些吗?
郁长风心疼地将沈清昼揽在自己怀中,胸膛都能感受到他硌人的骨头。
明知道自己身子不好,却还总是那么操心。
明明自己都那么难过了,还要惦记着自己是不是失礼。
何必这么硬撑着呢?
他轻声道:“清昼,你不需要时刻都面面俱到,难过的时候可以试着依靠我的,就像刚才一样。”
沈清昼看着他,偏头轻轻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没什么的,我已经好了。”
他早已经想到将来会有必须面对的一天,只是因为事发突然,才没有做好准备。
也是这几日被郁长风养得太懒散了,往常绷着的那根弦都已经松了。
他靠在郁长风怀中反思了会儿,接着道:“我好了,我们回去吧。”
郁长风依言抱住他跳下树来,却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就这么抱在怀中朝主院走去。
过了会儿,他突然低头笑道:“自从你伤好了,我好像一直没这么抱过你了。”
如今的抱着倒是比刚来时沉手了些,可还是太轻了,应当再补补的。
郁长风心中想道,看来下顿饭得再多喂他吃点。
沈清昼靠在他怀里,闻言戳了戳他的胸口,不满道:
“你想什么时候抱不能呢?我又不是不准。”
郁长风没有答话,心中却隐约觉得,沈清昼有些依赖他了。
可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心中属于琴川的那部分轰然倒塌,使他觉得彷徨失措,于是本能地抓住离他最近的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应当就是他已经站在了离沈清昼足够近的地方,能够被他抓住了吧。
等回到房中,郁长风将沈清昼安顿好,借故自己去了库房。
他不知道沈清昼说的是哪幅古画,反正他也不喜欢这些东西,都是往年宫中赏下来的,又或者是别人送他的,放着也是没用。
于是他将沈清昼夸过的两幅单挑出来,剩下的一并塞进箱子里,命人去送给李如琢,却将赔礼一事压下不提,只说是沈清昼让送去的暖居礼。
他又没做错什么,不过是在自己府中不想见外人罢了,为什么要道歉呢?
……
城南新宅中,李如琢正因为沈清昼避而不见伤透了脑筋。
若是在学宫中还好说,实在哄不好了还能用最后那招,不过是损些颜面而已。
可这里是梁京,就算他可以不要面子,琴川学宫却不能。
正当他原地踱步时,门房忽然来报,说盛王府送了些东西过来,说是盛王妃送来的暖居礼。
李如琢顿时眼前一亮,接着便看见下人们抬了个箱子进来,看上去似乎还有点沉。
他这是送了什么过来?
李如琢好奇地打开箱子,发现里面满满当当装着的都是些画轴。
他拿出一卷来打开,发现是卷前朝的古画。
再拿出来一副,也是古画。
等他将里面装的画轴一一看过,顿时哭笑不得。
这是把整个盛王府库房里的藏画都给他送来了吗?也太夸张了些。
只是这作风不太像是沈清昼,如果是沈清昼的话,应该会从这里面挑一幅自己最喜欢的送来,剩下的还可以等他下次有求于自己了再送。
虽然不是他自己送的,可若是他不曾提过这件事的话,郁长风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果然还是那个心软又万事周全的小师兄。
李如琢总算松了口气,将那些价值连城的画往书房一塞,想办法哄自家师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