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告知庄老,学生孟玉坤求见!”这是孟玉坤第三次来庄老的府邸了,与尚苑的家大业大相比,庄老的府邸就显得寒霜多了,当然,如果与普通人家的宅邸相比,那就是一等一的豪宅了。
“孟先生里面请,我家老爷说了,如果是孟先生前来,可以不需通报。”门房微微弓着身子,脸上全是善意的笑。
书童看着门房那谦卑的模样,心中感慨,记得前两次来,门房可不是这样的态度,那个时候,虽然脸上也挂着笑,却是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笑,看似和蔼可亲,不经意流入出来的嫌弃让人十分不舒服,看他家少爷的眼神,如城里人看乡下人。
既要维持庄老读书人的体面,又要拒绝少爷的求见,亏得一个门房却要和主人一样考虑那么多。
“多谢!”孟玉坤似乎没有察觉到门房前倨后恭的变化,诚恳道谢。
“孟先生请!”门房亲自引路,哪怕孟玉坤已经来过两次,这是态度。书童看着门房不是回头与少爷介绍府邸内的奇花异草,心中再次感叹,有些人就是贱骨头,你对他好,他看不见,给他两棒子,立刻就老实了。
昨晚上一口气杀了那么多人,他多少还觉得残忍,可是,现在看见门房的变化,他顿时觉得杀得好,多杀几个也没关系,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庄老不是宋城本地人,他是从其他地方搬迁过来的,不过,已经在宋城定居差不多二十年了,也算半个宋城人了。
庄老来到宋城后,深居简出,极少与本地乡绅打交道,与他交流比较多的也就尚老爷、城主以及几大顶级门阀的家主,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形容庄老的交际圈很贴切。
孟玉坤是早上走进庄老的府邸的,人是午后离开的,在庄老家用的餐,庄老父子亲自送孟玉坤离开的,很多人看见了,庄老笑意吟吟,完全没有往日的严肃,直到孟玉坤与书童的背影完全消失,庄老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眉宇间,尽是阴霾。
“爹,你真的要去《宋城书院》当老师吗?”庄蒙的语气中压抑着怒气。
“不然呢,你有什么办法?”庄老一句话让庄蒙哑口无言。
“识时务者为俊杰,为父平日里教导你们要有风骨,不畏强权,今日就跟你上最后一课,所有的一切,都是养望,当有一天,大势不可违之时,风骨也是可以折断的。”庄老说这话时候,有不甘,有无奈,还有几分悲凉。
“爹!孩儿不孝,都是孩儿拖累了您!”庄蒙岂会布置,爹爹一生正直,如果不是为了子孙后代,何须委曲求全。
“也不单纯为了你们,孟玉坤有句话还是有道理的,为政者,争权夺利,读书人,真是为了自己读书吗?也不见得,读书人也是留名天下,万古长青的。为父如果今日拒绝了孟玉坤,明日就没了庄家,为父这一生所学就此中断,百年之后,或许十年之后就没人记得庄家了,这似乎,并非为父想看见的。”庄老平静道。
“只是,孩儿担心有人会骂爹爹。”庄蒙很清楚文人的尿性,讲究风骨,最见不得卑躬屈膝。
“骂?吾儿多虑了,我观那刘危安的行事风格,狠辣果断,如果真有人骂,为父倒要称赞一声,怕只怕,连个骂的人都没有了,那才是文化的悲哀。”庄老道。
“为什么?”庄蒙有些懵,他读书没有天赋,经商天赋却不弱,所以,很早时候,他就放弃了读书这条路,一心经商,这些年,生意做得很大,但是对于这个老子,却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这一次匆匆赶回来,就是担心老爹想不开冲撞了刘危安,特意回家开解父亲的,没想到,反而是父亲来开解他,而他则为父亲愤愤不平。
“你回去忙你的生意,家里有为父,不会有事的。”庄老没有解释,这个儿子铜臭味太重,有些东西跟他讲,也是讲不明白的。
……
杀戮确实是最直接有效的震慑手段,孟玉坤再去邀请之前拜访过的名师,这些人的态度无一例外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从冷漠嘲讽到热情相迎,从不屑一顾到坚决支持《宋城书院》,之前半个月都几乎没有什么进展事情,如今一天就搞定了,老师到位,学生也招收了差不多三分之一,只要选个好日子,就能正式开课了。
不过,凡事总是有例外的,也不是所有的大儒都畏惧刀锋,刘瑞,人称刘顽固,不仅拒绝了孟玉坤,还一如既往地破口大骂,平安军哪里会惯着他,直接押入了大牢,之所以没有直接砍了脑袋,是因为刘瑞有个儿子,在宋城当差,为人正直,风评极佳。
宋城归向平安军,也就是自己人了,刘瑞变相成了自己人的家属,那就不能随随便便砍了,自己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让刘危安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来求情的不是刘瑞的儿子刘树宝,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一起的王老夫子王九茂。
宋城不是军事重镇,从军事角度来看,地势不行,但是从农业角度来看,那是妥妥的宝地,南面和西面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很适合农业,缺点是没有大江大河。但是,平安军出现后,一切就不一样了。
平安军在开挖运河。
一旦运河开通,宋城立刻就活过来了,这两大平原就能充分利用起来了,以后,宋城不仅不需要进口粮食,估计还能对外出口,宋城的经济直接就能上一个台阶。因此,刘危安对运河的开挖工作极为重视,把书院的工作完成后,第一时间来到城外视察。
港口的建造与运河开挖是同步进行的,港口的地基已经完成了,剩下的部分,则较为复杂,停泊、运输、龙门吊、仓库等等这些都要考虑到,既要合理,也要考虑效率,需要多个部门协同合作完成。
河床已经挖出了十几公里了,线路已经定下来了,工人向两头同时开挖,泥瓦工则没日没夜砌河堤,刘危安想的是一步到位,运河两侧,绿化、马路一起搞,免得以后,还得重新开始。
伙食,一荤两素一个汤,早中晚三餐,每个小组第一名,奖励一级魔兽3公斤,第二名2公斤,第三名1公斤。连续三天第一名,再奖励魔兽肉5公斤。全天凉茶供应,干满30天者,奖励鞋袜、衣裤一套……
武霜霜跟在刘危安的屁股后面,大开眼界,原来有的人对一套衣服是如此的渴求,原来在穷人的世界里,能吃饱喝足就是最大的幸福了,至于八小时的工作强度,对他们来说,却是习以为常。
除了少数工人需要照顾家里,绝大部分的工人为了那一顿早餐,就住在边上临时搭建的工棚内,为了保证出工的效率,早餐时间是6:00-6:30分之间,工人如果回家,距离远一点的,就赶不上早餐了,那就得自己解决早餐,虽说一份早餐就几个铜板,但是对工人来说,免费的吃着才香。
绝大部分工人都是光着膀子干活的,穿鞋子干活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武霜霜被底层人们的生活深深地震撼到了。她与他们分明生活在同一个天空之下,却活成了两个世界的人。王九茂就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孟玉坤为王九茂配备了专用的马车,王九茂没有乘坐马车,他走路过来的,一个人。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开挖运河的场景,愣了好一会儿才赞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能得到夫子一句夸奖,不容易!”刘危安笑着道。
“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大家心中皆有一杆秤。”王九茂道。
“普通人的追求其实很简单,有事可做,有饭可吃,寒有衣,困有床,那就够了。”刘危安道。
“很多人枉读了那么多书,却不如你看得通透。”王九茂颇为感慨。
“你错了,这个道理,读书人都懂,但是很多人却不去做,另外一部分则是不知道该如何做。我与他们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不懂得大道理,但是我能与普通人共鸣。”刘危安道。
王九茂沉默了,刘危安的话说的很直白,甚至有些刺耳,但是仔细一想,可不正是这样?
“夫子也是来视察的吗?”武霜霜打破了沉默。
“老夫一直在琢磨开学第一课要讲学什么,现在有了答案。”王九茂舒了一口气,突然之间变得昂扬起来。
“什么答案?”武霜霜好奇心很重。
“第一课就在这里,运河边上,我们从人民群众中来,最终要回归人们群众中去。”王九茂道。
武霜霜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没听明白。
“老夫恳请荒王放过刘瑞!”王九茂突然对着刘危安深鞠躬,武霜霜的眼睛睁的更大了,不是说着运河第一课吗?怎么突然跳到刘瑞身上去了,刘瑞又是谁?
“夫子给我一个放过他的理由。”刘危安却一点都不奇怪,语气很平静。
“荒王来这里,是担心有人克扣工人或者执行出现问题吧?”王九茂问。
“你有解决的办法?”刘危安看着他,权利滋生腐败,数十万工人衍生出来的权利太大了,少有人能把持得住,哪怕是平安军的老人,都会有意无意从中牟利,难以杜绝,第三荒都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宋城必然也不例外,而且,只会更严重。
运河如果挖掘的七七八八,出现问题,他还能容忍,只要工作任务能完成犯点小错,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现在运河刚刚开始,这个时候出问题,必然会影响运河的整体进度,那是他无法容忍的。
他在宋城没多少信得过的人,要不然,也不用亲自跑一趟了。
“老夫能保证,整个宋城,甚至整个中原,都没有比刘瑞更合适作为监察人员了。”王九茂道。
“据我所知,刘瑞骂过你,骂的还挺狠,而且还不止一次。”刘危安道,一般的人被抓,哪怕是自己人的父亲,也很难传入他的耳中,毕竟,这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了,可是,这个刘瑞不是一般人。
刘瑞,出身世家,性格固执到了极点,认准的事情九头魔兽都拉不回来,为此,刘家把他逐出了家门,他的妻子因为刘瑞的固执的性格被活活气死了,刘瑞的儿子与他断绝了关系,孙子孙女从小都没有见过他一声爷爷,就是这样一个老顽固,在民间却备受爱戴,因为他公平、正直,敢于跟所有的黑恶势力作斗争,很多百姓受过他的恩惠。
有一户人家因为高额利息逼得家破人亡,刘瑞知道了,连续三年,每天写一篇文章谴责那家钱庄,风雨无阻,一日未断,最后,钱庄受不了,把所有客户的高额利息免了,只需要归还本金即可,刘瑞这才罢休,至少上万百姓因此受惠。
刘瑞的性格不讨喜,家人、至交好友都和他绝交了,但是他在文学上的天赋是没人能质疑和否认的,三年一千多篇文章,不带重样,每篇文章都是上上之作,骂人不带脏字,句句带刀,入木三分,骂的太狠了,要不然,钱庄岂会屈服?
刘瑞得罪了很多人,但是支持他的人也不少,基本上是他的弟子,他的弟子出身都不好,这一点,和尚苑是两个极端。尚苑都是富家子弟,刘瑞的学生都是贫苦大众,弟子们感恩刘瑞为他们发声,在刘瑞被抓后,立刻集体来到城主府请愿。
刘危安来到城外视察,未必没有避开这些请愿的弟子的意思。
“文学上的争议,本就平常,道理是越辩越明,不同的声音多了,才会出现百家齐鸣,百花争放的景象,一花独开,再娇艳,也不是春天。”王九茂平静道。
“你们读书人啊,就这点不好,说话不敢吃,总是喜欢弯弯绕绕,只要你能说服刘瑞监工运河,我恕他无罪。”刘危安道。
“多谢荒王,老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