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眺望
狂暴的潮水以一种如山倾倒的壮烈，重重地砸在海面上，天地仿佛也被这令诸神惊震的伟力砸碎了，飞溅迸射的浪花在一瞬间爆裂，无尽的水在一瞬间四散，狂暴的力量将这个世界击得粉碎，形成巨大的漩涡，滔天的大浪腾空而起，仿佛灭世的洪流。
但是路明非清晰地看见，在那惊涛骇浪之后，隐藏着黑蛇蜷缩的身体，它低下了它高贵的头颅，全身紧紧地蜷成一团，鳞片不断开合簌簌作响，巨大的身躯瑟瑟发抖，瞳孔收缩成一条细密的线，金色裂纹向外扩散，细线两侧的金色忽明忽暗摇摆不定。
它分明在害怕，害怕某个力量之大远远凌驾于它的人，能让初代种感到害怕的东西，恐怕用“王”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它了，只能有“神”才有资格称呼它，看来那被黑王审判了千年的白王，到今日……完全苏醒了！
……
剧痛不断地侵蚀着源稚生的身体和精神，铺天盖地的黑色笼罩了他，极限释放“王权”所带来的反噬此刻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精神上，像是无边无际的黑幕压过了最后一丝光明，意识开始浑浊了，他清晰地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地降下温度。
可笑啊，世上最后一个皇，冷血无情的黑道至尊，居然为了救一个废墟，或者只是记忆里曾经的一个温暖的地方而付出自己的生命。
哥哥你那么正义，一定不会想有我这样一个地狱深处的恶鬼，玷污蛇岐八家神圣血统的肮脏弟弟。所以我……还是去死吧。
他那时的声音是那么的孤独那么的绝望，眼角里尽是脸上没有显露出来的、如山崩海啸般的悲伤，他心底里一直希望自己和他一起逃亡啊，到世界的尽头无所谓，到地狱的深处也无所谓，身边有着自己的哥哥，即使堕入绝望的深渊又如何呢？
他们一起在世界的尽头俯视着追来的人，在地狱的深处互相拥抱着取暖，在绝望的深渊中互相把手伸向对方感受那身边唯一的温暖。
弟弟，你知道命运是什么吗？
命运就是那种你绝对逃不掉的东西。
我不后悔我杀死你，我只是后悔我是这个冷酷的家族的执法人，我只是后悔我肩负了这么重的责任，我只是后悔我在推开那扇通往“皇”的力量之门的那一刻，就关上那扇权力之门，而不是像这样，想逃离却又无能为力，被那如山的罪孽压得喘不过去来。
哥哥你知道么？哥哥你知道么？你说的对啊我是鬼我永远只配生活在幽暗的黄泉，而不是像你那样光芒万丈，你的光辉映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所有人都反射你的光芒啊！哥哥！
唯独我，地狱中肮脏的恶鬼，他只会被你的光芒烧成灰烬！我的尸体落在那口井中，那天也是下着雨啊哥哥，雨水沉重地打在身上，血液一点一点从体内流失，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死亡啊哥哥！
弟弟，我们都是鬼啊，蛇岐八家每个人都是鬼，只是有的人……拼命地接近那会将自己灼烧成灰烬的光明。而有的人却只是懦弱地逃走，不敢去迎接那来之不易的光——最终被黑暗和绝望完全吞噬。
其实错的不是我们也不是鬼啊，而是那高高在上的、站在权力的巅峰之上的白王。
死又怎么样呢？我死了，尸体被抛在废弃的井里，哥哥你还是活得好好的，不会为我哭也不会对我流漏出哪怕一丝的悲伤，这就是哥哥你啊，一直守着那个叫做“正义”的东西。
但是哥哥你知道么？偏执的正义，本身就是一种罪恶啊。
你所认为的正义在其他人眼里也许会是错的，你所认为邪恶肮脏的事情却正是那些人所赖以生存的东西。
不，不要再说了，往事一幕幕在源稚生脑海里回放，源稚女的声音不断从那无边的黑幕中通过来，或许……稚女就是他此生之中唯一重要的人了吧？
对于一个至尊，或者说是蛇岐八家大家长来说，一生之中……不需要重要的人！你只要承受那如山的责任就好了！
哥哥，据说在每个人诞生的时候都有一份礼物，每个人都带着这个礼物生存下去，但如果有一天这个礼物被收回去了怎么办呢？
既然是礼物，就说明这不是必需的东西，像这样的东西，没了就没了吧。
该存在的还是存在，该消失的也不会因此不消失——或许当我们死的时候回想起这份礼物，但最终的……还是会失去的。
哥哥你就是我的礼物啊，不管怎样……我觉得拥有那份时光……这一生就已经足够了。
其实他从未恨过他啊，他是他的哥哥啊，他又怎么会恨自己的哥哥呢？
老爹，你不说我们中只有一个能活下来么？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明知道……即使我放弃一切也不想伤害我的弟弟，我决不能……让稚女成为那个死去的人，因为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啊！
那天的雨是彻骨的冷，雨水夹杂着我的泪水与你身上汩汩涌出的鲜血搀和再一起，为什么？有了力量，成为了“皇”我不就是“正义的朋友”么？那为什么我做了错事呢？我还是正义吗？
如果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就该在推开那扇门的那一刻起，就转身关上……权力之门。
原来错的真是我。
如果真的可以回去的话，我希望……和你一起坠入深渊！
我不需要你来理解！不需要怜悯！不需要原谅！不需要救赎！这就是我！我是个魔鬼！和我一起堕入深渊？你也配？！你这种活在阳光，在耀眼的金色下欢歌载舞的天照，又怎会明白黄泉地狱之中声声叹息的恶鬼？！
又来了，脑海里那些挥之不去的声音，稚女？是你吗？原来你真的……永远不会原谅我啊。
原来我不是正义的朋友，我只是一个背负如山罪孽的执法人，我也只配做一个斩鬼人，满手血腥，踩着别人的尸体、别人的鲜血、别人的森森白骨爬上巅峰，用别人心中的绝望恐惧来巩固自己的权力位置，原来我……早已被权力吞噬，往昔渴望那个被叫做“正义”的东西的源稚生，再也回不来了。
原来所有坚持自己是正义的人。
都会不断地被名为“现实”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击倒，最终你会发现，那个被叫做“正义”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根本不存在！然而当你想明白这个道理时，你已背负了满手的血腥，沉重的罪恶。
他孤身一人向前走，就算四周的星辰都已经消失在遥远的夜空之中也不敢回头，因为身后，那个应该露出不舍的目光，他的弟弟，已经被自己……
亲手埋葬！
其实正义这种东西他从来没有啊，它承受着太多的责任，这样的“正义”早已让人望而却步了。
好困，可是休息，不是应该被溺爱、在温暖的怀抱中渐渐睡去的人才有的资格吗？
在漆黑绝望之中，他突然看到了一束光，一束灿烂的、金光闪烁的道路通天而起，道路的周围是森森的白骨、淋漓的鲜血，四面八方仿佛都是修罗地狱，耳边尽是地狱中恶鬼的声声叹息，那声音似雾、似烟、似万世枷锁、似千古奇迷，却也似恶毒咒怨，吐信猛蛇，缠绕于身，不得解脱。
它们都是他手上的血腥，都是他所犯下的罪孽。他踩着自己手上的血腥身上背负的罪孽一步步登上巅峰。
只有他一个人在这条路上走，金色的路崎岖而蜿蜒，前方又有无数的分叉，仿佛一干生百枝，一枝开千叶的大树，阡陌分明巨细无遗，却又无限延伸，你永远也不知道这一路会通往哪里，也许是地狱也许是黄泉，又或许是……
那白色皇帝的王座！
黑暗中恶鬼伸出手阻挠他的前进，但他的脚步是那么坚定，没人能撼动他分毫。
他终于登上了巅峰，那条路……是古道黄泉……传说中的化神之路！
他是天照，从此，摒弃一切的感情，带上那灿烂的光辉，披上那沉重的甲胄，以冷漠的姿态面对着世界，向着太阳的方向，走向高天原里倾世的神殿。
命运好重。
它压的我快要窒息了。
它赋予我与命运斗争下去的倔强。
可惜到头来还是错了。
我不是可以独自撑起一片天地的正义朋友，违背命运的苦果留我一人独自品尝。
……
今天是除夕，现在已经十二点了，每一年的这时候路明非都会站在叔婶家的天台上，扶着冰冷的铁栏杆，抬头眺望远方被烟火点缀的天空，不断有着逆光而上的流星飞上天空，光焰瞬间把漆黑的天幕照亮，火光映在他的眼瞳。
他眼瞳中也涌起了光亮，每一年的焰火都照亮他，让他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存在感，那焰火就像是为他放的，他就这样望着焰火望了21年。
此刻他望着那夜空，乌云都散去了，群星璀璨，一轮明月照耀着大地，仿佛一种低鸣脉脉的诵读声穿越在茫茫时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精雕细琢。
夜色静美，万籁俱寂，从大地到苍穹，从繁华城池到港口渔船，美的就像是神话中的夜之食原，不是那个血腥的狩猎之地，是被优美和谐的月光笼罩的神话之境。
此刻他看着身后的零，她还没睡，也望着深邃的夜空，漂亮精致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她的瞳孔倒影着天空，像是一片冰蓝色的湖里点缀着星辰，金色的发丝流淌下来遮住了额头，美的叫人惊心动魄。
没来由的路明非觉得零似乎也在等，等那被烟花渲染的姹紫嫣红的夜空，等那个为她而绽放的烟花。她也喜欢烟花吗？
路明非不知道，他发现自己并没有真正了解过似乎离他很近却有那么遥远的女孩，他不知道她的性格也不知道她的过去，更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但他却觉得零真的像是在等烟花。
“Show me……the flowers”他下意识地轻声说，这个路鸣泽馈赠的“言灵”只能用一次，但是他曾第二次用这个“言灵”送过零一束北极罂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成功，他想。
就像是流星坠落，没有丝毫征兆的，灿烂的光辉倒射天空，无数的星辰像是突然碎裂，星星的碎片散开一片华美的金光，夜空在这一刻被点亮，极美的花朵展开了柔软的花瓣，放射出无数七彩的枝条，有在瞬间湮灭消失。
接着新的花朵带着无数彩色的枝条向外四射，灿金、鹅黄、翠绿、湖蓝、月白……殷红如血的彼岸花、红色和金色交织成的玫瑰、粉红色的郁金香，花的种子在一瞬间生长、绽放出巨大的花朵、顷刻又凋零成一缕缕的残烟。
零下意识地抓住了路明非的手，作为一个屌丝，至今光棍的路明非从未受到过这样的待遇，不禁看了看身边的零，焰火的光芒无数次把她的脸照亮，她结冰的眼神渐渐融化，变得活泼生动起来。
零的手指也冰冰凉凉，但在他的手的温暖下缓缓地也变得温暖起来。
路明非不禁又想起了他和诺诺在山顶上，那时候的烟火也是如此的灿烂，天空不断被五颜六色的花朵照亮。
背后布加迪的车灯勾勒出他们的背影，焰火照亮诺诺脸上残余的淡淡泪痕，最后飞上天空炸开的百千朵花，这些景象一直留在在他的记忆里，包括那个一直在脑海里跳跃着的、透明的四叶草坠子。
就在这时无数的流星逆空而起，所留下的轨迹密集的像是迸溅的金色瀑布，金色瀑布携带着无数碎金照亮了两个人的脸，那金色中夹杂着银色，瀑布越来越高最后华美得像是通天的道路。
最后一波的烟火是最盛大也最奢华的，几十几百甚至几千条自下而上的轨道交织成了华光灿烂的花茎，那光组成的轨道还未消失，夜空便开遍了巨大的花朵，各种颜色崩裂交织在一起，瞬间便把夜空照的耀耀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