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缺一拍扶手,哈哈笑道:“这已非常难得,谁能令少帅心动?”
沈牧道:“是有天下首席才女之称的尚秀芳,唉!”
宋缺沉吟不语,好半晌道:“你最想得到的女人,就是你晓得永远得不到的女人,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这两句话。”
沈牧愕然道:“阀主难道亦有这方面的遗憾吗?”
宋缺洒然一笑,花白的鬓发在灯火下银光闪闪,像诉说别人往事的淡然道:“人生岂会完满无缺?天地初分,阴阳立判,雌雄相待,均是不圆满的情态。阳进阴退、阴长阳消,此起彼继,追求的正是永不能达致的完美和平衡。男女间如是,常人苦苦追求的名利富贵权力亦不例外,最后都不外如是。”
说到最后的“不外如是”,显是有感而发,沉缅在某种无可改变的伤感回忆中。
沈牧欲言又止。
宋缺微笑道:“少帅是否想问老夫,既瞧通瞧透所有努力和追求,最后仍只不外如是,为何仍支持你大动干戈,争霸天下?”
沈牧道:“这只是其中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是想问阀主那得不到的女人,是否为碧秀心?”
宋缺把茶盅放回几上,淡淡道:“为何你想知道?”
沈牧坦然道:“能吸引阀主的女人,且直至今天仍念念不忘,当然必是不凡的女子,我虽没缘见过碧秀心,却可从石青璇推想她的灵秀,这才忍不住好奇一问,阀主不用答我。”
宋缺目光落往挂在帐壁的天剑,摇头道:“不是秀心,但我确曾被她吸引,若非她为石之轩诞下一女,我宋缺即使踏遍天涯海角,绝不放过石之轩那蠢蛋。哼!不死印法算是什么?只不过是魔门功法变异出来的一种幻术,还未被老夫放在眼内。我在岭南苦候石之轩十八年,可惜他一直令老夫失望,石之轩太没种!”
沈牧听得肃然起敬,石之轩曾亲口向徐子陵说不死印法是一种幻术,而从没有和石之轩交过手的宋缺却能如亲眼目睹的直指真如,说破不死印法的玄虚,高明到令人难以相信。可见宋缺已臻达武道的极致,从蛛丝马迹掌握到不死印法的奥妙。
忍不住问道:“听说慈航静斋有本叫《慈航剑典》的宝书,宁道奇未看毕即吐血受伤,阀主不为此心动吗?”
宋缺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雄躯微颤,好半晌神情才回复过来,苦笑道:“因为我不敢去,不是怕翻看剑典,而是怕见一个人。”
沈牧愕然道:“天下间竟有人令阀主害怕?”
宋缺叹道:“有什么稀奇,你不怕见到尚秀芳吗?”
沈牧一震道:“原来能令阀主动心的人,竟是梵清惠。”
宋缺没有直接答他,回到先前的话题上,道:“传言夸大,岂可尽信。老夫第一个不相信宁老会因看《慈航剑典》受伤,知难而退却是事实。剑典由地尼所创,专供女子以剑道修天道,秘不可测,阳刚的男性去看自是危机重重。且因其博大精深,奇奥难解,愈高明者,愈容易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动辄走火入魔,宁老能悬崖勒马,非常难得。”
沈牧兴致盎然的问道:“据传宁道奇当时是要上静斋挑战梵清惠,我不信实情如此,宁道奇是那种与世无争的人,怎会四处闹事?”
宋缺别过头来凝望打量他半晌,微笑道:“你再不痛苦烦恼,对吗?”
沈牧愕然道:“我是否心多的人?说及这些引人入胜的事时,其他的就给置诸脑后。”
宋缺欣然道:“所以你是有资格和李世民争天下的人,宁老到静斋只因想和清惠谈佛论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玉致的事我不宜插手,必须由你想办法解决。还有其他事吗?”
沈牧压低声音,沉声道:“只要能夺取汉中,我有个不费吹灰之力攻陷长安的秘法。”
宋缺动容道:“说来听听!”
沈牧把杨公宝库的秘密一五一十说出来,最后道:“只要我们出其不意,城内城外同时发动,攻李渊一个措手不及,我有把握在一晚内控制长安。”
宋缺双目精芒闪闪,神情却比任何时刻更冷静沉着,缓缓道:“你比我更清楚长安城内的情况,照你看我们须多少兵力,始能在一晚时间内攻占长安。”
沈牧道:“若李世民留守洛阳,关中空虚,顶多三万精锐,我们便有收拾李渊的能力。哈!有你老人家在真好,可以为我拿主意。”
宋缺像没听到他最后两句话,露出深思的神色,摇头道:“你极可能低估长安的防御力,杨广那昏君因怕手下谋反,更怕手下开门揖敌,所以不但在城内广置关垒,城门更是关垒中的关垒,即使你在城内发动攻击,一时三刻仍休想控制任何一道城门。且李渊为防李世民背叛,长期在长安附近驻有重兵,可随时开入城内,唐宫更是三座都城中最坚固难以攻克的宫城。照我看必须把兵力倍增至六万人,始有机会在一晚工夫在城内建立坚强的据点,寸土必争的巷战尚要多费几天时间,胜利绝不容易。”
沈牧佩服的道:“阀主想得比我谨慎周详。”
宋缺微笑道:“原因在你惯于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不过现在既有老夫助你,何须冒功亏一篑之险。既然有此攻陷长安的妙计,老夫将重新部署攻防的策略,分配人手以牢牢把李世民的大军牵制在洛阳,而攻打汉中的事必须秘密进行,到李世民晓得汉中失陷,生出警觉,长安城已是烽烟处处,再没有人能改变李唐覆灭的厄运。”
沈牧谦虚问教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宋缺哑然失笑道:“你不是主帅吗?竟来问我?”
沈牧陪笑道:“那只是说给别人听的,现在只有小子和你老人家,当然是由阀主话事作主。唉!首领的生涯真不易过。”
宋缺审视他片刻,油然道:“有三件事,须你亲自去办妥,不能假手于人。”
沈牧恭敬的道:“阀主请吩咐。”
宋缺拿起茶盅,神态悠闲的浅呷两口,道:“沈牧!你可知老夫对你的钟爱疼惜正不住增加。论声威,今天的沈牧不在我宋缺之下,而你怀着的仍是一颗赤子之心,在你身上我察觉不到任何野心,这是没有可能的,偏是你办得到。你不怕我只是利用你,其实是我自己要坐上帝座吗?”
沈牧莞然道:“多谢阀主赞赏。坦白说,做皇帝可非什么乐事,若阀主肯代劳,我会非常感激。”
宋缺大笑道:“休想我答应。”旋又正容道:“第一件事,少帅须立即赶返陈留,向下属宣布我宋缺全力助你登上皇帝宝座,玉致则为你未来的皇后。不要小觑此事,实是至关重要,不但可稳定军心,更令权责分明,不存在谁正谁副的问题,只有将两军化为一军,同心合力,始能发挥我们联手合作的威力。”
沈牧道:“你老人家可否再考虑小子刚才的提议,那是我真正的渴望。”
宋缺淡然微笑道:“自今以后,休再提起此事,当你成为一统天下的真主,瞧着万民在你的仁政下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什么个人的牺牲都是物有所值。”
沈牧颓然道:“第二件事又如何?”
宋缺道:“我之所以要你立即连夜赶回陈留,正因第二件事非常紧迫,返抵陈留后少帅得马不停蹄的直扑历阳,说服杜伏威公布全力支持你,只要他点头,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即可控制大江,那时要攻襄阳,又或奇袭汉中,只是举手之劳。当李世民闻信后,只余坚守洛阳一途,大利我们挥军入蜀,攻陷关中。”
沈牧点头道:“我正有此意,请阀主吩咐第三项要办的事。”
宋缺道:“你要从秘道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进长安,绘制一卷长安全城最准确的关防碉垒兵力分布详图,供我作参考之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长安巷战不容有失。如何把我们的伤亡减至最轻,保存实力以应付李世民,关系到最后胜利谁属的大问题。此事必须你亲去办妥,即使身份暴露,我相信凭你的长剑仍可从容离开。”
沈牧心悦诚服的道:“我确没阀主想得这么仔细周详,三件事全包在我身上,绝不会让阀主失望。我回去交待两句,立既返回陈留去!”
宋缺仰天笑道:“好!这才像是我宋缺的未来快婿,其他的事你不用分神去理,老夫自会在攻入关中之前,为你营造最优胜的形势。”
……
陈留守军见沈牧突然从容归来,举城军民欢欣若狂,宣永、虚行之、焦宏进、左孝友、洛其飞、陈长林、高占道、牛奉义等迎他入城,百姓夹道欢迎,欢呼声潮水般起伏,气氛像火一般炽热沸腾。
沈牧当然摆出亲民的样儿,以挥手和笑容回报视他如神明的居民,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大明白,为何陈留全城会视唐军为洪水猛兽?
进入帅府外大门,宣永立即报告道:“收到徐爷的消息,他正和侯公子与一位姓阴的朋友乘船逆运河北上的途中,随时到达。”
沈牧剧震停下,呻吟道:“我开始走运哩!没有能有比这更好的消息,还寻回失了踪的阴小子。他奶奶的熊,你们可知李世民给我未来岳父摆摆姿态,就吓得夹着尾巴溜回洛阳了。”
众人在他身后停下,闻言爆出一阵喝彩叫好的声音,任谁都晓得宋缺大军的驾临,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艰苦捱揍的日子终成过去。
沈牧已在少帅军成功建立起无敌的形象。而更重要的是,少帅军对大唐军再没有丝毫惧意,沈牧正是李世民的克星。得来不易的胜利喜悦,深深感染着帅府前广场上每一位将士。
沈牧喝道:“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是论功行赏,那等如说,每一个人都重重有赏,既叙功,更赏钱,我不够钱付,我的未来老岳会掏腰包,大家不信我亦该信他。”
众人起哄大笑,既因受赞欢欣,更因沈牧说的方式很有趣。
虚行之拈须微笑道:“赏厚而信,刑重而必,古语有云,信赏必罚,故有赏必有罚。兵书亦说‘凡人所以临坚阵而忘身,触白刃而不惮者,一则求荣名,二则贪重赏,三则畏刑罚,四则避祸难’。行之为我军定下一套赏罚的制度,只要少帅点头同意,即可论功行赏,视过而罚,少帅明察。”
沈牧大喜道:“行之确是算无遗策,有你助我,何愁大事不成?”
宣永等欲言又止,虚行之道:“少帅请移驾大堂。”
沈牧心中暗叹,宋缺果是料事如神,少帅军的将士正为皇帝的宝座忧心,因为位子只有一个,论实力、身份、地位,宋缺均在他沈牧之上,所以若弄不清楚这暧昧不明的情况,军心会大受影响。而宣永等显然曾讨论过此事,所以听得何愁大事不成一语,有此反应。
他晓得无法回避这问题,正容道:“我还有一事公布,宋阀主决定全力支持我一统天下,宋家军就是少帅军,异日我沈牧若有幸登上宝座,宋玉致便是我的皇后。”
众将士闻言所有担忧疑虑一扫而空,欢声雷动中簇拥着沈牧进入帅府。
沈牧则是有苦自己知,在宋缺军击退李世民大军前,皇帝宝座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可是现在形势大变,天下成二分之局,而他更有把握取得最后的胜利,做皇帝变成大有可能,令他顿时感到问题的迫切性和压力。在他心中最理想当然是可另挑贤者做皇帝,他则功成身退,与徐子陵遇游天下,享受生命。问题是他不得不尊重宋缺的意向,而宋缺表明只支持他登上帝座,而非另一个人。
事情至此,别无选择的余地。
……
帆船缓缓泊岸,终抵陈留。
只看陈留守军的气氛情况,即晓得沈牧尚在人世,使城中军民充满胜利的喜悦和激奋。
码头和城墙上竖满少帅军的双龙旗帜,迎风拂扬,军容鼎盛,八面威风。令徐子陵深切感受到少帅军再非是在敌人占尽上风的情况下挣扎求存的弱旅,而是能问鼎天下的雄师。
把守码头的军队列阵欢迎之际,城头上擂鼓声起,千多骑旋风般冲出城门,风驰电掣的朝码头奔至,带头的当然是沈牧。
三人再没等待泊岸的耐性,飞身上岸。
沈牧早跃下马来,疾掠余下的百许步距离,不顾一切的把徐子陵搂个结实,泪流满脸,大嚷道:“感谢苍天!他待我们两兄弟的确不薄,陵少终于回来哩!”
帅府内堂,沈牧、徐子陵、侯希白、阴显鹤围桌谈话,陪座者尚有虚行之和宣永。
弄清楚徐子陵那方面的情况后,沈牧大喜道:“又有这么凑巧的,我正准备前往长安,不过先要和老爹见个面。”
转向阴显鹤道:“你老哥放心,悬红寻找令妹的事包在我们身上,行之会尽量把事情扩大。”
虚行之欣然道:“只是举手之劳,属下会办得行妥安当。”
阴显鹤道:“只是……”
沈牧以笑声截断他道:“大家兄弟,我有银两就是你有银两,有什么好计较的。”
宣永不解道:“少帅因何要到长安去?”
沈牧把宋缺的提议道出,忽然发觉徐子陵脸色有异,讶道:“陵少有什么问题?”
徐子陵苦笑道:“待会儿与你说吧!”
沈牧道:“没有问题是不能解决的。不若你们先陪我到历阳见老爹,然后齐赴关中,途上还可以与我们的美人儿场主碰个头说几句私己话。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商秀珣应欢喜见我们。”
虚行之皱眉道:“绘制长安城内详图一事,可否让侯公子代劳?”
侯希白的妙笔名着天下,绘图制盏,当然比沈牧在行。
侯希白欣然道:“这一事就包在我身上。”
沈牧微笑道:“行之不用担心,我去后,宋阀主自上持大肘,只要我能说动老爹传信天下,沈法兴、萧铣和林士宏等残余何足为患。李小子则因大雪封路,不能南下,封锁水道后,他只好在北方捱风雪。现在我们当务之急,不是南征北讨,而是要训练一支擅长近身血战的精锐,一矢中的攻占长安,那时天下将是我们囊中之物,轮到洛阳变为孤城,练军的事由宣永负责。”
宣永领命答应。
阴显鹤道:“何时起程?”
沈牧笑道:“我本想待今晚出发,让你们有机会和宋阀主见面,现在看到阴兄这样子,知老哥你再难久待,这样如何?我们一个时辰后登船动程。”
转向徐子陵道:“有什么事,上船说如何?”
徐子陵欲言又止,无奈答应。
接着的一个时辰忙得沈牧昏天暗地,他要逐一与诸将说话,既要面授机,更要听取他们的意见,又得审阅虚行之准备好的诸般委任状和卷宗,盖草画押,忙个不亦乐乎,初尝当皇帝的诸般苦处。
虚行之道:“以双龙作旗徽,是由占道和奉义提议,我们一致赞同,除少帅有其它想法,否则行之认为该就此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