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在‘死’门的殷若航,比若林那边惨烈上许多。
他翩翩然盘坐在地上,双手攥拳剧烈颤抖,仰视着眼前画面。
那里边的殷若航似乎稍显年岁,依旧翩然出尘,却更多了许多沧桑。
他不像若林那般孑然一人,死得侠气盎然!
画面的场景是他最为熟悉的云海宗,全宗上下数千弟子,尽数上阵抵抗不知道哪来的外敌。
他看着自己熟识的师弟妹接连倒下,死状惨烈。
他看着一些尚不足成年的孩子,穿着云海宗如仙子般飘逸的宗服,前仆后继地提剑上阵,却被对方毫不犹豫的屠戮。
他看着自己的精卫鸟张开巨大的羽翼,身上却插满了无数灵力箭矢,最终洒落着鲜血沉重坠地。
他看着云海宗后山的兽林被大肆屠戮,成百上千的妖兽、灵兽被那些黑衣人虐杀,有些甚至生剥皮肉,抽骨扒筋,震耳欲聋的野兽哀嚎声回荡在整个宗门的天地间。
他看着宗门里那些毫无战力只会结阵的修士,在被一刀刀砍杀之后依旧维持着阵法不倒,却终是勉力难为。
他看着画面中的自己发了疯似的呼喊,咆哮,猩红刺目的血泪自他白皙的脸庞淌下。
他被几个死守自己的师弟拦腰拉住,被拖拽逃到云海宗最高处的阁楼之中。
他站在窗台,双手死死攥住围栏,指甲扣在栏杆上血泊一片。
他额头,脖间,手背青筋蜿蜒暴起,整个人看起来狰狞恐怖如地狱恶鬼。
他的脸涨得通红,怒喊嘶吼着让他们快跑。
血泪始终未曾干涸……
画面中的云海宗一片尸山血海,那些黑衣人如蝗虫入境般踩踏着他宗门弟子的尸体。
一息尚存的女弟子们被他们当众凌辱虐杀。
巨大的精卫鸟缓慢阖上眼眸,却被几个黑衣人踩在身上直接砍掉硕大的鸟头。
黑衣人们拿着刀剑在地上已死的弟子们身上来回砍刺,笑得张狂肆意。
画面里的殷若航最终悲愤地仰天长啸,暴起全身修为,拼了心神,长发披散一片,凌乱翻飞的凌于空中,爆体而出。
他挂了一生的面纱随之掉落,露出绝美倾世如女子般的容颜。
他七窍流血,飘然坠落到阁楼之顶却始终扶住栏杆不让自己倒下。
他陪伴了一生,守护了一生,倾力了一生的云海宗,终是再无一人一兽生还。
画面的最后,他缓缓阖上再也撑不住的眼帘……
视线的最后,一袭白衣的绝世女子带领数千精兵仗剑而来,她的身旁矗立着凌然如战神般的妖孽男子。
她奋力地砍杀黑衣人,朝自己奔来,口中一声声凄厉地大喊着“若航……”
她如画一般的面庞上满是泪水,踉跄地在一片尸体中跌跌撞撞。
最后的最后,他的面容还是被她看到了……
他笑得怆然却凄美……
他艰难地轻声嗫喏:“你来了……”
殷若航浑身颤抖地看着画面的最后,那个绝美的自己,那个绝美的她,脸颊上竟满是泪痕,冰凉一片。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唇角缓缓淌下一缕血痕。
他转头看向那女子去往的方向,依旧烟雾缭绕,只是视野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苦笑着轻喃,“人生的最终,竟是你啊……”
从来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过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
昆胜去往的是‘怨憎会’之门,十分符合他的性子。
宗门内斗,同门倾轧,一群糙汉子拳打脚踢地打成一团。
在残杀陷害了不少同门,甚至有他曾经的至交好友后,他终是如愿以偿的当上了雷霆学院的院长。
只是众叛亲离的下场便是遗臭万年的名声。
他至死都无法摆脱‘阴狠狡诈,不得相交’的名声,最终郁郁而终。
壮硕的昆胜,浑身肌肉暴起,目眦欲裂地唾骂着画面里那些指责他不对之人。
他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地看着云雾逐渐消散。
卸了浑身戾气,摇身一变又恢复成那个稳重如山的宗门大师兄昆胜。
——
婳姬那边的‘老’门也确实如她自己所想,直面衰老而已。
作为女人,作为一个妖娆多姿的女人,作为一个曾经站在修士顶端的女人,她是有自己的傲气的。
本以为直面自己的衰老,是早晚要面对的事,不可也不必逃避。
只是,美人迟暮,英雄末路,皆是这世间最无可奈何的悲凉之事。
虽无法避开,但总让人不愿直视。
画面中的婳姬,苍老的皮肤皱皱巴巴,曾经的风情万种不见分毫,更多的是病卧睡榻的残破之相。
她身边围绕着缥缈宗年轻的女弟子们,个个风姿妖娆,美艳无双。
在众人离去之后,她愤恨地打落床边所有的摆件,精美的瓷器碎裂一地,再无从拼凑。
亦像是风烛残年的她……
最后的最后,她躺在缥缈宗宗主主屋的奢华楠木床上,床边帷幔翻飞,异常缥缈。
那时的她却已经枯槁干瘦如一具白骨,面色灰败无光,身上仅剩一层干巴巴褶皱的皮。
她干枯的胸膛逐渐弱了起伏,最终不甘地缓缓阖上了双眼。
她这一生……为美貌而生,为美貌而死,代价之大,无以言表。
悔或不悔,也只有她自己知晓。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
卞安惴惴不安地站在‘病’门内的一片云雾之中。
他看到自己不到不惑之年,却早已缠绵病榻数载。
曾经那些意气风发,想要在江湖中闯出一片天地的青年卞安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他瑟缩在卞家一处偏僻的小院落,只有一个小厮在骂骂咧咧的照顾自己。
小院子甚至还没有摄政王府一个侍卫的院子大。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草味道。
他看到帝昊天带着巫杰和慕之风来到他的小院,这三位至交好友给他带了云悠然的梨花酿。
他看到帝昊天说,“今日一别,此生便不要再有交集了吧,你终是寒了她的心,伤了本王与你的兄弟之情!”
随即,那个如妖如神般的男子仰头干了整整一壶梨花酿,不再言语,面色冰冷。
巫杰和慕之风轻笑着与自己干了一杯,并未过多言语,只是他们腰间别着的甲天下甲等武器,早已扬名整个天下。
他苦涩的转头,看了眼自己屋中挂在墙上的那把刀,那曾经是年少的云悠然推荐给同样年少的他的。
他还记得那容颜倾世的少女彼时尚未出嫁,还是侯府的清平郡主。
她笑得轻浅,对自己说:“卞安,你爱这个江湖,便用这个吧!双截棍不适合你……”
画面的最终,帝昊天三人相携而去。
他抱着那把万金难求的甲天下甲等兵器,被卞家一众嫡系拳打脚踢。
他保住了花十万两黄金那样便宜的价格就得到的武器,想起云悠然笑得谄媚地对他们说“甩卖喽!”
想起帝昊天他们在侯府石桌前笑着喝下梨花酿。
想起那个没有尽头不停下坠的黑洞中,云悠然看向自己逐渐变得冰冷的视线。
他大口大口的吐着血,终是回天乏术,松开了怀中珍视一生的兵刃。
卞安缓缓蹲下,哭得泣不成声。
他知道自己之前错了,但却为时已晚,不是么……
——
‘五阴炽盛’之门中的胡月幽,百无聊赖地盘坐于地,单手杵着长出青茬的下巴。
轻缓的脚步声响起,他缓缓抬起眼帘,看向迎面而来的黑色身影,蓝眸竟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一片,寒彻心扉的气息甚至丝毫不输帝昊天。
来人身着一身黑色丝绸衣裤,合体修身。
一头乌黑短发利落地挡在完美的瓜子脸边,没有了一贯盖在脸上的半张面具。
他红唇紧抿,不再有分毫笑意,冷肃着一张比例完美的脸,妖冶美艳,却再不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同样冰蓝的眸子,紧紧盯着一头银丝的自己。
他缓缓蹲下身来平视自己银白的长发,未曾发声,只是直直地凝视着,似乎那冰蓝的眸中饱含千言万语。
“你来啦?”银发的胡月幽轻声叹息,声音轻柔悠远。
“何苦如此呢?月狐……”黑发的‘他’蹙起眉头。
“还是叫我阿月吧,或者狐狐也好~”他轻扯红唇,邪魅的笑容中有些苦涩“那个名字,终是不愿再听的……”
“既知如此,何必伤害了她却也苦了自己啊……”‘他’满脸不认同地摇了摇头,语气里有着满满悔恨。
“我这一生所求,终究不过为了她一世平安罢了……”
他缓缓抬眸,看着光幕中如幻灯片一样一闪而过的种种画面,身形微晃,喷出一口心头血!
一声嗟叹,一滴冰泪,寒的又是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