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麻烦的开始了~”
战场上的喧嚣终止,尸骨遍野、疮痍斑驳的空旷地,变得更为空旷破落。
连之前那些零七八落的歪脖子树,也早已经碎成了渣渣。
京都皇城外,除了血污凌乱,就剩下一地的坑。
所有凡人,整齐划一地提着一口气,死活不敢放松。
仿佛,这一口气深深吸了许久,久到他们的胸腔膨胀,面红耳赤,青筋暴起,却无一人敢长舒出来。
生怕眼前这看起来不太真实的假象,只是假象。
如梦幻泡影,为他们编织了一个‘活下来’的美梦后,便生怕一戳就破。
万籁俱寂间,属于拓跋宏的‘惨叫’声,就显得格外明显,甚至令人毛骨悚然。
好不容易平静些的心间,再次簌簌狂跳。
怎么了?
又发生了什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波完了立马续上下一波。
老天爷,凌风大陆真的已经气数将尽,不得不亡了么?!
就不能饶过他们这些平凡人吗?
城墙上一双双疲惫混沌的眸子,紧张兮兮地盯着城外空地上那一点璀璨。
金色蛋壳状光罩,虽光芒炽盛,光晕却如泉水平静流淌,能让所有视力还不错的人类,看清内里的状况。
比如——
眼下几近癫狂的‘野兽’,拓跋宏。
他一头及腰卷发狂乱张扬,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毛发炸立。
残破的墨绿长衫逆向翻飞,下摆甚至有些卷在了胳膊上,看起来狼狈极了。
本来清澈又充满阳光的眸子里,猩红狰狞,毫无理性可言,连眼白都看不到,只有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手臂上的袖子早已不知所踪,暴露在外的皮肤,明明该呈现健康的小麦色,精干健壮,肌理分明。
眼下却除了丑陋的血纹,啥也看不出来,一条条凸起在表皮上,像爬满了一身变异小蛇般,绝对能逼死密集恐惧症的那种密密麻麻。
拓跋宏此刻正在仰天长啸,如一只咆哮中的兽类,原始、凄厉、野性,还有明显的失去人类意识表象。
“啊——”
自他大张到嘴角都迸裂渗血的嘴巴里,洁白整齐的牙齿,突兀长出几颗獠牙,就好比虎牙进化了,直接探出嘴唇,把微厚性感的唇,折腾得血肉模糊。
除了能看出那四颗锃亮森冷的獠牙外,再看不清其他。
大概本来身为人类的他,身体皮肤根本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变化,以及滔天的力量冲击。
爬满血色筋脉的脸上,皮肤被撑开丝丝缕缕的裂缝,点点渗血。
身上亦然。
他现在就像个站立的血人,一掌掌,一拳拳,凭借着嗜血本能和冲动,疯狂砸向蛋壳光罩。
还真让他误打误撞地砸出不少裂痕来。
毕竟,拓跋宏也是一脚迈入神王境的人了,再加上新生转化,令他如懵懂幼儿,完全没有思考可言。
只知道一味地宣泄体内‘热情’。
被血红浸染了的视线中,除了能看得到最靠近的星海,脖子上、身体里那一根根清晰明显的脉络,以及血管中汩汩流淌着的鲜血外。
他啥也看不见。
就好比一台x光机,他现在只看得到自己想看到的血液流淌,只闻到得到自己想闻到的血腥味,只能不停地吞咽口中源源溢出的口水。
在拓跋宏的眼睛里,眼前的星海,就是一盘行走的‘生牛肉’,三分熟带血筋儿那种。
“滋——滋——滋——”
尖锐的黒长指甲,一遍又一遍的剐过光罩表面。
那令人头皮发麻,浑身冒凉汗的刺耳声音,绝对属于拿铝饭盒盒盖剐蹭饭盒的声音,听得星海整个人都裂开了。
鸡皮疙瘩起一身不说,直接生理上不适到想呕吐。
他猛地站起身,一个箭步跃向韶光和巫杰他们,满脸不爽和质问的怒吼:“没人能管管他吗,就这么关着?!”
巫杰缩着脖子装‘老实人’,一边将判官笔别入后腰,一边搓搓手,谄媚一笑:“嘿嘿嘿,星海神王~您贵为神王都束手无策的话。小的就一化神境判官,实在能力有限呀~”
“我呸!‘能力有限’、‘能力有限’,你真那么有限的话,小冥王为何还留着你!”
星海本就是个披着斯文外皮的暴脾气,这会儿被拓跋宏鬼吼鬼叫加指甲‘声波’攻击的,整个人戾气大爆发,完全不顾及什么狗屁醪糟的‘天神形象’。
他现在一肚子邪火没地方撒,怎么看这个装废柴的判官,怎么不顺眼。
别人扮猪吃老虎,至少都得有个‘扮’的过程,有个演的成分在吧。
他倒好,明晃晃的装弱鸡,明摆着告诉天界,‘你强任你强,清风拂山岗,收尾的活……受累各位高手摆平啦~’
这不是妥妥的‘管杀不管埋’,‘只管冲锋,不管陷阵’么!
就连旁边只想热热闹闹看戏的韶光,都不由得脸色难看上几分。
他华丽丽的美郎君仙官脸,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明显抽搐得快面部神经失调了。
冥界的人……
是真的狗啊!
好事不落下,坏事不靠前。
不知为啥,他就觉得好像掉入了巫杰这家伙,弯弯绕绕刨好的坑里了呢。
问题是,他们还找不到理由推辞!
为什么这么说——
瞧瞧那一城墙上,好几千双眼睛,目光如炬的注视呦~
他和星海的颈椎,都快被名为‘道德’、‘责任’、‘慈悲’等一顶顶高帽子,砸弯了。
“咳咳咳~怎么说,这位太子殿下也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得到那位的血液,才导致转化成僵尸的。作为天界之将,按理说我等不该纵容此‘邪物’祸乱世间。你们地府,不也有这项规矩么?!”
于是乎,韶光试图转圜一下立场,争取化被动为主动,便轻咳了两声假模假样地摆出‘教条规矩’来。
反正僵尸这个存在,本就不容于三界六道中,被天冥二界一向视为‘异类’,归类于‘邪祟’。
他说得有理有据。
巫杰赶忙摆摆手,同情地眼含盈盈泪水,望向发狂中的拓跋宏,“唉——天界的各位,要真准备出手灭杀太子殿下于此,我等自是没有立场劝阻。但……”
“韶光神王、星海神王,太子殿下也是被逼至绝境才会落入此番境地呀!仅凭他一个战中才堪堪突破化神境的凡人而言,既要保家卫国,又要护这满城普通人的性命,以一己之力对抗一位魔将……”
“唉……太子殿下还能有这一息尚存,都算是奢侈了~”
巫杰一字一顿,说得不轻不重,却字字泣血,声声含泪,好像拓跋宏是他亲兄弟似的,满满的心痛和怜惜。
只是,他说话时,声音里裹挟了些冥力。
就这样恰到好处,不算高亢,不算微弱的,将自己的话语以轻风送入空气中,传向皇城。
韶光自诩涵养不错,在此时,都几乎直接爆粗口。
妈卖批!没见过这么贱嗖嗖的神官了就。
话里话外的在这儿逼谁呢?
怎么就成了他俩要‘斩妖除魔’,怎么就成了他俩要弄死拓跋太子了呀!
这特么确定不是在道德绑架?!
巫杰说得声泪俱下,这货不去演戏,都对不起他这一身戏精天赋。
“行了行了!别说那些没用的!就看眼下——说说怎么办吧?判官,你没办法、没能力,我们自不能迁怒于你。这是你们冥府选人的标准,天界不予置评,只求战时别拖我们后腿即可。”
“但,群策群力总会吧?没有办法也动动脑子,咱研究一下,到底该拿他怎么办?”
“杀,杀不得!他是一国太子,本来该有天界气韵加身,事到如今实属可惜。再加上他是此战的最大功臣,我等自不能在此时过多为难。”
“当然了,他往后若是危害天下,届时我等亦师出有名!”
“留,是肯定得留。但怎么留,如何留?……”
星海气哼哼地喘着粗气,摆摆手,硬挤到巫杰和韶光之间,语态强横,听得出来的火气上头。
别说上头了,都快直通天灵盖了!
时至辰时,天光大亮,太阳像是毫无攀爬过程的,一跃上天空,释放出刺眼的第一缕橙光。
晃得正面迎向东方的星海,下意识抬起手臂虚挡光芒。
哇~又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狗屁,眼下是顾得上天气的时候吗?!
巫杰这会儿没多说什么,不得不说,人家星海说得有道理,他无力反驳。
只是,拓跋太子是安老大的男人,虽尚没过明路吧,但长了眼的都看得出来,这二人之间的缱绻悱恻。
说不喜欢,绝壁是糊弄鬼的!
那么这事儿,可就大条了~
万一拓跋宏有个啥闪失,还是从他这出现的纰漏。
啧啧啧~光是想想,他都觉得头皮炸裂,脑海中已经呈现出自己的八百多种死法了。
无论是出自安老大,还是自家老大或者姑爷~
倏地,在所有人完全没反应过来,甚至都没看清来人是怎么‘咻’一下子,融合着晨光就现身时。
安若浅一头妖冶红发拖地,随风摇曳翻飞。
她脚踏漫天晨曦,身披橙红阳光如一件轻薄的羽纱外衣,虽满身血污泥泞,周身却缭绕着缥缈云雾,不减绰约风华。
如一尊天神临尘,眨眼间越过层层冥府将士,少数呆愣天兵,以及更凝滞的三位‘主理人’。
一道流光穿梭而过,她轻柔地站在破裂如被敲碎的蛋壳外,满眼不舍和心疼,隐约间,似乎还有一些歉疚之意。
巫杰看着那张被映照得绯红,哪怕脏污不堪却依旧绝美的侧脸,啧啧称奇——安老大,居然真是个女人呐~
安若浅定定地站在光罩外,同样丑陋布满血纹的小手,柔柔的抚上光膜,与内里不断拍打的大掌隔光而贴。
从未有过的温柔似水,从未有过的柔美浅笑,从未有过的满眼深情,她微微勾起唇角,五指轻轻使力一抓。
“傻子,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