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三十六隐匿（上）
“我只知道，张一白的死，确确凿凿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顾形并不答话，只掀抬起视线看着江陌藏不住纠结愁绪的眼睛，半晌，转头眺着半掩在楼檐后侧颜色浅淡的月亮，顾左右而言他地笑叹了一口气。
“不管设卡排查那天车祸的始作俑者是不是梁明——只要曾经跟沣西和坝庄背后那位压根儿没露面的大老板有过联络交集的人是梁明，那梁二世祖的这条命，被人找机会收回去，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区别而已。”
江陌眉头紧着，喉咙里欲言又止地咕哝了一声，却到底还是把显然无从探究的疑惑咽到了肚子里，半晌没说话。
沣西坝庄清剿的时候声势闹得实在太大——大到许多人都差点儿忘记，温晨撇下这身警服隐姓埋名卧底的最初，搭着名声和半条命试图接近探底的大老板，其实自始至终都身处在这座已经翻不出花的老城之外，从未确凿地踏进过盛安这场貌似天网恢恢的棋局里。
温晨楞头倔脑满眼青涩的时候就被生硬地安插在了一处几乎举步维艰的困局当间，稀里糊涂地摸爬滚打着，从一个只配拉开车门站在群架外沿的小喽啰做到了沣西场子里人人都要低下半个脑袋给上几分薄面的经理台前，江陌不止一次地暗自推断盘算，倘要是没有张一白的保驾护航，他十有八九早就挨了千刀万剐也说不准。
沣西坝庄起初两相割据纷杂凌乱的生意场在这几年间悄无声息地站妥铺稳，静水流深之下却有人偏偏容不下见面三分利的平摊，嚣张地妄图在这么个地界儿搏一个一家独大争先——可惜这贪妄的念头一动，一个唾沫一个钉的市场规矩就被掀搅得稀烂，有人惦记着扩张势力吞下更多的活水流利，有人贪财到底急功近利行事在先，还有人循着隐晦的风声不知道探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悄默声地想着趁乱摸到幕后的底牌，再横插一脚进去，却没留神地捎带出丁点儿惹眼的马脚，不知有意无意地暴露在外面。
江陌耷拉着脑袋，扯拽下手背上的止血胶布，缓慢地捻成一团。
……或许，那次看似收官的天网行动，只不过是一场掩饰着幕后制贩集团临时撤离盛安市场，卧底行动继续深入的开端。
已经被风吹雨打得软烂的泥墙就地舍弃实在有些可惜，偏又松垮得不知道何时吹了哪阵风就会囫囵把人砸压在墙底——两三个不知天高地厚漏了家底的倒霉货色只好就地丢弃，倒不如趁此之机，先给立场含混的张一白推波助力，把浑水摸鱼的手探向更深的潭底，再借着警察手里伸张正义的刀，把盛安城里老早就心生旁意的隐患悉数清理。
照此来看，看似听凭安排，实则却打算借刀杀人处理掉梁霁这个碍眼东西的梁明，八成早在清剿行动之前，就躺在了幕后老板盘算着排除异己的黑名单里。
江陌猜温晨应该清楚地知道，至少也曾经有过怀疑，他卧底的身份之所以能够掩藏至今，十之八九是因为，张一白才是这场深入布局里，真正跟幕后黑手拉扯紧密的棋。
不过肚子里敲锣打鼓地说一千道一万，这一切的推断不过只是江陌的臆测而已，确凿的实情她无从得知，张一白究竟当真是盛安的保护伞，还是只为了蛰伏更深，佯装出的一副“破釜沉舟弃暗投明”。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张一白促成了沣西坝庄幕后的人在收网行动之前提早撤出盛安的乱局——否则当时坝庄齐家村的风声走漏，温晨很难在这样的时机全身而退，扣着卧底的帽子，大喇喇地从那么个你死我活的圈子里囫囵个儿地跳出去。
然而无论张一白究竟站在哪个阵营里面，沣西坝庄幕后的人隐而不发的这段时间，偏不知道怎么就从梁明树大招风的遮掩背后蹦出来了个不长眼的，把拿着一条警察的命作投名状捡便宜的主意，打在了张一白的脑袋上面。
直接的上线突然落陷，原本还有机会再度牵搭起来的关系网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被彻底斩断，连带着盛城际速这么一条本可以徐徐深入的暗线都被一股脑儿地掀在了台面，再难伪饰观望地按兵不动下去。铺垫了几年才有所推进的行动就这么荒唐地悬在半路，温晨不大可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既往的心血停滞不前——搭着他师父……甚至无法洗清诋毁的那条命在里面。
既已至此，梁明这个擅自扣押了不少货品的跋扈二世祖，就成了唯一值得盛安幕后那位真正的老板投来丁点儿注意的垫脚石，最起码也能给他铺垫出个哪怕千钧一发的时机，重新扎进那滩几乎有去无回的泥潭。
“一批窝里斗完落了个无主的货。一条足以杀鸡儆猴的人命。”
江陌苦笑了一声，“张一白的车祸既然跟梁明没关系，温晨倒是挺会算计，把替他师父报仇雪恨的冤枉债，丢到我们刑侦手里。”
顾形未置肯否，只是心里难忍地叹气，“布置行动那天……温晨跟你说什么了？”
“吃饭那会儿？”江陌五味杂陈地撇了下唇角，声音颤了半句：“说……让我照顾温夕。”
顾形哼声，抬手压了下江陌的头顶，“柳水河附近的监控指挥中心那边儿帮忙过了一遍，警方布控头一天凌晨，拍到了温晨开着一辆套牌车赶往报废轮胎厂附近的模糊影像。滨水豪庭的事故调查也得按部就班地把所有可疑问题梳理一趟，问到你头上，你打算怎么说？”
“实话实说。”江陌瞥了眼她师父，“就像当初直说魏祺盛擅离职守。”
顾形眉毛一挑，起身拍了拍衣服上从火场沾挂回来的烟尘灰土，“把他的帽子扣紧咯。其他的，就是时也命也，看他的造化了。”
“师父。”
江陌跟着起身，追在摆手准备离开的顾形身后抢了几步，“温晨他……能回来吗？”
顾形没说话，只是在凌乱的风里回头，停顿了片晌，顾左右而言他地叹声开口。
“除了温晨提前赶往过废轮胎厂……调查路面监控的时候，还发现了一辆形迹可疑的套牌车辆，是曾经在废车场登记在册已经拆解了零件交付给百星修车店的报废车。”
江陌一怔，顿时反应过来：“徐江华？”
顾形总算点头，“这两天队里局里八成没时间纠结这个线索，明后天出院，趁着徐江华保释之前，先去他那废车场再探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