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也定然从未想过，那看似倾力相助于他之人，原就是近在咫尺的弑母仇人，他恨了许久太子龙夜，却竟也是恨错了人。
想来一时之间，墨渊也定然无法接受这般的事实。
自方才话音落下后，自始至终，墨渊眉间皆未有所舒展，眸中所拂的难以置信之色也是一般，久久未散。
“竟会是他……”
见及墨渊此般如同丢却魂魄的神情，纵然于我心中仍未得释怀太子龙夜因他而魂息散却一事，但这真相，他也是终归要清楚明晰的，且无论如何，太子龙夜也不应再为泽桑所犯之事而承担罪责。
“龙夜他当日，确是只想履约，这才让你去同染姝前辈谋面，他从未有过半分想要伤其之意，你何不想一想，他若当真想令你同染姝前辈于穹荒之地身死神灭，又何必让我随行于他？”
待到说罢，双眸轻眨，注视仍值略有恍惚失神的墨渊，此番所言入耳后，只见他眉间渐缓舒展了几分，随之便将目光转落至我双瞳其内，神色其间拂有几许犹疑之色。
“我又怎知，你同我所说之言便定皆为真？”
“你若不信我，那你大可去寻那锦瑟相询，纵然此事她未有所插手，但她也必然知晓此事几分，且她而今，十有八九定在宁波山中。”
如此相言回应后，墨渊眉宇其间虽仍存犹疑之色，但却也并未再行追问些许其他，垂眸沉思少顷后，便缓而松开了紧握于我腕间的五指。
“好，我且信你，但你要随我一并前去宁波山。”
此言入耳，眉间不仅微颦，不知墨渊为何会让我同他并行而去。
可而今留于我同太子龙夜的时间本便已然不多，且不论能否当真令太子龙夜借助残存魂息复活，至今我连自那赤璃发簪其内取出微弱魂息的法子也皆未寻及，又怎有心思同他前去宁波山寻及锦瑟。
思及此处，不觉缓而向身后退去了一步，同墨渊拉开了些许距离，如此一来，也可有些许防备，便于脱身。
“我不能随你一并前去。”
见我如此回应，墨渊也并未有几分惊诧，想来也是预料到了我会断然拒绝。
默然半刻后，只见墨渊瑞凤双眸微眯，若有所思相望于我，唇边似有若无地挑起了几分轻笑。
“就算我可相告于你相救那天族太子的法子，你也不随我一并前去吗？”
逐字徐徐入耳，双眸骤然睁大，颇为震惊，定睛相望于墨渊，虽已竭力压制自心底翻起的阵阵暗涌，但待双唇轻启回应之时，声音仍旧颇为颤抖。
“什么？！”
“我知道，你来此决然不会仅此只为那紫晶发簪，亦或者说，这紫晶发簪早便已然被你忘却到了脑后，此行你所为的也不是取下此物，你所寻之人，也并未是为我，而是幽泉才对。”
我本以为方才墨渊并未看出他提及紫晶发簪时，我短暂的顿神微愣，也并未在意我的神情微异，却未成想，尽数皆被他看入了眼中，且皆被他猜及到了因果。
“你……”
“此前我被凤羽箭所伤，幽泉他为了助我疗伤，耗费了大半的修为，且元神也已受损，他已然自行前去闭关，未有百年，想来是不会现世的，你若寻他，便是要等上百年，候上百年，而今你只需随我前去宁波山，令我得知我母妃身死神灭的真相，我便相告你相救于那天族太子的法子，只此会耽搁你寥寥不足二三日，同百年相较，此番随我而行，岂不是颇为划算？”
相望于墨渊面庞其上浮现的同此前旧日颇为相像的轻挑神情，自遇及他至今，我已然数不清被他蒙骗了多少次，落入过多少次他布下的圈套，受制于他，被他摆布，可此时，除却相信他，我也再无别的选择。
若他所言为真，随他前去，纵然耽搁寥寥二三日，但可得知相救于太子龙夜的法子，总归也比我自这魔族境地毫无目的地盲目寻及幽泉要来的更快一些，且若幽泉当真如同他所言一般，已然重伤闭关，需百年才得而出，我便更未有得知将魂息自赤璃之内取出的法子，却又何谈相救太子龙夜。
垂眸半刻思酌过后，未再有过多犹豫，随即抬眸相望墨渊，轻缓点头以作应允，见我如此，墨渊唇边所泛的浅淡笑意不觉又为更深了几许。
见我应下后，墨渊未再多言，随即轻垂眼帘，浅薄墨色雾气源源不断自其体内唤出，缭绕于其周身，待墨色雾气浓郁后，墨渊缓而轻抬双眸，几近同时，墨色六翼霎时之间便自其身后忽现展动。
墨色雾气经由其墨色六翼带动，轻浮于我眼前，令我不得望清墨渊此时的神情，正值抬手轻拂眼前墨色云雾之际，未及回神，墨渊便忽而上前，伸出手臂，环于我腰际之间，将我骤然揽入了他怀中。
未待我挣扎，墨渊身后六翼猛然展动，随即便腾空而起，置身于天际云雾其内极速穿梭而行，因其周身有墨色雾气相护，纵然听及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我也并未身觉半分寒凉之意。
相望于眼前一望无际的素白色云团，短暂之间，不觉略有几许恍惚，太子龙夜的面庞忽而自脑海其内显现而出。
犹然记得，太子龙夜也曾如此时墨渊一般，相携于我自天界云雾其间穿梭而行，为我相护，遮蔽寒风，思及此处，不觉抬手轻拂心口，五指渐而紧握，掌心隐隐传来阵阵轻微痛意。
过往的种种记忆我确是已然毫无遗漏皆为记起，但时至而今，我也未曾刻意回想过三百年之前被我忘却的那段记忆，恍若刻意避及一般，可纵然如此，那寥寥幕幕，仍旧会于不经意间展现而出，于脑海之内一闪而过。
若为从前，想来，我必定已然对太子龙夜满心恨意，决然不会想再相救于他，可而今历经这诸多种种过后，我已然不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敢爱敢恨的觅凝了。
从前的我不知所惧，被太多人所保护着，而今于我心中，最多的，便是为惧，我失去了太多太多，而我最想失去的，这于我脑海其内的三百年前的记忆，却一幕未缺的回返了。
物是人非，想来便就是为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