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闷热的风吹过小院,引来几声短促而尖锐的蝉鸣。
小院边角的杂草左右摇晃,草叶嫩绿,草尖焦黄,焦急地摆动着,似乎在伸着手劝架: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院子中间,吕布一只大手伸出,直接将邢道荣的手按回了他的胸口。
按理说,打了这么多年的架,如吕布这般高手都已经形成了下意识的条件反射,防住对手一招后,会下意识地按照最优解,攻向敌人的破绽。
可这次条件反射也没射出来,只因今天的情况把他也整不会了。
吕布对面,邢道荣的拳头被按在胸口,根本不像是出拳,反而像是捏起小拳拳撒娇的样子……
他也一脸懵逼,随即也感受到了不对劲,面上涨红无比,暴喝一声:“开!!”
天地间风云变色,邢道荣的气势再次爆发,双脚扎根在大地上,源源不断的浑厚力量向上渡去,由腿带腰,由腰带背,节节而上!
脊背若大龙,筋肉如山岭,气血如渊海般汹涌,天地雷鸣隆隆炸响,似乎这天再遮不住他的眼,这地再埋不了他的心,这漫天神佛都要烟消云散……
在邢道荣这开天一拳之下,吕布竟然……一动也没动。
又一阵微风拂过,吹动几人的发丝。
院角的小草摇的更加焦急,似乎在劝这两人赶紧收手。
吕布眨了眨眼,又往前推了推,推的邢壮士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躺在地上。
???
就这?
不仅是吕布懵逼了,就连老太监也懵逼了,甚至邢道荣本人也懵逼了。
唯有李乾捂着脸,幽幽叹了口气。
“邢兄弟,你……”
吕布急忙上前扶稳邢道荣,面上是十二分的不解:“你这几日可是身子不舒服?状态不好?”
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太大,让吕布一时间都有些难以接受。
邢道荣本来脸都红的和猴屁股似的,闻言当即面色一肃,脸上带着几分为难。
“不瞒吕兄,我……”
“怎么了?”吕布关切地望着他。
李乾见邢道荣吭哧吭哧地编不出来,急忙开口替他解围道:“邢壮士定然是曾遭人暗算过,堵塞了经脉,淤滞了气血,导致如今一身功夫,发挥不出一成来!”
“对,就是淤滞了气血!”
邢道荣面色沉凝,虎目中似乎又浮现了那惊天动地的一战:“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
三人也安静下来,听他讲述。
就连李乾也不得不感叹,邢道荣手上功夫可能不太好,但嘴上功夫定然称得上一流。
要是以后混不到饭吃了,可以去酒楼茶馆说书。
他双手负在身后,神色是增一分则浓、减一分则淡、恰到好处愁,声线沉闷中带着一丝沙哑,腔调抑扬顿挫,富有张力,漫不经心间就说出了曾经那个尸山血海般的场景。
“……那几个贼人不敌,急忙纷纷退走,吾正要追,可突然脚步就是一跄。”
他幽幽一叹,轻轻摇着头:“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们的刀上,有毒。”
吕布跟着听的一会儿紧皱眉头,一会儿屏住呼吸,一会儿咬牙切齿,到最后更是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真是无耻贼人!行次下作手段!当杀!”
接着他又快速上前,把邢道荣拉过来:“邢兄弟,你中的是何毒,可有解药?”
“堂堂大丈夫,一身功夫怎能这么窝囊地就让人暗算没了!”
“这……”邢道荣语塞。
“这肯定是没有的!”
李乾心中无语,继续帮他解释道:“贼人使的这种世间奇毒,我也听说过,毒效千变万化,不宥于一种,就算海里的蛟龙中了毒,也只有乖乖引颈受戮一条路可走。”
“不错。”邢道荣点点头,面色再次沉重起来:“此后数年,吾遍寻世间良医,有许多人见识不如这位老爷广博,连这毒药都认不出,更遑论解毒了!”
吕布闻言更是焦急:“大好男儿,怎能被这阴损招数毁了?”
“我自问还是懂些医术的,这就帮你把把脉,看看能不能解毒。”
“你……”
邢道荣老脸一慌,一个劲儿地往后缩手:“你不要过来啊……”
“怎么能病忌讳医呢?”
吕布拿捏他比拿捏小鸡崽子还轻松,不由分说地便直接把他的手捉过来了。
李乾也傻眼了,吕布要是真懂点啥,那岂不是一摸就露馅了?
只是无论再怎么挣扎,吕布的大手却始终如铁钳一般,锁在他手腕上,闭目静静地感受着他的脉象。
“奉先他真懂医术?”李乾小声地问一旁老太监。
只见老太监嘿嘿一笑,捏了三个手指,随后又缩着脖子‘喵’了一声。
看得李乾一头雾水,忍不住黑着脸道:“说人话。”
“哦。”
老太监委委屈屈地道:“他就是个三脚猫功夫。”
只不过人话一出,赢来了吕布的怒视。
“老爷,我已经把出了邢兄弟的脉象,而且也已经知道怎么治了!”吕布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三脚猫,急忙来向李乾邀功。
李乾半信半疑地望着他:“那你说说,要怎么治?”
要是真有能把邢道荣治成高手的方子,他自己说不定也能试试。
邢道荣也大感意外地望着吕布,老太监只是一个劲儿地偷笑。
“很简单!”
吕布拍着胸脯道:“邢兄弟气血瘀滞,毒药已经深入了膏肓,世间任何草药,也已无力回天了。”
邢道荣听得大脸儿煞白,这就无力回天了?
“然而我还有一味良药!”
吕布满怀自信地道:“那就是加强锤炼打磨,令自身气血更加强大,一举冲开这所谓的药力,重回巅峰!”
“哦……”
李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听这个法子就不像是什么好方法,他决定还是先看看邢道荣的疗效如何。
老太监则满是怀疑地望着吕布:“就你这个庸医,你别把人治坏了!”
“肯定坏不了!”
吕布差点被他绕进去,回过神来才怒视着老太监:“不是坏不了,是肯定能治好!”
他快步来到邢道荣身边,拉起他就往小院中间走:“邢兄弟,不用管那老狗,你听我的,保准错不了?”
邢道荣一个三尺大汉,现在一听要给自己治病,还有几分紧张:“怎么治?”
有病治病,没病怎么要是治出病来怎么办?
吕布对着他,温和一笑,似乎生怕把病人吓跑了一般:“自然是与我对练!”
邢道荣一听,脸都绿了。
从方才练的那两招就能感受出来,两人的实力,还是有那么亿点点差距的。
那能叫对练吗?那就是单方面的挨揍!
吕布却在那侃侃而谈,说的还颇有道理:“你想想,只有令气血活泛起来,才能不断增长!”
“你再与我对练,捶打经脉,疏通淤堵,长此以往,你的实力想不回复也难啊!”
李乾也傻傻地望着吕布,这踏马就是你的疗法?
幸亏刚才没一时冲动,说自己也要练,要不然现在估计就骑虎难下了。
“我……这个……”邢道荣转身就想走,但他如何能逃得过吕布的魔爪?
还没走出半步就被拉回去了。
“邢兄弟,良药苦口,老兄我得罪了,你多担待!”
吕布帮他摆开了架势,又准备和他比划比划。
李乾已经被他的骚操作整麻了,见他要赶鸭子上架,急忙道:“奉先,你可要注意分寸!”
吕布帮他纠正道:“老爷,是注意药力,我现在不是武功教头,就是个郎中。”
“既然邢兄弟只剩了不到一成功力,那我就用两成药力来帮他治吧!”
邢道荣都快哭了:“为什么你不用一成?”
“刚开始治疗,自然要下猛药,帮你打开病灶!”
吕大夫望着眼前的病人,苦口婆心地劝道:“还是你先动手,我观察你的病情哪里最严重,再帮你医治。”
“我……”
邢道荣欲哭无泪,眼下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咬咬牙,一拳就朝着吕布怼了过去。
怎料吕布似乎早就看破了他的招数,步伐轻盈地躲了过去,随后便一拳怼在邢道荣的腰眼,把他捶的小脸儿红里透白、白里透黑、黑里透紫,紫中发绿,绿里还带着那么一点点的蔫儿黄……
正如院角那几颗摆着手,不断劝架的小草。
对于这么残忍的治疗场面,李乾不忍直视,于是他就侧着眼看两人的诊治。
如吕大夫这种郎中,是定然不会受到医患关系困扰的,所以他想怎么治,就怎么治。
若家属或者患者本人不满意,来一拳就好了。
正如现在的邢道荣,因为受不了这种粗暴的诊治,正欲喊停。
可突然脚下又被绊了一跤,以至脸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如此一直诊治了大半天,主要出力的吕郎中依旧精神奕奕,可患者已经鼻青脸肿,趴在地上快起不来了,一口老血都流到嘴边,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邢兄弟,现在如何,有没有感觉气血更畅通了?”
吕布扶起他来,一脸期待地问道。
“我……我……”邢道荣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瞧你说的,我都忘了!”
吕布一拍脑袋:“只是我这样医还不行,必须得再配上修复身子的药,不然便会损伤身体。”
李乾好奇问他:“这种药你也会配?”
“自然不会。”
吕布憨笑着道:“那就得委屈邢兄弟和咱们出去跑一趟医馆了。”
邢道荣一口老血都快吐出来,要不是你非要给我治病,我用得着受这委屈吗?
不过经了刚刚那一疗程,他却是领悟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尽量少说废话。
三人带着邢道荣,出门寻了个医馆,又由吕布掏钱,给他买了些跌打损伤的药。
邢道荣身上的伤势看着虽然吓人,但吕大夫的圣手也不是吹的,这也就是些皮肉之苦,根本没伤到内腑。
三人开好了药,又让药铺里的郎中帮邢道荣上好了药,再送他回家。
躺在马车上,邢道荣一直都是半死不活、气若游丝的状态。
只是往邢道荣家里赶的时候,李乾倒发现了一件奇事。
邢道荣身上的那些淤青,乌紫之处,现在竟然好了大半!
“邢壮士,你身上的伤竟然快好了!”
李乾急忙指给其他三人看:“莫非那药铺里的外伤药这么神?”
吕布也是一惊:“这么快?”
他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本想着等两三天之后,再来帮邢兄弟治一次,可如今邢兄弟恢复的这么快,不如再来一次吧!”
本来还躺在棉垫儿上,奄奄一息的邢道荣一听这话,噌一下就坐起来了,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过犹不及啊!”
他虎目中泛着泪花儿,忍不住按住了吕布的手:“吕兄,人家大夫用药都讲究缓用,怎么到你这儿就一天来两次呢?”
“这……”
吕布也自知理亏,讪笑着解释道:“你这刚开始治,就得下猛药,打开病灶……”
“刚才那药还不够猛吗?”邢道荣怒声质问道。
“也差不多了……”
吕布急忙道:“既然如此,那就明天再用药吧!”
“明天……”邢道荣眼前一黑。
“那是自然。”
吕布理所应当地道:“用药用药,自然是要每天不断,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每天……”
邢道荣身子晃了晃,又一头栽了下去。
吕布则笑着安慰道:“邢兄弟,我观你虽气血不畅,可曾经习武的那些底子还在的。”
“就如方才治病的时候,以我两成力的拳脚,换了个普通人早就骨断筋折了,但你却一点事儿也没有……”
“如今这伤药没什么特殊的,你身上伤势却好的这么快,定然也是曾经武功的原因了!”
“这身子骨儿,就是比普通人强啊!”
“我……”邢道荣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李乾大感惊奇:“原来那伤药就是普通的药!”
只是邢道荣这神奇的体质又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之前他还真是什么高手?身强体壮?
“你放心!”
吕布面上满是期待,拍着邢道荣的肩膀:“我一定尽快帮你治好这顽疾,之后你我兄弟二人纵横京城,谁是敌手?”
他两眼放光,似乎已经想到那个叱咤风云的时刻了。
“我……”
邢道荣急的满头大汗,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悲惨命运:“吕兄,我这个……住的地方……你们太远不方便……”
见他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李乾不由有几分怜悯,不过还没等他说话,吕布就兴冲冲地道:“无妨!”
“邢兄,我在北边光德坊有个空置的宅子,你就搬到那去就行。”
“我……”邢道荣想拒绝,但被吕布直接打断了。
“不用和我客气。”
吕布看他是越看越顺眼:“你我之间亲如兄弟,何须这么婆婆妈妈的?”
“不是,我在北边也有宅子……”
邢道荣脸一绿,怎么就直接说出来了呢?
果然,听到这话的吕布更是大喜:“那就更好了!”
李乾怜悯地望了邢道荣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邢壮士,你想恢复功夫,就得下一番苦功啊!”
也不用管真假了,反正治不出毛病来,就先治着吧。
外面突然传来车夫的声音:“几位客官,到了。”
“没到!”
吕布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去城北,就去光德坊!”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问出来了,邢道荣的宅子就在光德坊。
马蹄踏踏,拉着几人向着城北而去。
邢道荣望着黑黝黝的车厢,欲哭无泪。
这究竟算是绑架呢?还是绑架呢?
……
对于帮助邢道荣康复这件事儿,吕布极为上心,几乎每天都往他那跑。
即便偶尔有一点耽搁了,第二天也定然要补上,说是一定不能缺了,否则会误了疗效。
病人被吕大夫的医者仁心感动的泪流满面,感谢他八辈儿祖宗。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吕布的错觉,在他一次次不辞辛苦的治疗下,邢道荣似乎越来越……抗打了。
这让吕布很是兴奋,觉得自己的努力有了收获,于是就更不肯放弃这个患者了。
如此尽心的大夫,让李乾很是称赞。
今天八月初九,是个大日子,李乾又把吕布和老太监拉了出来。
而吕大夫又顾念着自己的患者,连带着把邢道荣也拉出来溜溜了……
几人坐在街边小摊上,就着香香脆脆的酥饼,喝着鸭血粉丝汤,遥望着远处的贡院。
李乾舀了一勺汤,又夹了一片嫩滑的鸭血放进嘴里,细细品着其中的味道,还好奇地问邢道荣:“京城里卖这玩意儿的可真不多,的亏你能找到。”
邢道荣得意一笑:“这京城里所有卖猪血、鸭血、鸡血、驴血、狗血……的地方,我都能寻到门路。”
李乾无语,这真的很值得骄傲吗?
只是吕布却一脸赞赏之色,竖起了大拇指。
今天是秀才们入贡院的时间,李乾几人刚刚在门口目睹完了士子们经历重重关卡,入龙门,进贡院。
考过了这一场,他们的身份将发生巨大变化,不再是‘穷秀才’,而是‘富举人’了。
李乾遥望着贡院门口,心里一时还有几分好奇。
“早知道我也进去考了。”
李乾对贡院里的情形心里痒痒。
邢道荣一听还很惊讶:“你还是个秀才?”
还没等李乾回话,吕布就抢先道:“这你就别管了。”
邢道荣不敢招惹他,只得哼哼两声低下头,又多喝了两口汤。
“老魏,你说有没有可能,让我进贡院里转转?”李乾望向一旁的老太监。
老太监脸色一苦,还没来得及出声,邢道荣那边又嚷嚷开了。
“你疯了吧?”
他呲溜一声,吸进嘴角的一根透明粉丝,瞪着大眼望着李乾:“这贡院龙门一落锁就是三天,决计是没有再打开的可能!”
“听说英宗时有一次贡院失火,龙门官就是不开门,结果最后大火熄灭,活活烧死了一半秀才……”
“真的假的?”
李乾抬起头一愣,没想到还有这种事。
“是真的,老爷。”
老太监也在努力打消他这个念头:“为了保证秋闱公平,就算出了再大的岔子,中间也不能再开龙门了。”
要是去贡院,肯定就得以皇帝的身份去,会惊动那些官员。
但这样一来,就有危险了。
“原来如此。”
李乾失望地点点头,不过一想到后面还有会试,甚至还有殿试,他自己就是考官,李乾心里也平衡下来了。
“行了,热闹也看够了,汤也喝完了,咱们该回去了。”
邢道荣却突然捂住了自己的碗,讪笑着道:“我还没喝饱呢……”
“没事儿。”
吕布温柔一笑,从店里买了一个瓷盆,打上了外带的粉丝汤:“还是回去吃吧。”
“我……”邢道荣欲哭无泪,回去就要治病了,他才不想回去。
“不要抗拒治疗,邢老弟。”
吕布笑的像个膀大腰圆的精神科医生,看的李乾都打了个哆嗦。
“奉先,你先帮他治治病,我和老魏就先回去了。”
“好嘞老爷!”吕布爽快地答应下来:“我一会儿就回。”
虽然秀才们虽然进场考试了,可京城里的热闹却丝毫不减却一分。
原因很简单,中秋节快要到了。
紫微殿政事堂。
李乾望着眼前的这封奏章,眉头皱起。
眼前这封奏章,是劝他这个大乾皇帝,抓紧立皇后,不要让后宫大位空悬……
说实话,李乾其实对这种随意指指点点自己私生活的人很不感冒。
只是他却明白,当上了皇帝,有得必有失。
天子无家事,所有的事情都是公事,包括娶老婆、生孩子、立储……
在这种情况下,就有人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他这个皇帝指指点点。
当然,一般情况下,李乾也无所谓。
前阵子还有个大臣上书,让他开始修自己的万年吉壌呢。
这玩意儿在李乾生前叫万年吉壌,等他一嘎嘣儿,就该叫某某陵了。
李乾当即就给他批了一句:朕还年轻着呢,别盼着朕早早就死了。
据说那官员收到回复之后也很委屈。
皇帝活着的时候修陵这是惯例,咱也只是提醒您老一句。
活着的时候修房子,这吉壤不就是死了之后的房子吗?给您修房子都不乐意?
当然,喜欢这么上书说事儿的人,除了那些一天天闲的吃饭都不用放盐的御史,真的没别人了。
他们要么就弹一弹京城里的贪官,比如秦桧、蔡京之流,要么就对和珅、严嵩他们在荥阳的救灾指手画脚一番,甚至有的连自家头头魏征也要弹上一本,说他没有作为巴拉巴拉的……
其实李乾对这些御史的容忍度很高,因为他们的身份特殊,品行正直……大多数正直。
近来劝他立后的奏章有很多,但唯独眼前这个奏章让李乾格外不顺气。
这上面说,民间有传言,皇帝陛下久久不立皇后,正是因为您老对现在的后妃都不满意,又要在天下大肆采选秀女。
百姓就喜欢传谣,一听这个纷纷慌得不行,大家都赶着劲儿地嫁闺女。
还请您老赶紧立皇后,以消除民间的流言。
这不就是在暗戳戳地讽刺他这个皇帝吗?
一听他要选秀女,大家赶紧嫁女儿,这踏马什么意思啊?
再说了,李乾何时有过再选秀女的说法?他连想都没想过!
而且这阵子他在京城里闲逛的时候,也根本没听过什么老百姓抢着嫁女儿的事儿!
堂堂京城,天子脚下都没有,他这个传言是从哪听来的?
李乾就怀疑是这王八蛋自己编的!
他望着这个奏疏,气的牙根痒痒,一旁的武媚娘和吕雉则在轻掩秀口偷笑。
有关这种私事的奏章,两女一概是不敢票拟的,全都交给李乾自己来办。
皇后这个位置,干系很大,不仅如今六宫的那些后妃在盯着,她们两人也在盯着,并且心中的期盼绝对要超过六宫中任何一个后妃……
“陛下,这人给陛下造谣,当真该罚。”
武媚娘凤眼含煞,俏面转而带上着几分不善,盯着这份奏章:“若这种心怀不轨之人若不得到惩治,其他人定会纷纷效仿。”
她和吕雉俩作为李乾最亲近的身边人之一,自然也知道李乾最近频频出宫的事。
外面哪来的这种传言?
吕雉也有几分愠怒,轻轻拉着李乾的胳膊:“陛下,这种造谣毁您名声的人,您可千万莫要放过他。”
李乾却叹了口气:“御史都是风闻奏事,若要硬算,朕还真没理由处罚他。”
国朝初期,为了让御史们敢说,大乾太祖定下了风闻奏事这样的规矩。
如御史、谏议大夫、给事中这样的言官,不必等到调查清楚事情之后,再上书,只要他们听到传言,就能直接上书奏事,然后朝廷就得开始调查。
就算最后调查清楚了,他们奏错了,言官也不会因此获罪,这叫不因言获罪,也是当初朝会上李乾维护魏征的一个名目。
武媚娘与吕雉见他如此反应,便知道皇帝陛下是不想处置这个御史了。
如今不会有人再怀疑他是无能,或者是手软之人。
以皇帝陛下的手段,就算没有理由,想整人也能整出花来。
就如之前的马济远,如今秦桧与蔡京都不再提,谁还记得这个人?
吕雉却在一旁道:“陛下乃是明君,然而对付这种小人,却不应该过分纵容,否则其必然会得寸进尺。”
李乾轻轻摇了摇头:“过分就过分些吧,先容他一时,等朕哪天忍不了,再收拾他。”
“而且这种事,罚的重了,就显得朕小题大做,别人一看如此,还以为朕是做贼心虚,真有要再选秀女的心思,如今被他道破了,反而恼羞成怒。”
李乾揉着眉头,无奈道:“可要是罚的轻了,只是打几个廷杖,说不定更是会让此人声名大噪,在官场中节节高升,人家可能早就等着呢!”
如今,他也知道了官场中的一些门道,廷杖对于文官来说,就像是勋章一般,要是受了廷杖,均会引起上官下官的敬佩之心,名声大起,被作为敢于直言诤谏的典范。
万一和同僚什么的起了冲突,转身一亮大屁股,人家一看这疤痕,就知道你是挨过廷杖的,必然会让你几分。
再加上李乾自登基以来,从未打过官员廷杖,这更是让许多人都盼着。
李乾冷笑一声:“陛下御极以来,第一个被打廷杖的人!”
“听听,传出去多威风啊!后面被打廷杖的都要矮他一头!可朕就偏偏不遂他们的意,就是不打他们的屁股!”
武媚娘和吕雉大汗,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种门道。
“这些人……当真是用心险恶。”
吕雉愤懑地捏着拳头,忍不住道:“把恶名加诸陛下,自己却搏得了好名声作为进身之阶!”
“朕不会打这种人的屁股。”
李乾望着她嘟起来的红润小嘴,突然轻笑一声,轻轻拍了拍两女挺翘的臀尖儿:“要打也是打爱妃们的屁股。”
这个打屁股和另一个打屁股自然就不是一个意思了。
吕雉与武媚娘都羞的身子一颤,玉面粉红,转过头去。
李乾轻声笑了笑,又开始批起奏章来。
实际上,他也知道近来这些人为何要这时劝他立后。
因为中秋节快要到了。
中秋节又称祭月节,虽是如此,但李乾却不用在礼部那些官员的安排下,忙忙活活地祭祀,只因一个传统:女不祭灶,男不拜月。
是以他这个皇帝才能逃过那些繁复的祭礼。
不过他能逃过,但别人就逃不过了。
大乾的惯例是,中秋时皇后要代表天家祭月,然而目前皇帝陛下还没立皇后。
没有皇后,也就没人代表天家去祭月。
这也是诸多大臣们上奏的根源。
只是李乾也知道,现在再立后,册立大典根本就来不及准备了。
文官们只不过是想借这个机会,让他把人选定下来,这样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但李乾却不想理会他们。
对于祭月的事儿,他自有解决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