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容从牢里出来,一抬头,正好见一男子行色匆匆地离去:“站住。”她出声喝道。
那男子听了便停住了脚步,双眉皱了皱,转身半跪下:“少主。”
陆清容眼神犀利地盯着他,走过去:“把头抬起来。”
那人应声抬头,陆清容认出男子是陆远征身边的手下江巍,神色才稍有松懈:“是你。我爹呢?可同你一道儿回来了?”
“城主尚在西长山,未与属下回来。”
“你回来做什么?”陆清容追问。
“属下不过是受城主之托,取些他要的东西。少主若是有疑义,大可搜属下的身。”江巍神色坦然,直视着陆清容的眼睛。
陆清容没有兴趣插手陆远征的事,有些厌烦地移开视线,说:“你走吧。给我爹带句话,他若是愿意一辈子守着个死人,就莫要再回来了。”
江巍起身作揖:“属下记下了。少主恕我多嘴,若是有时间,你也该去看看城主。”
陆清容没有理他,自己先走了。
江巍若有所思地对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后,也离开了。
是夜,陆清容坐在主殿批阅完政务上的事,虽然夜很深了,但她仍是毫无困意。侍女上来正要换烛台的残烛,见她已经处理完政事,便问道:“少主可是要回寝殿就寝?这蜡烛是换还是不换?”
陆清容看了她一眼,声音低沉说:“换了吧,我再坐一会儿。”
侍女道:“少主,夜色已深,幻红姐姐特地交待奴婢要让你早些休息。”
陆清容笑了笑:“不是你提到她我倒忘了,今夜怎不见她?”往日幻红除了自己有事要她处理,她都是对自己寸步不离的。今日她分明没给幻红派什么任务,她倒是不见人影了。
“幻红姐姐说她有些事需要处理,今夜怕是不能陪着少主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陆清容对她说。
侍女走后,偌大的殿里只剩陆清容一个人。四周越是空旷,她的心就越是孤寂。其实日子过得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她总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四年前她从昏迷中醒来,除了身体特别虚弱外,自己对过去一年多的事都记不得了。她问幻红,也问陆远征,但周围的人只是告诉她她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断了心脉丧命,好在城主及时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只不过命虽是救回来了,却丧失了之前那一年多里的记忆。
令她觉得奇怪的是更早前的一些事她都记得,却偏偏会忘了那一年的事。问过幻红那一年多里自己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幻红只说除了生了病,别些个日子都和以前一样,没什么特别的。还宽慰她,人活着总有些事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慢慢淡忘,只是忘了那一年的事,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在意吗?她自然是在意的。越是想不起来,她就越是好奇。兴许那一年里的确没有发生特别的事,可丢了那部分记忆,她总是觉得人生缺了一小块。纵然这一小块微不足道,可偶尔想起来,她仍是隐隐地觉得失落与怅然。
越想越乱,陆清容生出一股莫名的恼意,正要起身回寝殿,却听得一声响,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匕首落在了地上。她俯身捡起匕首,脑海中却想起了今日那人的话:“你手上的匕首是我的,陆姑娘在问我话之前,是不是应该把它还给我?”
陆清容看着手里的匕首,仔细想了想她的确是不记得这匕首是从哪儿来的。四年前自己在寝殿里看见了这匕首,觉得做工精致又极为锋利便带在身边作防身之用,倒是从未想过这匕首是不是自己的。她拔出匕首,上面倒映出自己的桃花眼,她想了想,决定再去趟大牢。
“幻红,这样真的好吗?”麒麟问走在前面的幻红,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子秦和子修。
幻红猛地停下步伐,麒麟不察,险些撞上去,好在及时刹住了脚步。
幻红指着身后的三个男人,语气不善:“我警告你们,谁敢向小姐提起她和沈霜照的那些破事儿,我就杀了谁。”
子修文质彬彬地笑了笑:“若真的动起来,你真的觉得打得过我们三人?”
幻红满不在乎:“谁说要和你们硬碰硬?总之,沈霜照的事,要对小姐保密。”
“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少主她……有权知道她的过去。”麒麟皱着眉,很是挣扎。
“知道她的过去?麒麟,我劝你动动脑子。”幻红的指尖戳着麒麟的脑门,“且不说小姐还能不能再爱上沈霜照,即便她想与沈霜照在一起,洛期那个女魔头会答应吗?现下已非往日,这青城与水澜城都被洛期控制,全沙海的人加起来都斗不过一手遮天的洛期。况且,你忘了小姐因为沈霜照吃了多少苦吗?”幻红气急败坏,“小姐想不起来是好事,不然哪里还有安生日子?”
麒麟躲到一边,摸着被她戳痛的脑门不再说话。
子秦道:“幻红说得没错,沈姑娘不能留在沙海。同样的,她也不能出事。不然若是被洛期知道了,沙海会遭殃的。”
“好了,废话少说,我们动作快些,否则等天亮了就麻烦了。”幻红见子秦站在自己这边,心里算是有了些欣慰,催促着三人抓紧时间。
陆清容踏着夜色过来,正好瞧见了穿着夜行服的四人往大牢里闯,几个守在门外的狱卒都被打倒在地。陆清容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心下觉得奇怪,便藏身于不远处,等着他们一会儿出来,探明他们究竟在做些什么。
沈霜照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睡梦中听见打斗的声音便被惊醒。一睁眼,就见一身黑衣的四人站在自己面前,不由一脸惊讶:“麒麟,子秦……还有子修。”
子修面带笑意地看着她:“难为过了这么多年,沈姑娘还记得我们。”
幻红一把推开子修,瞪了他一眼:“废话少说,我们办正事。你们三个快把她的手脚解开。”
随即,她拿出一个小药瓶,倒了些在手帕上,对沈霜照说:“这东西只有一点,我看来看去你就这张脸最要紧。”她用手帕一点点擦了擦沈霜照脸上那道被陆清容划出的伤口,“回去之后最好死了你那条心,我看洛期对你挺好的,几年不见你又长高了些,还有这张脸……”幻红看着她,想了想只是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把到喉咙口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
“这是无垠水?”沈霜照问。
“是。”幻红冷冰冰地回答,“想说什么?”
“我记得原本这东西涂在伤口上能把人疼出命来。”沈霜照嘴角浮出一些笑容,“如今竟是一点痛觉都没了。”
幻红看着她脸上的伤口退去,看不惯她那副沉浸在往事的样子,狠狠地按了按她右肩的伤口,疼得沈霜照龇牙咧嘴。她说:“现在觉得疼了吗?”
沈霜照的四肢获得了自由,被幻红这么一折腾,疼得跌倒在地,抬眸看着幻红:“你真是……”
幻红对三个男人说:“她伤成这样,怕是走不了太远的路,谁背她?”
三个男人瞬间都面露难色,麒麟道:“这要是被少主晓得我们背了沈姑娘,我怕……我怕……”女人嫉妒起来是很可怕的,少主这样狠厉霸道的尤为可怕。
“我若不是背不动这家伙,真是一点都不想让你们三个插手此事。犹犹豫豫的,还是男人吗?”幻红气得半死。
“这和男人有什么关系?”麒麟辩解,“男女授受不亲……”
“就你话多,你背不背?”幻红瞪着麒麟。
麒麟受不了她的“恶语相向”,只好屈服。
陆清容看着几人从大牢出来,麒麟还背着沈霜照,她冷下脸,不知道这些人背着她在做什么。她不动声色,只是在夜色中跟着他们一同出了城。
“歇会儿吧,这都出城这么久了,不会有事的。”麒麟坐倒在地。
“给沈姑娘上些药吧,我们送不了她太远,之后的路只能她自己走。”子秦对幻红说。
幻红也累,在天亮之前他们还要赶回去。她说:“你们三个人都转过身去,姑娘家上药,非礼勿视。”
三人很自觉地转过身。沈霜照对幻红说:“我不认路。”
“你一直往东走便是,若是不清楚遇到人问一问。之后会有条河,你顺着河向下走,到哪里你比我清楚。”幻红替她简单地处理一下伤口。
“你说得不清不楚,我万一寻不到路……”
“若是寻不到路回去,你就死在沙漠里好了。”幻红说得无情,把一个包裹塞到她怀里,“里面是一些水和干粮,你自己看着办。马栓在一里外的树上,你可以骑着它走一段。总之为了你也为了小姐,沙海这地方你莫要再来了。否则,我见你一次便杀你一次。”
沈霜照垂下眸,目有戚戚:“错的人是我,对吗?”
“谁对谁错不重要,可能谁都没有错。可是事实就是……”幻红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事实就是你们四人想要背叛我。”
陆清容冰冷的声音随着夜风灌入几人的耳朵,几人侧过头,看见陆清容站在不远处。
“少主……”三个男人立刻跪下,反倒是幻红没有什么反应。
陆清容冷淡地扫了一眼跪着的三人,对幻红说:“白天我就觉得你对她的行为很反常,原来你和她真的认识。穿了夜行服假扮刺客劫狱,明日再告诉我犯人已经跑了,我是怎么都追究不到你们头上。”陆清容冷笑,更加笃定当中有问题。
幻红对沈霜照轻声说:“一会儿你先走,记住我的话。”话落,她站起身,慢慢向陆清容走去。
陆清容冷眼相待,质问道:“告诉我她是谁,与你又是何关系?还有,她与马匪……”话说到一半,她就看见沈霜照捂着右肩跑了。
“混账!”陆清容伸出手狠狠地给了幻红一个耳光。跪着的三人都被巴掌声惊到了,纷纷抬头看着她们。少主还是第一次对幻红下这么重的手。
“还愣着干嘛?还不去追?”陆清容虽然还未彻底搞清当中缘由,但四人的行为让她格外窝火。
三个男人看了看陆清容又看了看幻红,幻红对着他们轻轻地摇头。
见几人愣着不动,陆清容打算亲自去追。未曾想到,脚刚迈出一步,就被跪着的三人死死抱住。
“你们要造反吗?”陆清容厉声问道。
“少主不可以!”麒麟说,“属下们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陆清容想把脚抽出来,却敌不过三个成年男子的力气:“不放是吧?很好,很好……”一阵挣扎无果后,陆清容放弃了,她愤恨地抬眼望向沈霜照。对方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回过头。陆清容亲眼看着沈霜照的嘴角诡异地勾了起来,又见她慢慢抬起了左手腕。
沈霜照幽幽地笑着,挑衅似的很轻地晃了晃左手,银质的小铃铛随之发出声响。陆清容的视线转移到她的左手腕上,随机猛地瞪大眼睛,那分明是自己的东西,怎么会在那人手上?
沈霜照看着她明显的一怔,心里却很是满意。她转身,不再停下脚步。现在最重要的是回青城养伤,她到过沙海的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洛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