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能够安然无恙地仍在这个皇后的宝座上待那么久,就像一个没事人一样?
她凭什么?!
就因为她是羊氏女,就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就能得陛下爱重,也得天下臣工的尊敬?
自己出自江东孙氏,若是当真要攀扯一番,往上数几代,同样是名门望族啊!凭什么自己就不能如献容这样轻而易举地获得一切,而是要靠自己去争,自己去抢,甚至,还要用上那种下三滥的手段,赌上自己的终生?
婚前无媒苟合,无论是何种地位,无论是什么年代,都是所叫人不齿的。
这时的孙窈娘还不过是心中略有不甘,但到了后来,直到她死前的最后一刻,她才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悔悟。
但那时已来不及了。
此刻,她只是在心中愤愤地想着,早晚有一日,献容所拥有的的一切,都会到她的手中来——不论是皇后之位,还是天下臣民的爱戴,还有献容身后的羊氏一族,甚至司马衷的私库,乃至国库……
早晚有一日,这些东西,都会是她的。
因药效暂且未过,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她的极限了。她咬着牙,在心中发完了狠,这才抱着枕头,头一歪,沉沉地睡去了。
***
献容起了一个大早。
虽昨夜没有睡好,但因近段时间她一直都在昏睡,加之到底年轻,眼下倒是没有显出什么黑影来。
不过,她的面上却是有着显而易见的苍白和憔悴,便是入宫后因司马衷千娇万宠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几两肉,也是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于无形了。
单单只是瞧着,便叫人突地生出了几分心惊肉跳来。
弘训宫中众人都有些忧心,于是上妆时,便特地厚厚地敷了好几层粉。
献容不过扯一扯嘴角,都觉得自己的脸上正扑簌簌地往下掉着粉,就连呼吸时,鼻腔里也沾满了香粉似的。
整个人都被扑的香喷喷的。
“好了,别再涂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实在不必如此……”她按住了宫人试图继续扑粉的手。
但那宫人只嫌不够:“殿下养了几日病,将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气色都养没了,若是再不多多地上几层粉,叫那小贱人瞧见殿下面上的憔悴来,却是要被笑话的……”
此言一次,立时引起了殿内众人的共鸣。
便是因救献容落水而得了伤寒的红玉也被人搀扶着一边咳嗽一边不住地点头:“说的正是……咳,咳咳……殿下,孙氏那小贱人,使了那么肮脏的手段,您可别叫她瞧了笑话……”
“正是,正是……”
这话一落,殿内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应和声。
一时,献容心情十分复杂。
为着司马衷那事,她本就偷偷地伤心了一夜,便是此刻,也还在心中偷偷地难过着。
这些宫人们,虽说是为了她好,为了宽慰她才特意这样说的,可是,在这时,她却觉得这些话如一把盐一样,飘飘扬扬地又重新洒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直刺得她眼睛泛红。
她早知道,身为皇帝,原本,就有着见异思迁的权利——那是身份的至高无上所赋予他的特权。
可是,她虽然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当她真正地面临这一天的时候,还是觉得这一天来得未免太早了一些。
真的太早了。
就连那只一直随身携带着的私库钥匙,她觉得自己都还没有来得及揣热——就像还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一样。
这才几日,他就要纳新妇了?
更何况,他甚至没有经过自己的同意,更没有征求过自己的任何意见。
他是皇帝,若是他当真要纳妃,自己能有说“不”的权利吗?
亏自己还错误地当真他当真是爱重自己的,可现在看来,却像是一场最可笑的笑话一样。他若是当真对自己好,又怎会舍得在自己尚且在病榻时,便贸然地纳另一个女子入宫,做他的妃子?
他怎么舍得自己还在生病时,就用这样的事情来刺激自己?
这样一想,献容又觉得自己的眼睛开始发起疼来,心口处,更像是被一块大石牢牢地堵住了一样,几乎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忙深吸了几口气,将自己的目光放在满屋子里乱转着。她瞧着众人,一个接一个的大量过去。
人人面上都是愤愤的。
此刻,她们像是忽然都站了献容的身边一样,只要等着献容一开口下令,她们便要一言一语地开始骂起那个“不要脸的小贱人”来。
这是为献容的不平。
在这一刻,她们在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一道站到了献容的身前,成为了献容前面那道最坚实的硬墙——
她们将为献容挡去来自孙窈娘最厉害的那一波共计。
或许天下所有人,都是痛恨那种插足一对恩爱夫妻的“第三者”的。对于那种人,均是人人口诛笔伐的对象。
献容心中突地有了几分触动。
但当献容的目光落在红玉面上时,却发现了那双明显与众人不一样的眼。
那双眼睛里,有着同情和怜悯,但唯独没有的,却是愤怒。
没有对司马衷见异思迁的愤怒,更没有对孙窈娘手段尽出的愤怒,她所有的,只有对献容无尽的同情和怜悯。
献容心中突地“咯噔”一下。
对,她是不应该愤怒的。
她怎么能愤怒?
只有司马衷不再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不再关注自己,她才能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最后一桩任务上,全神贯注地完成那最后一件事情啊……
只是结局不一样了。
她曾天真地想过。日后,待自己替阿兄做完最后一件事,她便与司马衷两个人一道,或是浪迹天涯,或是归隐山林,只要他愿意,自己都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但如今看来,那却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异想天开罢了。
如今这样也好。
至少,自己再行事的时候,再也不会感觉到愧疚了。
至少,那颗原本起伏不定的,因司马衷而悄悄跳动的那颗心,在这时,终于可以沉寂下来了——她早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的信得过的,阿兄如是,司马衷,更是如此。
这世上,只有她自己一人可信罢了。
就连她在收到司马衷欲册立孙窈娘为妃的时候,她的心中,在极度伤心失望的难过之中,仍是隐约地松了一口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