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容有些无措地将斗篷的边缘握着，再看司马衷满面的别扭和不满，一时，她竟觉得心脏处某一个地方有一种十分难受的感觉，几乎叫她想要叹息。
这个人，似乎是在用着最笨拙的方式对自己好着。
更深露重，她在这个如水般冰凉的夜晚中行走了许久，只觉四肢都被冻得僵硬了，正需要一件斗篷来暖和一下身子。司马衷分明是猜到了，又不直接说出来，只以他自己独特的方式来偷偷的关怀着她。
左太妃说，跟着自己的心走。
那她便暂且当做他是当真在关怀着自己吧。
这样一想，献容再看司马衷那张冷脸时，终于多了几分暖意。她放柔了声音，扯了他衣裳一角，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既讨好又心虚的笑：“陛下，是阿容错了……”
真难得有这样妥协的时候。
司马衷心中闪过一丝无奈，他本想借此机会好好地将她教训一通，叫她以后别再轻举妄动，可瞧着献容一副生怕自己生气的讨好模样，不知怎的，到了嘴边想要责备的话却忽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吞了一口唾沫，正要掩饰地说些什么，但冷不防地，却突然对上一双正冷冷望着他的眼。
那眼神中丝毫不掩饰他对司马衷的责备和冰冷的警告，几乎将司马衷整个人都冰封起来。
司马衷被那样的目光一激，像是被猛不丁地被浇了一瓢凉水在心上，几乎将他冻到连牙齿都格格地打起颤来。他这才回过神来，再看面前这个笑的讨好的人世眼中的脉脉温情便突地消失不见了。
他咳嗽一声，“皇后入宫时日也不算不得浅了。你又是天下女子表率，自当谨言慎行才是，若是连自己的本分都做不好，这皇后之位，不坐也罢。”
献容本就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原本见他面上似有冰雪消融的模样，还偷偷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当自己能就此蒙混过关，但不过一转眼，却冷不防地听到这样一番话。
他这是，在警告自己吗？
献容本能地就想竖起自己周身的刺，但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斜地里伸出来的一只大掌却紧紧地将她手腕拉住了，那股大力带得她险些一个摔倒在地。
献容好不容易才站定了，刚要发怒，便被那股大力带着她朝着寝殿而去。
司马衷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抱怨：“皇后实在不听话，朕今日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他声音压得极低，像压抑着千钧之怒，就连这时他的动作似也不复往日的温柔，而是十分粗暴的模样。
像是突然之间换了一个人。这个人，明明模样仍是司马衷的，可行事却与往日大有不同。
献容被那股大力扯得手疼，又不敢发怒，只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数次都险些撞到他身上或是踢到旁边的障碍上，走得十分艰辛。
一众宫人都眼巴巴地望着正在闹别扭的二人，生怕被波及了，只敢远远地张望，眼睁睁地看着献容被司马衷扯到早已打开门的寝殿中，将她狠狠地推了进去。
分明是一副怒到极点的模样。
献容也不甘示弱地将自己站直了，她狠狠地瞪着司马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到了嘴边的喝骂重新吞回了腹中。
帝后二人果真有了不小的矛盾。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司马衷重重地摔上了门，听着房中传来的激烈争吵声，不由面面相觑。
好半晌，才是一直跟在司马衷身边的那个近侍一甩拂尘：“都散了吧！”
众人虽不愿就此离去，但见近侍面上分明写满了不耐，不由都有些惧怕，忙不迭的下去了。
那近侍眼见着众人都纷纷离去，这才满意一笑，听得房中的争吵的声音渐渐地小下去，忙端了满面的恭到门口处站定了。
房内，帝后二人正对视着，一股无形的紧张气氛在不大的寝殿中盘旋着。
献容悄悄地捏紧了袖子，一颗心不知不觉已提得老高，她将满面不悦的司马衷望着，也将他高高抬起的手望着。
他不会，要打自己吧？
他可是陛下，这整个大晋王室中最后风度的人没有之一啊……可他是皇帝，如果当真动手打了自己，世人也不会说他半句不是……
献容想到这里，不由更加惧怕了几分，背上好不容易才消弭的汗水这时又重新自身体深处渗了出来，但她浑然不顾，只紧张地望着司马衷那只高高举起的大掌距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紧紧地闭上了眼。
但等了半晌，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没有来袭，恰恰相反的，却是他越来越近的热度和他呼吸时所带起的极细微的气流，小小地喷在她的脸上。
献容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
首先对上的，却是司马衷隐含着怒气的一双眼。
“陛……陛下？”
“阿容，你有时候真是叫我生气。”他一只手撑着墙壁，一只手将献容牢牢地揽在怀中，闻到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淡淡馨香，才终于觉得连日来的憋屈有了几分消弭。
他将下巴搁在献容毛茸茸的脑袋上，又忍不住叹息一声：“阿容，日后你莫再晚上出去了，平白叫我担心……”
他声音里的疲惫不是伪装，献容听在耳中，心中微微一动。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不好受。她好不容易才试着接受了他对她的好，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试着回应，他的态度却又来了个大转变，叫她委实觉得有些难受。
便是父亲也在劝自己要识大体，她是妻，孙窈娘却是妾，总归是奈何不了她的，更何况她的丈夫是皇帝，日后还要面对他充实后宫，采选宫人，若是一直这样小心眼下去，却是不行……
她想，或许她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后。今日她既做不到能够坦然接受孙窈娘入宫，日后也无法承受他再另结新欢给她带来的伤害……
这皇后之位，本不该是她的。在她原本的心中，只想与一个人厮守终生，或归隐田园，或四海为家，都是好的。
可她遇上的从来都是心怀天下的大人物。
从前到现在，从阿兄到司马衷，一个是草原未来的王，另一个，则是大晋的皇帝，当朝的陛下。
都与她曾经所构想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