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揭开帘子的手便突地顿了一下。
但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罢了。下一刻，宣华公主便十分果断地将帘子掀起，也不顾众人的阻拦，俯身便朝着马车冲了进去。
一入内，浓烈的血腥气和压抑的气氛便令宣华公主本能地皱起了眉头，她有些难耐地捂住了鼻子，这才去打量马车中的情形。
马车内，孙氏双眼紧闭，似已承受不住那种剧烈的疼痛，整个人已昏死过去。她身边也只得一个婢女在服侍着，见宣华公主入内，忙侧了身子去替孙氏挡风，又低声同宣华公主道：“殿下，当心有风。”
那侍婢动作极快，又因这狭小的马车内只得一盏微弱的牛油灯，宣华公主只来得及看到孙氏面若金纸的模样，当下心里便是一抽。
眼前似忽然闪过了母亲的容貌，皱着眉，十分痛苦地倒在血泊之中，见她去了，便十分艰难地牵扯出一个笑来：“华儿别怕，母亲无……无事，无……”
话音未落，母亲已紧紧地闭上了眼，再也没有睁开过。
再醒来时，便是一场十分漫长的迁徙——宣华公主被人算计着成了罪公主，流放到自己的封地。
那一切仍历历在目地警醒着她，宣华公主的太阳穴随着心跳一道突突地跳着，声音前所未有的尖利：“怎么回事？！”
似是听到了宣华公主的声音，那个被挡在侍婢身边的女子努力地睁大了声音，从喉咙里一点点地往外挤着字：“殿，殿下……救救，救救我……”
孙氏只来得及说着一句，又重新晕死过去。
宣华公主不由大急，忙高声吩咐：“快，快去兴晋侯府！”又将自己的宫令扔给侍婢，“去，去请太医来，快！”
随着她一迭声的吩咐，因孙氏的突然发作而失了主心骨的主心骨的人这才动作起来，驾车的驾车，请大夫的请大夫。
宣华公主这才松了一口气，正要跳下马车，刚一动，却发现自己的袖子被一只细长的手死死地扯住。
是那个跟在孙氏身边的侍婢：“求殿下留在我家夫人的马车上……事出突然，奴婢一个人实是害怕极了……我家夫人可千万别处什么事才好……”
眼中果真是十分惊惶的。
许是怕孙氏出了什么事不好交代罢？
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宣华公主便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好重新在有些熏人的马车中坐下来，一只手将孙氏冰冷的手握着。
似乎这样，就能将孙氏的手温暖起来似的。
但仍是觉得心绪不宁的。
她闭着眼，眼前，却不住地闪过母亲在世时的情形，那时父亲还是一个长不大的大男孩，成日里只关心自己的蝈蝈蛐蛐斗鸡，带着自己和妹妹上天入地的玩，将自己宠得不知天高地厚……
那时的母亲只无奈的笑。
母亲是不怕父亲的。
恰恰相反的，反倒是父亲在做这些事情时总背着母亲，生怕母亲会责骂于他，每每有了什么事时，若是能往自己身上推的，总是毫不留情地推到自己身上，实在逃不掉的，才会与自己两个一道缩着脖子听凭母亲的责骂。
但母亲每每骂着骂着却总是会被父亲逗得无奈的笑，见母亲一笑，她与父亲也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
每每对视，都有些说不出的默契——不似父女，反倒是两个要好的小伙伴一般，有共同的小秘密，有共同的兴趣爱好，也会因某些实在不值一提的小事而争吵。
但到最后，总归是十分亲密的。
现在想来，那段承欢父母膝下的时光，竟像是前世的一场梦。
如今梦醒，母亲已化为一抔黄土，芳魂渺渺，至于父亲，他也已有了新妇，不再懵懂天真。
而自己，也因母亲的鲜血而成长——懂得了天真单纯的性格是皇室中人不配有的东西，更懂得了自己身上所要背负的责任和胆子……
耳边嗡嗡嗡的，像有一千只一万只蚊子在不住地吵着架。
宣华公主凝神一听，原是那负责伺候孙氏的婢女双手合十在不住地祈祷着：“上苍保佑我家夫人一定平安无事……”
“夫人和小公子都会平平安安……”
求着求着，话风便渐渐不正常起来：“明明在府中还无事的，大夫也说夫人生产时日尚早，怎的突然入了一趟宫便发作起来……”
听那宫女越说越不对劲，宣华公主便睁眼瞪了那婢女一眼：“聒噪。”
有了这话，那侍婢的声音戛然而止。
马车一时有些安静。
宣华公主面上平静，心中却早已经揪得紧紧的。她握着孙氏的手也不免有些用力起来。
心中更是不住地祈求起来：“一定要平安无事才好……”
这时，初出宫时的喜悦已荡然无存。
她紧张地将孙氏的手握着，只觉得时间一寸一寸地十分漫长——这几乎是她此生度过的最漫长的一段时间了。
便是此后多年回忆起来，宣华公主仍是忍不住想要叹息。
或是因自己当初的一念之仁，才会发生后来的那么多事，从而导致了那么多不可估量的后果……
可若是重来一次，她想，自己仍是会做同样的决定。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驶到兴晋侯的大门，马车外，几个被临时唤来的产婆和御医已在门口处焦急地等待着。
一看见挂了羊氏徽记的马车，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忙急急地迎了上来，也不顾宣华公主还在一马车中，只将车帘一掀，数只有力的手已齐齐地将孙氏抬起，又小心地安置到了早候在一旁的小油壁车中，朝着羊氏后院而去。
后院有临时辟好的产房。
眼见着孙氏被众人抬走，宣华公主抬手拭了拭额头上重新冒出来的细细密密的汗水，这时，她才惊觉自己身上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所浸湿，正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实在叫人难受得紧。
看来，不换一身衣裳，怕是不行了。
尤其，是当她闻到马车中浓烈的血腥味时——自己的身上，似也染上了这股血腥之气，若是就此出行，实是不便。
宣华公主十分嫌弃这股难闻的味道，刚要出声抱怨，却忽地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这马车中，除了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外，似还有一种隐约的，泛着香甜气息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