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华公主几乎以为自己的鼻子出了问题,又忍不住皱着眉仔细地嗅了一下。
浓烈的血腥气压不住的是一种隐约的香,但那种十分特别的香味却不似她往日里闻到的那样叫人通体舒泰,恰恰相反的,却是那味道香中带臭,宣华公主猛地吸了一口这股怪味,腹部立时便是一阵翻涌。
她忍了好久,才终于将那种难受的感觉压了下去,再睁眼时,眼底已盛满了因恶心而被逼出来的泪花。
但这马车却是待不下去了。
不说里面四溢的血迹,便是这味道,已令她觉得十分难以忍受了。
临下车前,她忍不住回望了一眼这辆华盖马车,也望了一眼那个似因惊吓过度而动弹不得的婢女,似无意地开口:“你家夫人,甚喜熏香吗?”
她目光落在马车角落处的一枝香上。
那香只剩下最后一点红光,不多时,顶端的一点火光突地亮了一下,但又很快地重归平静。
香,已燃尽了。
那婢女顺着宣华公主的目光望过去,正看见刚刚燃尽的香,“熏香?”她像是有些疑惑,但又很快地回过神来,“是,是……我家夫人,是甚喜熏香的……”
不知怎的,宣华公主总觉得那婢女在说起熏香的时候有些闪躲,像是在隐藏着些什么似的。
但终究是羊氏家事,与自己并无什么关系。宣华公主虽然有些疑惑,不过秉承着事不关己的缘由,不过略在脑子里一过,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她随着候在一旁的羊氏家仆入了兴晋侯府。
她本是来过一次的。
但上一次来,与这次的心情却有了显着的差异——前一次,她是奉了父亲的命令,特来兴晋侯府与献容作伴,也是因自己到底好奇献容的模样性情。
那时,是期待。
这一次,却是因为孙氏的突然发作——若不是孙氏发作了,她此刻应该在洛阳城里最繁华的酒馆茶肆中醉生梦死,或是听曲儿,或是说书,甚至可以调戏谁家俏丽的小姑子,也可见那些风流不羁的名士醉倒街头,或是穿着最单薄飘逸衣裳的花娘成群结队地嬉笑着走过洛阳的每一条街道……
可这一切,都因孙氏的突然发作而成为了一场十分遥远的美梦了。
思及此处,宣华公主朝着兴晋侯府主院的步子便迈得十分沉重了。
正如她此刻的心情一般,既是惆怅,又是失望,但更多的,却是怎么也压抑不住的担忧——
惆怅的,是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自由转瞬即逝。
担忧的,却是孙氏那贴身侍婢嘴里的那句“我家夫人出门前还好好的,不知怎的入了一趟宫便成了这样……”
宣华公主的步子不由有些迟疑——这事,莫非当真与羊氏阿容有什么牵扯不成?
她想起在弘训宫时看到的情形:孙氏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在一旁坐着,而羊氏阿容,却是满脸的冷漠——不,不是冷漠。
羊氏阿容看兴晋侯夫人的目光似在看一个与她毫无牵扯的陌生人一般。
可正是因为这样,才叫人觉得不对劲——孙氏是兴晋侯夫人,羊氏阿容的继母,这二人本应是十分亲密的关系……
就如自己与羊氏阿容一样。
便是不互称母女,但好友这一条,却是无法磨灭的。
那二人,不似母女,不似好友,反倒如两个陌生人一般……
莫非,她们二人当真有什么嫌隙不成?
宣华公主在脑海中仔细地回想着关于孙氏此人的一切——早在宣华公主第一次入兴晋侯府时,便敏锐地察觉了不对。
那时献容尚且还未来得及封后,但身份却是早便定下的,孙氏那时虽对献容这个女儿不甚关心,但此次见了,眼中的热切和隐约的讨好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这一次,却完全不同。
羊氏阿容看孙氏时的冷漠,孙氏那种丝毫不加掩饰的讨好和卑微,都是十分显而易见的。
这中间的跨度几近小半年。
那么,是什么时候,这二人的关系悄然起了变化呢?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刚要抓住什么时,那东西却又忽然消失不见了。
宣华公主只觉得十分头疼,她只是将头前带路的婢女皱着眉望着,也不在意到底走了多久,更不在乎自己已到了何处。
她只是在脑中不停地思索着兼容与孙氏的关系,全然将周遭的环境忘记了,再回过神来时,便险些一头撞上一个宽阔的胸膛。
她揉了揉自己有些发晕的脑袋,一声喝骂就要冲口而出,但当她看清自己撞上的那个人的模样时,所有的话却忽然都被完完全全地吞回了腹中。
那个人身量甚为高大,头上只用一支十分简单的木簪别着,衣裳穿得是宽衣大袍的晋裳,被微凉的晚春的风一吹,便显出几分飘逸来。
这种飘逸和洒脱的姿态,几乎叫人下意识地忘记对方的年龄——他看着四十出头的年纪,正是一个恰至中年的男性,但因他飘逸洒脱的姿态,却叫宣华公主第一时间便将他的年纪忽视了……
宣华公主愣愣地将这人望着,千言万语忽地全都被吞回了腹中。
但下一刻,她便猜到了这人的身份来——在兴晋侯府中,有如此姿态的,又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兴晋侯府主院中丝毫不回避的,只有一个人。
他是,他是……
不过只望了一眼,宣华公主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心中如小兔般惴惴:仿佛自己这样肆无忌惮的打量的目光,于这个有着神仙风姿的郎君来说,便已经是一种极大的冒犯了。
鼻端萦绕的是隐隐约约的木香,甚是好闻——那是不同于父亲身上经年不散的龙脑香,也不是献容身上隐约的花香,更不是自己身上的甜香和孙氏马车中血腥中掺着的香中带臭的,令人闻之欲呕的熏香。
这个人的香气十分特别。
那是一种十分淡雅的木香,不过略一闻,便已叫人立时生出一种想要再闻一次的欲望来。
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这样,便离那隐约的木香又近了一步。
她离那刚刚触到的胸膛不过只剩半步之遥。宣华公主将对面的人的衣襟望着——这个人,就连衣襟,也是十分特别的。
不似旁的贵族爱绣各种或繁复或尊贵的纹,他的衣襟处,只有两道似以毛笔随意绘上的水草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