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乙如同一只嗅觉灵敏的狗,立即觉得此事有文章可做,马上加紧谋划。
不几日,郢都街头小儿争相传唱一首童谣:
朱鹭祥,心前亮。
朱鹭春,离参辰。
朱鹭舞,兴大楚。
朱鹭红,天下同。
……
这首儿歌虽然语焉未详,但句句指向数天前的“朱鹭献瑞”事件,进一步增加了此事的神秘性和传播度。一时间,郢都城内外议论纷纷,波澜涌起。
“朱鹭献瑞”事件,在江乙的一番运作之下,很快传到了楚王熊良夫的耳中。
所有的君主到了一定年纪之后,都会疑神疑鬼,特别对太子抢班夺权持有高度的戒备之心。
楚王熊良夫立即派人找来江乙,询问相关事由。因为楚王知道,江乙并不是太子熊商的圈内人,而且他作为郢都守,应该、也必须了解国都的异动
楚王道:“江大夫,近日郢都地面如何?”
江乙道:“我王治下,物阜民丰,途歌巷舞,无有异常。”
楚王追问道:“途歌巷舞?所歌者何?”
江乙道:“不外乎荆调楚辞,山谣民歌,呕哑嘲哳,难为王听。”
楚王对江乙的态度大为不满,他咚咚咚咚敲了几下宽大的几案:“江大夫为郢都守,宁不闻《朱鹭曲》乎?”
江乙扑通一声,将头重重地磕到了地上:“臣……臣怕大王有所误会,故而隐瞒不报,请大王治臣之罪。”
楚王冷哼了一声:“如实奏来!”
江乙添油加醋地将当日太子云梦宴饮、恰逢朱鹭的事件描摹了一番。又对街头童谣事件进行了复盘:
“臣闻此谣,随即派人查找源头。然郢都儿童皆言,为一红衣小儿所教,溯源而上,终无所得。”
楚王道:“为何会怕不谷误会?”
江乙额头冷汗涔涔:“传闻红衣小儿,乃是荧惑星君之化身。荧惑星君下界,乃是为了警诫国君,故臣不敢言。”
楚王道:“不谷亦闻,昔日周宣王时,有红衣小儿作歌:‘月将升,日将没;糜弧箕胞,几亡周国。’周宣王下令禁售弓箭,错杀无辜。日后至幽王时,赫赫宗周,褒姒灭之!”
江乙劝道:“大王,此谣似是而非,诞谩不经,当今楚国,国泰民安,大王不必介怀。”
然而楚王的心中,已经种下了蒺藜,越是神秘主义的东西,越能勾起人们的好奇。
楚王问:“江大夫,儿歌所言何意?可有禳避之法?”
江乙道:“大王,臣不知,此事当问左徒。”
楚国的左徒,是主管天文、郊祀、巫咸之类事务的官员。
此时的楚国左徒唐昧,不仅是一位精通天文、历法、星象、占卜、巫术之类的官员,更是一位可以领兵的战将,是一位综合型的人才。
左徒唐昧并不是江乙安排的人,但江乙知道唐昧必然会按照他的思路前去解读这首童谣。因为童谣的每一句,都是按着唐昧的口味去设计的。
江乙久在楚国为官,对唐昧的性格特征摸得一清二楚。
唐昧此人,素以直言闻名。本来作为观星和巫卜之类的事情,非常神秘,常人又不懂,完全可以照顾人的情绪,适当地圆满一点来做解读。
然而唐昧不这样认为,他认为无论治国还是治家,人都不可违背天的意思。
是故天有异象、星有所动,不管是吉是祸,他总是直言而讲,从不拐弯抹角,这是他作为左徒的使命所然。
唐昧来到楚宫之后,一番解释,果然令楚王大吃一惊。
童谣四句中每一句都以“朱鹭”开头,显然是指向云梦泽旁发生的“朱鹭献瑞”事件。虽然这四句都没有实际意思,但却蕴含着无尽的联想。
天下白鹭、苍鹭多的是,但没有人见过朱鹭!更没有见过数量如此之多的朱鹭!!更更没有见过朱鹭起舞!!!
朱鹭既然光临楚国,却不来向楚王这个一国之王献瑞,偏偏跑到偏远的云梦泽中,向郊饮的太子献瑞?
这,说明了什么问题?!自己揣摩!
唐昧着重解释了“朱鹭”后面紧跟的句子:
第一句:朱鹭祥,心前亮:这与天文学中的“心宿”有关。
“心前”是指二十八宿之心宿中的一颗星,心宿在星宿理论中地位十分重要,《春秋讳》中有言:心为明堂,天王布政之宫。
心宿有三颗星组成,心宿一又名“太子”星或“心前星”;心宿二又名“天王”星或“大火”星、“大辰”星;心宿三又名“庶子”星或“心后星”。
心前亮,就是说太子星亮过了天王星,太子星有异动迹象!
唐昧最后强调道:“大王,所谓心宿者,商星也!”
唐昧的话说得很直接,楚王也听得心惊胆战。
心宿另有一个名字,叫作商星,而太子的名字,叫作“商”!
第二句:朱鹭春,离参辰。还是有关星象的问题。
参辰,分别指参星和辰星,参星酉时现于西方,辰星卯时出于东方。
参星和辰星,二者在星空中此出彼没,彼出此没,各不相见。往往用来比喻永不相见或势不两立。
唐昧这个直肠子家伙,最后还特别强调了一下:辰星还有一个名字,叫“商星”,熊商的“商”!
“参辰”这个词,也叫作“参商”。
楚王擦汗的手帕都湿了,然而唐昧仍然没有感觉。
第三句:朱鹭舞,兴大楚。第四句:朱鹭红,天下同。都没有什么好解释的,都是吉祥话。
唐昧道:“此喻我大楚当兴,拥有天下,富有四海之意!”
唐昧没有从这两句中看出什么来,但楚王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从楚王熊良夫继位以来,一直坚持闷头发展的原则,较少与周边诸侯发生大的战争,特别是主动出击的战争。
就算是动一动干戈,也是顺势而为。比如从汉王手中得到了莒邑,从宋国之乱中分得一杯羹等等。
历代楚王主动北上中原,与中原霸主争锋的故事,在熊良夫任内,没有上演。
但楚王熊良夫清楚地知道,对于他的治国方略,楚国国内不是没有反对声音,而且暗流汹涌,一触即发。
这些反对声音最后汇流向了一个人:太子,熊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