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与太子父子二人,就如何发展壮大楚国进行了深入交心。
楚王的观点有三:一是时间未到,只能韬光养晦;二是让汉国与中原诸侯斗个你死我活,楚国伺机出击,然后坐收渔翁之利;三是汉国恐怖的实力,让楚王心有余悸。
楚王认为,天下这么大,容得下楚汉两国,最不济,楚汉两国共有天下,也是可以接受的。
楚王最后追问道:“太子可知汉国火器之猛?可知汉国已有飞人在天?请问如何破之?”
楚王的灵魂三问,让熊商自愧不如。自己空有一腔热情,却缺乏有效应对之策,确实不如父王谋虑长远啊。
太子也把自己的心里话倒了出来。以汉国之兵锋,天下诸侯非但不会消耗汉国实力,反而成为汉军的磨刀石,使汉军越打越凶悍。
如今的汉国,兵越打越多,地越打越广,人越打越众,粮越打越丰,财越打越厚。
父王只想着让诸侯去消耗汉国,却未曾想汉国每一次兼并,都是一次实力增长。长此以往,汉国将会越来越大,成为无人可敌的巨无霸。
太子承认汉国武器先进,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出手制止。否则,汉国的先进武器层出不穷,只会越打越先进,而不会停下脚步,等待楚国追赶上来。
太子认为,目前赵国已灭,越国、燕国皆成附庸,魏、齐、韩皆有合作意愿,此诚组成联盟,共同打击汉军的最好时机。
等到汉国将魏、齐、韩都收拾了,将燕、越等附庸都消化了,那么,楚国必然成为汉王的盘中之餐,父王梦想的楚、汉两国共治天下的局面,绝对不会出现。
父子二人的见解都有其独特之处,双方又互相理解与吸收了对方的观点,王室那种坚冰般的父子关系,此刻竟然得到了些许消融。
楚王说得口渴,抬手指向几案之上的酒爵。
此时,殿内已经完全屏退了闲杂人等,只有江乙作为陪臣,伺候在楚王身边。
江乙见状,立即膝行上前,先将壶中的酒倒入旁边的一只陶碗之中,自己一饮而尽,这叫“试饮”,说白了就是试毒。
按照规矩,试毒的人不应该是江乙。但楚王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试毒这事就只有江乙来干了。
照常例,试毒一刻之后君主方能入口。但今天楚王讲得口干舌燥,随即摆摆手,让江乙尽快斟酒。
江乙斟满了一爵酒,但仍然坚持不让楚王喝,非要等到一刻钟。
楚王无奈,转过头去,又和太子深入地讲了起来:“前者汉使入楚,曾与不谷带来汉王亲笔信函。汉王约不谷挥师北上,尽灭魏韩。楚汉可以大河为界,平分中原之地。不谷未置可否,太子以为如何?”
太子熊商低头思索,理论上讲,汉王这个条件也还算合理,两国以大河为界,几乎将中原最富庶的地带,全部划归了楚国。
但是太子仔细一思考,还是表达了自己的反对。
“父王,儿臣以为,魏韩可以削弱,然不可灭国。”
楚王眉毛一挑:“哦?何以见得?”
“夫楚汉,大国也。魏韩居于中,可为阻隔与缓冲,不至于两大国发生直接冲突。王上宁不闻当年之郑国乎?”
当年晋楚争霸,郑国就起到了这样一种缓冲和润滑的作用。不过也真如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晋国不高兴了,打郑国!
楚国不痛快了,打郑国!
楚王很高兴,太子能有这样的眼界,也不枉自己栽培他这么多年。
对于汉王这封书信,楚王当时含混以对,没有给予明确答复。但打心眼里不认可汉王的建议。真的楚国占领了中原,那么就是楚汉两国发生直接冲突的时候。
楚王用手指敲了敲几案,示意江乙将酒端过来,渴得受不了了。
江乙又沉默了片刻,一直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将酒爵恭恭敬敬地端到了楚王熊良夫的面前。
楚王一饮而尽:“再来!”
江乙又一次斟了满爵,楚王又一次敞开喉咙直接灌了下去。江乙又给满上,不过他劝阻道:“王上,请慢饮!”
楚王这次听劝,饮了半爵之后,将酒爵放在几案上面,继续给儿子上课:“商儿啊,若有一日,楚汉果真开战,当如何应战?”
太子熊商也是个胸有韬略之人,此人后来谥号楚威王,能谥“威”的人,其武功韬略都有两把刷子。故谥法曰:“猛以刚果曰威,强毅执政曰威,赏劝刑怒曰威”。
太子熊商立即滔滔不绝地讲了许多战略。首当其冲,还是结成联盟,共同抗汉;其次是先打越国,削去汉国羽翼,解除楚国侧肋之忧;最后是攻打函谷关,夺取关中,切断汉国广袤国土,使之不能两顾。
楚王熊良夫不住点头,父子二人似乎和解了一般。
楚王道:“俱酒此人,重情重义。若楚汉干戈欲起,我儿当迅速将长公主芈陶召回。”
“汉国王后生有一子,自小寄养在长公主处,故名曰寄奴。若能将此子赚回,则形同质子。俱酒与楚战,必然会生投鼠之忌。”
“扑通!”
一声巨响,在空旷的大殿中激起一阵回音,将楚王与太子二人都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只见右尹、郢都守江乙一头栽倒在地上,牙关紧咬,七窍流血,四肢抽搐不止。
“江乙!”楚王和太子齐齐惊叫了一声。
江乙拼命直起半个身子,由于用力,口鼻中又喷涌出一股鲜血。他拼尽全力,将手指向太子:“大王……酒中……有……毒!”
然后又一次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一只手臂,长长地伸出,死死地指向太子;
两只眼睛,迸裂而出,像两只鹌鹑蛋一般,怨毒地盯着熊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