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看似寻常的祖孙对话,却暗藏着玄机。
往小来说便是让刘尧在前途和终身大事之上求其一,往大了说,便是江山和美人,刘尧究竟如何抉择。
若说刘尧对这番话没有任何心动,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皇祖母允诺的瞬间,他感觉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因为他清楚地知晓,若要将那姑娘娶回家,究竟需费多大的心思,只怕穷其一生也未能如愿。
然而只要他求到皇祖母面前,懿旨今日就能传达下去。
他没有忘记,自己要做出改变的初衷。
他不会忘记,这份初心所在。
然而当江北的故事从他的口中阐述出来,他已经没办法无视肩上的那份责任。
于是稍作沉吟,他跪伏下去,诚挚开口:“请皇祖母赏孙儿一个恩典,任命孙儿所举荐之人为江北知州。”
听到这个诉求,太后的眼神倏然隼利。
很显然,这个愿望在太后的意料之外。
当初韦贵妃那么一闹,刘尧和白琇莹之间的关系,瞒不过太后的眼睛。
太后也知道韦贵妃最近的小动作,生怕韦贵妃因为选皇子妃一事惹恼了皇帝,从而连累刘尧,所以才想着出手干预。
然而此事得当事人自己开口,她才能做得师出有名,让韦贵妃无法反驳。
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刘尧会选择求婚懿旨。
却不曾想……
她一寸寸审视着刘尧,但那语气却一如适才那般温和:“尧儿认为何人堪当大任?”
刘尧毫不犹豫地说出一个名字:“韦氏家族,韦塬。”
太后眉头轻轻蹙起:“韦塬?哀家不曾听说这人的名字。”
刘尧解释:“此人出身韦家旁支,如今只是一名普通的县官。然其品格与能力,孙儿早有观察,孙儿认为他能当大任。”
太后闻言,陷入了沉思。
世家门阀内斗时有常事,旁支有能力者被嫡系排挤打压也很正常。
如此就能解释为何韦家一位被认为有能力的人,如今却只是个小小的县官。
默然片刻,太后说出自己的疑惑:“尧儿,你的母妃乃韦家嫡系所出,按理来说你应当与嫡系亲厚,你为何要扶持旁支?”
刘尧不卑不亢地回答:“孙儿这样考量,有两个必要的原因。其一,江北若是不交给品质高尚的有能之士,只会走以往的老路,何谈复兴与未来?”
“其二,孙儿忝居楚王之位,倘若韦氏嫡系的势力不加以抑制,怕是会仗着孙儿的地位惹出乱子。扶持旁支可以制衡嫡系,维持局势稳定。”
太后不言不语,依旧默默地看着刘尧。
刘尧顿了片刻,继续开口:“以上是公理道义,而现在孙儿要说的,却是孙儿自己的私心。”
“嫡系本家无需孙儿为他们的权势添砖加瓦,自然不会对孙儿死心塌地。旁支不一样,他们想要出头,就必须依附孙儿。”
“皇祖母,孙儿需要自己的势力供孙儿驱使,不论是履行职责,还是……自保,孙儿都需要自己的势力。”
太后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意味深长,令人感受到莫大的威压。
她道:“你倒是很坦白。”
刘尧没有多说,只是默默地跪在地上。
太后淡声开口:“哀家记得先前你给哀家递过一封信,信上就已经为江北新知州一事做了铺垫。”
“如今你直言不讳,倒也有始有终。也罢,哀家不能食言,说过要赏你,便会赏你。”
“然而事关国事,以及江北的民生大计,倘若韦塬德不配位,哀家也不介意做那食言之人。”
“你把韦塬的背景信息交给哀家,哀家会判断韦塬的能力以及品性,如若哀家认为他能胜任,便会应了你。”
刘尧毕恭毕敬地磕了个头:“多谢皇祖母。”
太后点点头:“起来吧,地上凉,不要一直跪着。”
刘尧起身,依言坐回原来的位置。
太后又打量他几眼,若有所思:“哀家听闻你心悦白府的六姑娘,但是六姑娘为你母妃不喜,适才你为何不求哀家,让哀家下旨赐婚六姑娘与你?”
刘尧笑了笑,却是打了个马虎眼:“孙儿还年轻,暂且不想把精力放在儿女私情之上。”
“哈哈哈……”他的话,却逗得太后笑了起来,忍不住揶揄他,“是白家六姑娘看不上你吧?”
刘尧垂头,无地自容:“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祖母的眼睛。”
太后笑了一会儿,这才开口:“男儿的确应当以建功立业为重,但儿女情长,也是人之常情。你若有喜欢的女子,那便去追求。”
“当初你皇祖父也是这般做的。只要你能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便没有所谓的红颜祸水,只会留下传世佳话。”
“你要明白,鱼和熊掌虽然不可兼得,然而追求喜欢的姑娘,与你建功立业不冲突。”
“然而你身为男子,需得有责任和担当。这责任和担当,不仅体现在大事临头之时,还体现在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
“待人接物,对亲人有情,对朋友有义,对陌生人有礼;家国大事,对国家忠义,对百姓恩养,对职责尽心;自身休养,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说到这里,太后笑容慈蔼:“如此,你便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
刘尧郑重点头:“是,皇祖母的教诲,孙儿都记下了。”
太后打了个哈欠,面露疲色:“时辰也不早了,哀家想要午睡,你先退下吧。”
刘尧起身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退下。
太后的看着那燃得正旺的火盆,目光却像是穿越了时间,回溯到遥远的过去:
“这孩子,有几分先帝的影子。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长成了这番模样。”
给太后添茶饮的梅公公缓缓开口:“太后,九皇子如此,您应当欣慰才是。”
太后叹息一声:“哀家应当欣慰,只是他的崛起,意味着平衡被打破,这朝野怕是要掀起血雨腥风了。”
梅公公低声问:“太后,您可是想要干预?”
太后摇摇头:“暂且不用,得让他们先除去秦丰业才是。然后再观察观察,是否需要打压抑制。”
梅公公含笑:“最近他们和秦丰业斗得天翻地覆,而秦丰业节节败退,只是不知,这秦丰业是否还有反手乾坤的能力。”
太后的神色变得阴森:“他想要从阴沟里爬起来,哀家可不许,必要时推一把,让他万劫不复!”
梅公公道:“秦丰业横行那么多年,曾经有老白相制约,加上他有实干能力,所以太后您留着他。”
“可老白相退出中枢后,他变本加厉,行事愈发张狂乖戾,的确不该留着了,否则必成大患。”
太后端起茶盏,遮住眸底那片雪亮。
……
与此同时,刘尧刚出清宁宫,便碰到惊华殿的宫人。
那内侍恭敬行礼:“九殿下,贵妃娘娘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