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塔上的餐厅并未演奏音乐。
只有客人较低的交谈声。
透过在几百米高空的玻璃窗外,除了倾斜的雨丝外,就是绚烂的夜景。
他们本来的交谈还算隐秘。
毕竟位置靠窗,两个人又没有大声喧哗,可邻桌之间不足两米的距离还是听的到的,只是即便听到,能在互不相识的场合插进话来也令人奇怪。
“您有这个意向吗?”身侧略显威严的女声再次传来,泛着一股子平静。
泷谷泽手指停下敲打动作,侧过脸望向音源,微微挑眉扫了过去,看清楚了刚才说话的人,以及身边的人。
邻桌是一个女人。
准确的说,是两个,如果把穿着粉色公主裙只有七八岁大的孩子算上。
看着这个女人。
他竟然隐隐感觉到了压迫感。
深黑色的长发盘起,用一根类似木簪的东西别在脑后,额前仅有几缕发丝垂下,上半身穿了件白色外穿蕾丝花纹衬衫,下半身则是浅灰色女士西装长裤,配上高跟鞋,很有贵妇感。
只不过这种贵妇,并不是那种神情妩媚天真,开口声音酥麻,摇着团扇侧卧在床上能让人意动神摇的贵妇。
而是气场极强,类似于家中长女性格强势霸道,出身不凡,并未把谁瞧在眼里,给人一种俯视庶民的上位者感觉的女人,眼里的漠视到了极致。
但是她很漂亮。
是女人成熟强势别样的美。
蛾眉细眼看不出年龄,但绝不会很年轻,但肌肤雪白看不出一丝皱纹。
泷谷泽只在电视剧上见过这种类型的职场女强人,可又不太相似,因为对方的姿态举止和仪容很讲究,不止是气质利落干净而已,再加上对方掩藏在深处的傲慢,似乎不是普通人。
他在看人家,人家也在看他。
“请问?”盘发女人手指摩挲着食指上的墨绿色翡翠戒指,再次出了声。
“不好意思,有些走神。”
泷谷泽回过了神,同时发动了自己的最近跟这些茶师身上学习的财物要素察觉,将对方从头到脚的衣服和装饰仔细打量了一遍,但竟然没结果。
左手手腕上戴了一只腕表。
但看不出品牌,没有明确标志。
衣服看起来很高级,也看不出是什么品牌,应该是私人订制,戒指应该是翡翠的,这个色泽和重量让他暗自有些咋舌,要是真的恐怕价值不菲。
毫无疑问,这女人身份不简单。
而且他还注意到在五米开外的另一张桌子上还坐着两个穿黑西装的人。
他们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这边。
那种气场和端正的坐姿,没理由让人不怀疑这是私人保镖,而究竟是谁的保镖,也属于是一目了然的情况。
其实泷谷泽也不奇怪。
毕竟这里是东京,是整个人日本权贵和富人最为集聚的地方,要知道东京占据了整个日本百分之二十以上的财富,更是财团的重心地,来比较高级一点的场所扔出一板砖能砸到个部长有点夸张,但基本都是社会精英。
泷谷泽侧过身体,面带微笑的出声道:“很抱歉,如果刚才我和我朋友的交谈打扰了你们的话,我可以道歉。”
他其实没想太多,毕竟两桌的距离实际上并不远,大概是自己比较惊为天人的话被对方听见了,而这种看起来傻子式的送钱方法被不明真相的人听见了都会质疑,再加上他这话是跟水无月香恋这个年轻女人说的,要是同为女人听见了觉得他这是在另有企图的欺骗,有正义感出来打搅也属于正常现象,虽然这绝对是多管闲事。
“您这样说我是没资格了?”
她面色不变的回应道。
泷谷泽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语气委婉的说道:“这是我们的私人事情。”
盘发女人面色若有所思,在沉默了几秒后,摩挲着食指翡翠戒指的动作顿了下,纤薄绯红的唇角微勾起来。
“骗子。”她扭过头,声音较轻但却不容置疑,仿佛法官对罪犯在宣判。
“嗯?”泷谷泽闻言微微皱眉。
盘发女人似乎没听见他顺势疑惑的这道声音,而是抬起手轻抚着旁边穿着粉色公主裙小女孩的脑袋,冷漠威严的脸颊上罕见的流露出一丝溺爱。
她抚着小女孩的发丝,同时放缓语速,语重心长的教导:“歌衣,听清楚了吗,不要轻信别人的话,对方可能在对你暗藏祸心的同时面带笑容,你所看到的表面,只是别人想要你看到的,并非是真实的,这一点要谨记。”
“哦哦.”小女孩眼里纯真,好像什么都不懂,睁着圆润的眼睛点着头。
这小女孩打扮的跟公主似的,柔顺的长发披肩,刘海从额头中间向两边分散,眼睛格外漂亮,像是山涧的一汪清泉,坐在那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但看起来行为举止呆呆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盘发女人身边的缘故。
她们大概是母女俩,在日本母亲的身上天然就带着教育孩子的属性,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学习成绩,而且在这个高压内卷的社会,想要孩子获得更好的教育资源以及拓展前途,许多妈妈对孩子会格外严厉,而且是越有知识教养和越有钱的家庭就更严厉。
盘发女人看了眼腕表,语气舒缓道:“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还去上野公园看了熊猫,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那就回家吧。”名字叫做歌子的小女孩缩了缩脑袋,声音绵绵的回道。
她们交谈完便准备起身。
而那个女人则拉起小女孩的一只手作势要走,只是刚经过他这边时,泷谷泽探出一直胳膊将她们拦了下来。
“这位小姐,还请稍等。”
“嗯?”盘发女人眼皮微抬。
泷谷泽皱着眉正打算开口,可下一刻眼角的余光却骤然有一道阴影迅速扩大,他脚底发力,伸出另一只手制止了侧边突然伸过来想抓他的手臂。
是刚才那两个像是保镖的之一。
此刻对方脸色冷漠坚毅,仿佛没有任何感情,跟泷谷泽互握手臂角力。
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犹如铁箍一般的感受和沛然大力,泷谷泽觉得如果不是原身有过两年的工地搬货经历的话,恐怕现在都已经被捏的疲软了。
他也暗自发力跟对方比着力气。
可这黑衣保镖明显不讲道理,对他竟然有这种力气脸上流露出一丝疑惑的眨眼之间,左手就已经悄然摸向后腰的位置,这个动作泷谷泽很熟,无论是在电视剧里还是在阿姐的身上。
与此同时,他的视线中也出现了对方别在左侧后腰之间的黑色短柄物。
枪?
泷谷泽心头一凛。
要知道日本对枪支的管理程度可以说仅此于老家,光是办证备案找担保人就麻烦的要命,而且费劲巴拉弄到手也只是猎枪而已,警察时不时还得上门验枪,生怕私自改造,像手枪这种虽然是小火力但管制也极其严格。
就算是在警察体系内,别说是身为警部补的泷谷椿,就连现在已成为警视的风间辅田也不能在平日里配枪。
只有出行任务时才能申请配枪。
而且每发子弹的减少,都要说明情况进行备案,绝非只是开玩笑而已。
泷谷泽全身绷紧,以便对方真的要动手时进行夺枪,虽说他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本事,但两人仅有一米的距离,尝试夺枪或者控制对方的手腕总比现在扭头就跑被当成靶子打要强。
“住手。”刚才那个女人出声了。
黑衣保镖的动作迟滞了下,停止了摸向后腰的动作,在得到盘发女人的眼神示意后松开了他的手默默退下。
泷谷泽脸色出奇的平静。
而盘发女人好像没看到,只是语气淡然的问了句:“您还有什么事吗?”
“即便是保镖,在我未表露出任何对你人身安全不利的情况下,也不能主动出手,这已经不是正当防卫,如果我报警的话,可以告你在故意伤害。”
他没有提枪,而且在看见枪短暂的震惊后恢复了平静,虽然隐隐猜到对方的身份也许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所谓大人物,但在晴空塔上这种公众场合对方也不是蠢人,否则刚才也不会出声制止,毕竟周围人已经望了过来。
实际上泷谷泽说出这句类似于质问的话,也是对刚才危及生命的不满。
任何人都不可能会满意。
即便是所谓的上层人,在素不相识没有丝毫冒犯的情况能公然做出这种举动,对方在任何地方都站不住脚。
换作平常人恐怕是敢怒不敢言。
其实他也不愿意招惹麻烦。
只是似乎有一种猜想能够尝试下。
“所以你是想要赔偿吗?”盘发女人脸色也不太好看,似乎对刚才保镖的贸然举动有些不满,峨嵋微蹙了下。
“赔偿不需要,但需要解释。”
泷谷泽让自己尽力冷静的说道。
“作为家长,即便是教育孩子,在不明实情的情况下当众把别人当做负面教材举例,这就不仅仅是不礼貌了。”
“那你能做到跟我交易?”盘发女人看着他又摩挲起食指上的翡翠戒指。
“能不能不是你说了算的。”泷谷泽脸色平静,继续说道:“我无权纠正你对孩子的教育方式,但当着别人的面前举例是一种常人无法忍受的冒犯。”
“这位小姐认为我说的对吗?”
“即便是说人坏话,也应该藏于心底才对,毕竟一个人再有能力让大多数人闭嘴,可还是有同等平视的人,要是跟相同身份的人这样说话,别人可并不会惯着你,这并不是好的教育。”
盘发女人静静的听完他讲的话,似乎上了心,但似乎又根本没有上心。
“还未请教尊名?”她问道。
“泷谷泽。”
“那么泷谷桑,你的身份是?”
“刚才被危及生命的人。”
盘发女人抱起双臂,手指轻敲在衬衫的外臂上说道:“当一个人询问姓名后,回问对方的名字也是一种礼貌。”
“请问你是?”泷谷泽眼皮跳了跳。
对方这次没有回答,而是侧过白皙微冷的脸颊朝刚才的保镖看了一眼。
黑衣保镖顿时会意。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来到泷谷泽面前双手奉上,而后者看了眼手中的纯黑烫金名片,并没有其他格外的信息,只有一串烫金号码以及中央位置上字体板正的名字,大仪见怜子。
此时对方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
“被冒犯的泷谷桑,按照你刚才的那套逻辑,如果你能证明有跟我交易的能力,那么我可以向你道歉,如果没有的话,按你的话说大概就不用了。”
泷谷泽怔了下,微微皱眉的自言自语了句:“激将法?不,大概不是。”
“年轻人还不算蠢。”
大仪见怜子忽然评价了句。
泷谷泽眼睛微眯,表面仍然伪装出一副有点聪明却不是太聪明,因为年轻刚才被侮辱血气方刚的模样,他心思活络起来,正打算再次开口,可这时候旁边的水无月香恋却忍不住了。
水无月香恋沉默到了现在,刚才把一切尽收眼底,想不到出来吃个饭竟然能够见到这样倨傲的女人,如果不是有保镖,她恐怕早站起来了,现在见泷谷泽出声不太客气,这会儿也终于忍不住了,站出来牛直接为泷谷泽出头,对着大仪见怜子横眉竖眼道:
“这位女士,请你嘴巴干净些,这里是在公众场合,并不是在你的家里。”
“哦?”大仪见怜子似笑非笑。
泷谷泽心里彻底无语了。
按理说香恋姐平常挺有眼色的,现在竟然这么莽,就算你刚才没瞧见对方保镖腰里的手枪,人家有两个虎背熊腰的保镖总看见了吧,万一这女人真发疯到时候受罪的可是你自己啊。
他心里叹了口气,只能提前拿出自己的最终目的:“有兴趣做交易吗?”
“愿闻其详。”大仪见怜子似乎被引起了兴趣,没有计较刚才水无月香恋的叫嚣,也许她本来就不用多说话。
“把这里买下来送给我。”
泷谷泽抬手指了指脚下。
大仪见怜子手指敲击手臂的动作停滞了下,声音淡然道:“这家餐厅?”
“没错,我会返还双倍的价格。”
“现金?”
“大额支出的话,应该要提前在银行预约,实时转账的话当然不可能的。”
“我为什么相信你?”
“是大仪见桑先提出的交易,现在又问我信任与否的问题,那么我是否能够怀疑你其实没有匹配对话的能力?”
大仪见怜子沉默片刻,绯红色的薄唇微张:“开玩笑是要付出代价的。”
“想谈生意,也是要有诚意的。”
泷谷泽眼神平静的跟她对视。
两人对视。
时间似乎变的慢了些。
气氛也变的焦灼。
直到某一刻,名为大仪见怜子的女人似乎少了些兴趣,就率先开了口。
“名片有联系方式,明天白天我会联系你,既然达成约定,就要履行,人要有契约精神,否则就会受到惩罚。”
她声音停顿片刻:“交易完成,我会对冒犯同等高度视线的人表达歉意。”
说完这句话,大仪见怜子还算像是正常人道别那样微微颔首,似乎这样做就已经是他对泷谷泽最大的礼貌。
“慢走,不送。”泷谷泽面不改色。
大仪见怜子低头看着小女孩,牵着她的手举了起来,同时吩咐了一句:
“歌衣,跟骗子叔叔再见。”
“叔叔再见。”小女孩很听话,仰起精致瓷白的小脸对他摆了摆手,还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虽然很僵硬。
“真乖。”大仪见怜子见状微笑了起来,再次像是长辈对晚辈谆谆教导的嘱咐了起来:“你要记住,哪怕你对另一个人再蔑视与瞧不起,表面上也要保持仪态,因为这是你自己的心气。”
这道声音落下后,对方没有再看泷谷泽一眼,牵着小女孩便径直离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