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亦不见多余的盘查,圣怀璧不禁嗔怪道。“我看就是你那个黑羽将军编出谎话来骗你的,也就你这么信他。”
令狐问君心中也是疑云丛生,但还不敢就此下结论。
两人将所有随从都安置在宫外,独自去了翰林院。翰林院的门前素来安宁,今日也不过只有两名侍卫把守。
她看了看四周,正要上前说话,被圣怀璧一把拉住。“你还是不要去了,我和二哥单独见面就好,若真有事他应该不会瞒我。”
令狐问君斜睨着他笑,“不会瞒你?莫非他心中暗恋你这个弟弟的事情,也从来没有瞒过你吗?”
“那件事……他自然没有说过。不过这样也好,他在我这里心虚理亏,更不会和我说假话了。”提起二哥上次在寝宫中对自己有不轨之举,他倒是极为坦然。
她想了想,毕竟他们兄弟是亲手足,自己是个外人,便接受了他的意见,就在翰林院对面的茶楼中一边喝茶一边观望。
圣怀璧和翰林院的人不是很熟,侍卫也不认得他,他大喇喇地来到门口就要见圣怀玥,那侍卫犹豫着问。“请问阁下尊姓大名?找我们二殿下有何贵求?”
他想了想说。“我是雀灵苑的,奉四殿下之命要传话给二殿下。”
那侍卫听他是雀灵范来的,立刻露出了然的表情,又上下打量他,笑道。“二殿下刚刚从宫内回来,吩咐了不少外客,既然是给四殿下传话的,我就为你通报一声吧。”片刻之后,那人神情古怪地跑回来说。“二殿下让你进去回话。”
圣怀璧笑着点头道。“多谢大哥了。”
他被领进翰林院的后堂,圣怀玥正在原地踱步转圈,看上去有些焦躁的样子,一见他进来,先是一惊,接着张口叫唤,“四弟,怎么会是你亲自来了?”
那引他进来的侍卫顿时愣住,圣怀玥见状脸色一沉,“连四殿下都不认得,还大操周折地通禀什么,下去!”
圣怀璧笑道。“二哥别怪他我不过是和你手下开个玩笑罢了。”
圣怀玥拉着他低声说。“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出这么大的事,也不见你露个面,我叫人去雀灵苑找你也找不到,说你在宫里,可宫里上上下下也看不见你的影子。”
“出什么大事啊?”他歪着头笑,环顾了下四周,悄声道。“我只告诉二哥你啊,父皇怪我不该杀黑羽那三千多人,非要我去庙里修身养性,说我好好一个皇子,杀气太重有碍国运什么什么的,反正你知道父皇生起气来有多吓人,结果就把我打发到西郊的静心寺去了。我在那里相当于被半软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天到晚听的都是佛经,烦都烦死了,好不容易挨到日子满了,这不就赶快回来,先找二哥玩了。”
“还说什么玩?这等大事当前,就你还这样优哉游哉地置身事外!”圣怀玥顿足薄斥,拉着他沉声正色问。“父皇要废太子了,你难道不知道?”
他吓得几乎跳起,“什么?这怎么可能?”
圣怀玥脸色阴沉道。“据说是因为户部亏空账目太多,父皇秘密找人去查账,发现户部内部贪赃敛财已经到了糜烂不堪的地步,于是一怒之下把太子叫去问话,太子自然不服,和父皇顶了几句,竟被父皇当殿杖责了十一棍。你想咱们那位太子哥哥自小到大都是金枝玉叶,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丢过这样的脸?最后是被人抬回太子府的。”
圣怀璧硬证地说。“那也不见得父皇要废太子啊。”
“父皇震怒,叫人把太子抬走之后,立刻就召见了礼部尚书密谈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尚书严大人脸色灰败地出了宫,问他和父皇说了什么?他都只是摇头不语,我看着不对劲儿,上前去问他是不是和太子有关,他只看着我叹了口气,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是你想想,能让严大人这等朝堂老臣如此反应的还能是什么?如今朝中上下人心惶惶,人人都在等着看父皇最终是不是真的要下废太子的诏书。”
他想了一会儿,笑道。“二哥你真是太大惊小怪了。都说雷霆雨露皆是圣恩,可能太子哥哥这回是做得过分点儿,父皇要杀鸡给猴看,吓唬吓唬户部那群贪官,不好好惩治一番,户部也实在是不象话了。”
“不过说到废太子……不可能,本朝从来没有这个先例,父皇做事又向来谨慎,这种事情他肯定是不会做的,朝中那么多太子身边的老臣也不会同意啊!你就别祀人忧天了。”
圣怀玥看着他问。“你就当真一点都不在意吗?你就不想想,倘若父皇真的废了太子,新太子会是谁?”
“谁?自然是二哥你了,自古太子不是立长就是立贤,太子之后,二哥你年纪最大又早有贤名,倘若父皇真的要废太子。我举双手支持二哥做太子。”
听他说得这样轻桃,圣怀玥却反被吓到,连忙摆手,“我怎么可能做太子,在朝中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没有尺寸之功。你知不知道朝中大臣们都猜测,这一回父皇是要改立你做太子?”
圣怀璧哈哈笑出声来,“你们一干人一天到晚闲得没事做,在这里编派故事呢。我做太子?二哥看我这副德性,像那行止有度、谈吐威仪的太子模样吗?父皇除非是疯了不想要这圣朝了,才会立我为太子!二哥就别跟着那群脑子进水的胡涂臣子一块儿东猜西猜的,万一让父皇知道了,反而会怪罪到你头上。算了,看你这样忙,我也不找你玩了,我这就回宫和父皇复命去,让父皇知道我回来了却不先进宫,肯定要骂我一顿。”
“四弟,等等。”圣怀玥忽然拉住他的手,脸色微红,“那个……二哥还有句话想和你说。”
他看了眼两个人暖昧交握的双手,微笑道。“二哥要说什么我知道,那天二哥喝醉了,和弟弟闹得过了些,弟弟不生气,这件事也没和别人说过,二哥可以放心,不会有损你清誉的。”
圣怀玥怅然地望着他,吞吞吐吐地问。“四弟当真……不生哥哥的气?”
“当然,自家兄弟,同胞手足,二哥向来很爱护我的,我干么要和二哥生气?”
咬了咬牙,圣怀玥又说。“四弟,你说的对,二哥向来是最疼爱你的,日后无论你要做什么,二哥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这一点你要记住。”
圣怀璧眨眨眼,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笑道。“二哥说得好郑重其事,好像弟弟要去干什么大事似的。二哥放心,弟弟不会做违背天理道义的事情让二哥犯难,你我兄弟无论到何时都是一条心!”
圣怀玥低垂着眼,似是悄然一叹。
圣朝的皇宫中似乎并没有圣怀玥口中所说的那样气氛紧张,当圣怀璧站在父皇的寝宫门前时,这里只有一名宫女值守,对于他的突然出现,那宫女也不觉得讶异,只是躬身道。“四殿下来了。”
他心中有众多疑窦,但他表面不动声色,只轻声问。“父皇是在休息,还是在批阅公文?”
“陛下病了数日了,一直在静养。”
圣怀璧一惊,“父皇病了字几时的事情?”
“就是从那天太子被打之后,陛下就病了……还不让人请太医入宫,以至于病势拖延……”那小宫女虽然口齿伶俐,但此时已可以看出她在微微发抖。原来她并非没有恐俱,只是一开始反应太过木钠了,大概是这些日子过得太提心吊胆,让她连最起码的惊恐都忘了如何表现。
他听得心里着急,急忙迈步入殿,这才发现,大殿的门窗紧闭,偌大的殿内拢着几个火盆,因而殿内的味道很不好,他这样一个健康的人走进来,闻到那熏烤的煤灰味道都会忍不住咳嗽两声,更何况是病人。
那咳嗽声惊动了躺在床上的圣皇,他在床慢后缓缓开口,“是怀璧回来了?”
“是儿臣,父皇,您这是怎么了?”圣怀璧疾步走到床前,拨开床慢,一把抓住父皇的双手,细细打量着父皇的面容。
这才几日不见,父皇竟像是老了二十岁似的,整个人形容憔悴,双眸黯淡无光,往日的帝王霸气都荡然无存,看得他又是惊心又是心酸,几乎落下泪来。
“父皇,儿臣不孝,不知父皇竟然龙体不适……”他的喉中硬咽,有些说不下去。
圣皇的眼神有些混沌,模模糊糊地看着他,问道。“此次跟看丞相去玉阳,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忙打起精神,将自己和令狐问君这些日子的遭遇从头至尾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逼,除了两人在船上的一度春宵之外,几乎没有一点隐瞒。
圣皇始终闭看眼听,圣怀璧在讲道之中,几度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直到全部讲完后,他才长出一口气,“好啊……你们两人也算是好好历练了一番。如此九死一生,难为你能全身而退,还让金城、玉阳签定了盟约,日后就算父皇有什么事情,这圣朝……朕也可以放心交予你了。”
圣怀璧连忙跪下,诚惶诚恐地说道。“父皇还是春秋鼎盛的年纪,万万不可说这种不祥之语,儿臣也实在是受不起父皇的重托。儿臣年幼,阅历尚浅,江山大事非儿臣所能……”
圣皇干哑着嗓子呵呵笑了几声,“怀璧,你怎么出去了一趟,回来说话的口气都变了?以前你在朕面前向来是敢说敢做的,现在倒变得如此谨小慎微起来,难道是问君让你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他轻声道。“儿臣在外的这些日子,所见所感与在宫内时截然不同,顿觉自己身上的责任重大,再不是少时的意气冲动,知道很多事也不是夸下海口就能做到,四国现在暗潮汹涌,大家各怀鬼胎,儿臣若想一统四海,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这个时候,儿臣更需要父皇的鼎力支持,聆听父皇的教诲。”
“你自小就是有大胸襟的人,朕能给你的教诲,这十九年都已经给了,也没有再多可以教你的了。你先回吧,这几日也许朕会再给你旨意,你留在雀灵苑就好,不要再频紧出入皇宫,惹人注意了。”
圣怀璧心头一震,聪明如他,岂不明白父皇这番苦心安排的用意,不让他入宫,不让他过分暴露于人前,正是为了日后那惊人的决定而作准备,但是眼下父皇病重,太子被辱,朝中局势忽然变得如此不明朗,他的这个继任太子身分能否坐得牢靠尚未可知,他很想再多问父皇一些问题,但是父皇闭看眼,沉重而绵长地呼吸着,眉心堆整,似是疲倦到了极点,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了。
于是他低声告退,俏俏的出殿,偌大的皇宫中依然是那么静寂。自小他不怕喧闹,最怕的就是这种静寂,静寂的背后是无限的可能,对他来说,这片他自小长大的层层禁苑,从未有现在这样让他感觉寒气逼人,杀机四伏。
不由自主的,他打了一个寒颤。
深夜的雀灵苑也很安静,安静得可以听到风声簌簌。
圣怀璧从皇宫回来,心事重重的,苑内众人对他的请安问好他也置若阁闻,不予理睬,直到走进内院,忽然见西院的窗纸上映出一灯如豆,摇摇曳曳,顿时心头一暖,放松了下来。
他无声的推门而入,见令狐问君就坐在窗前,应是刚刚沐浴过一身的风尘,长发湿润柔顺地披散下来,垂在身后,白色的丝绸长衣松松垮垮地罩着她过于纤细的身子,他凝眸细看,原来那白衣竟是他的。
圣怀璧忍不住从后面将她一下环抱进怀里,开心的说。“原来问君穿我的衣服是这样妩媚,以后我的衣服都做两套,一套专门送给你穿。”
她回头看他一眼,问道。“见过陛下了?有什么情况吗?”
本来两人一起回到圣都,却担心同时现身恐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圣怀璧让她先藏身在他的雀灵苑内。
听她如此开门见山的询问,他面上轻桃的神色一敛,低声地说。“父皇病了,他这病来势汹汹,我真怕他熬不过这个冬天。”
令狐问君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眉心深深凝堕,半晌后才又问。“皇储之事呢?陛下做好安排了?”
“父皇已经许了皇位给我,但废黔太子之事绝非那么简单。”圣怀璧认真地思考后才回答,“明日我想约二哥一起去太子府探病,起码不能让太子那边的人在我身上抓住什么不敬或轻慢的把柄。”
“去太子府探病?”她却有异议,“这个时候你去太子府不怕被人视作示威吗?尤其太子曾对你不利,当初那刺客之事,难道你就忘了?我心中实在是不放心,你还是不要去了。”
圣怀璧笑着说。“我带着二哥大张旗鼓地去采病,他的肚子里就算有什么鬼祟烟陋也不会公开使出来,否则他还要不要做人了?你放心吧,凭我这七窍玲珑心,还对付不了他吗?”
令狐问君见他如此自信,不禁叹道。“未战之前先轻视敌人,这是你最大的缺点。就算你侥幸在黑羽定海手里占了些便宜,也不代表你可以百战百胜,但你总不肯听我的劝告,只怕早晚要吃大亏。”
他用下巴轻轻蹭看她的肩膀,柔声说。“我知道问君处处为我看想,我也怕你为我忧心过度,所以才说点大话,不过是想让你宽心罢了。现在既然适得其反,那好,我们两人就来商量些大事。”他将她抱起,放在膝头上,正色道。“明日我去太子有,你去找令狐卫,先调兵三千待命。”他的语气神色骤变,竟满是肃杀冷凝。
令狐问君一惊,“原来事态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你刚才居然还和我说得轻描淡写的!”
圣怀璧嘿嘿一笑,“这不是怕一下子说出来就吓到你了吗?父皇生病这几日,太子有那边一直人来人往,兵部虽然号称由我执掌,但调兵的兵符还未正式交予我手,父皇原本是怕突然给我太大的权力会引人非议,但现在看来,太子意识到大位不保,已经暗中调动了门下的门客及势力在皇宫四周暗暗集结。”
“我猜他是在等父皇宾天之后,便要立刻登大宝,倘若父皇关命久长,他也等不了多少日子了。近日我不在宫中,他不知根底,不敢擅自动手,明日我去看他,他见到了我,必然就不会再错过这个时机,一定会动手!”
令狐问君心惊胆战地问。“怎么?你要以身作饵?”
他握紧她的双手,坚定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对我来说,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岂能错过?”
太子有已经闭门谢客十几日了,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各部官员,无论是以任何名义要求见太子,一概都被挡驾。太子圣怀璟一直不见客,他到底在盘算些什么,谁也不清楚。
今天二皇子和四皇子联袂而至,两人自马车下来,门口的侍卫赶忙跑过来迎接,语带歉意地说。“两位殿下,不是小人不给二位通报,实在是太子殿下旱有命令,无论是谁都一概不见,两位殿下前来探望的盛情美意,小人会转告给太子殿下的,还请两位先回吧……”
圣怀璧负手立在门前,冷笑一声,“太子府就是太子府,我和二段下一起过府来探病,连个管家都不派来招待,让个门口小兵就这么把我们打发了?”
他沉下脸的样子一下子吓住了那侍卫,但紧接看他就粟然一笑,翻手拿出一个金锭子,塞到那侍卫的手里。
“行啦,好歹你替我们通传通传,我就不信太子哥哥这么不近人情,连亲弟弟都不见了。”
那侍卫怎敢接他这么重的赏金,但是这位四殿下在朝中素来是个让人头疼的主儿,再加上最近一直有谣言传说他会成为继任太子,更不敢招惹,便将金锭子放到脚边,躬看身跑回府内。
不一会儿的工夫,太子府的管家孙成责一溜子小跑的跑出来,一边擦着汗一边赔笑道。“两位殿下,府内奴才不懂事,竟让两位殿下站在风口这么久,太子听说了非常震怒,让小的来接二位进府。太子他行动不便,无法亲自来迎接二位。”
圣怀璧甩看袖子,高兴地表示,“我就说嘛,太子哥哥怎么会让我们在这里挨饿又受冻?二哥,走,我们一起看太子哥哥去。”
圣怀玥似是犹豫了一下,有点被动地被他拉进了府中。
太子自从十年前获封府邸而单独搬出皇宫之后,这太子府就一直不停在扩建,虽然圣皇说了他好几次不要过度奢华,但他依然故我,想将这太子府打造成圣都第二个皇宫的司马昭之心,已是朝内人人皆知的秘密。
圣怀璧已经很久没进过太子府,往常兄弟们见面都是在皇宫之内,他踏入府中,不由得啧啧赞叹,“二哥,你看看这廊下的柱子,怎么好像是金丝楠木做的,还有虎皮纹呢。咱们的皇宫之中还没有哪处殿字敢用金丝楠木做柱子吧?
“我记得去年地方上一个小官儿给父皇进献了一把金丝楠木做的龙椅,还被父皇申斥了一番,说是奢靡之物,此官居心巨测,想陷父皇于不义,将那官员革职查办了。父皇若是知道太子哥哥的府里竟然这么阔绰,只怕……”
“你少说几句。”圣怀玥侧目瞪他一眼,小声提醒,“咱们是来探病的,又不是来查大哥家底的,你还嫌自己不够招摇吗?”
他吐了吐舌头,“我有什么可招摇的?我只是替自己难过。二哥应该还记得咱们每次要和户部支银子的时候有多费劲,太子哥哥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理由拖看不办,说户部的开销大,用度多,咱们的手上得缝个口袋,不能没节制地花。唉……可怜我那雀灵苑的南院房梁前年塌了两根,到现在还不敢要钱修缮呢。”
圣怀玥安抚地笑道。“你别在我面前哭穷了,我们翰林院没钱是真的,你那个雀灵苑,随便一个男宠到各府转转,得到的打赏就足够普通百姓过上大半年的,哪会连修房梁的钱都没有?咱们今日是客,你这样咋咋呼呼,口出不敬之言,传到太子耳朵里,又该惹他生气了,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