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狡虎三窟
“不配!不配!!不配!!!”
士兵们义愤填膺地高举手中兵器,扯着嗓子不停大喊。
声音一浪盖过一浪,振聋发聩。
比起真心反抗大周的昏君暴政,其实他们更多的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反复洗脑告诉自己造反没错,错的是这个不公的世道。
副将犹豫许久,也跟着喊了两声,随后心怀担忧地对福王悄声说道:
“王爷,我们的家眷还在城里啊,万一何吟啸拿他们作人质,可如何是好?”
“何吟啸不是那种人,”福王难得说了政敌一句好话,“但本王是。”
副将疑惑不解:“王爷,您的意思是?”
福王把他拽到面前,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命令道:“何吟啸此时肯定在地道里跟金不换兜圈子,你即刻回去传本王的命令,把他的父母全部抓起来,逼他交出红衣卫帅印并投降。”
副将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随即请示道:“敢问王爷,若他誓死不从,末将又当如何?”
“那就让他去死吧。”福王轻描淡写地笑了,似乎早已预料到何吟啸的结局。
说话间,辽国的宫卫骑军已经到了眼前,“啪嗒啪嗒”的铁蹄踏得地面不停抖动,尘土飞扬。
黑压压的战马与铠甲连成一片乌云,瞬间把福王的数百名玄甲卫吓得不敢吱声,只能把头撇到一边,假装看风景来掩饰自己的恐惧。
“大胆司马忠!见了太后,为何不跪?!”刚才问话的那名中年将领,趾高气昂地大声呵斥道。
福王仔细打量了一眼为首的盛装女子,摇头冷笑道:“本王只跪太后,不跪婢女,还请太后出来相见。”
盛装女子闻言也不气恼,直接翻身下马,钻进了宫卫骑军的队伍中间,用福王听不懂的辽语低声说了些什么。
紧接着,宫卫骑军的士兵们纷纷调转马头,整齐有序地躲到了两边。
福王的正前方,随之让出一条被无数火把照亮的宽敞大道。
在这条大道的末端,盛装女子恭恭敬敬地把一个身披重甲,腰配黄金弯刀的矮个将领扶下了马。
玄甲卫们听到动静,皆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与疑惑,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在那名矮个将领脸上。
这一看不要紧,所有人都好似中邪昏迷一般呆立当场,左右动弹不得。
更有甚者,连防身的兵器都拿不稳了,直接脱手摔在地上,“当啷当啷”响成一片。
其中还有几个比较倒霉的,刀剑摔在地上又弹起来刮伤了马腿。
战马吃痛受惊,直接掀翻坐上之人,而后发疯狂奔,引得辽兵一阵哄笑。
毫无疑问,这矮个将领就是大名鼎鼎的辽国掌权人——萧太后。
身经百战如福王,此时也有些看愣了。
他并非好色之徒,比起萧太后沉鱼落雁般的美貌,其实他更吃惊于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仿佛只要对方轻飘飘一个眼神扫过来,他的项上人头就会搬家。
在这股威压的驱使下,他想都没想,便单膝跪了下去:“罪将司马忠,见过太后!”
玄甲卫们一看老大都表态了,也不敢再继续直视萧太后,一个接一个从马上滚下来,灰头土脸地向曾经的敌人俯首称臣。
一刻钟前,他们还是视死如归的战士,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也毫不畏惧。
可惜信仰的崩塌,往往就在一瞬间。
现在,他们只想苟活下去,也就不在乎摇尾乞怜的对象是谁。
“起来吧……”萧太后本想伸手扶起福王,可是看到对方那张已经失去精气神,且长满了青绿色胡渣的油腻脸庞,她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大周就没有一个真男人吗?’
她心里如此想着,眼角余光却察觉到福王满头是汗,便放缓语气安慰道:
“怎么如此紧张?本宫又不是会吃人的老虎,放松一些,今晚只要你我同心,再合玄甲卫与宫卫骑军之力,必定能旗开得胜。”
“太后所言极是!”
福王忙不迭地拍马屁,随后眼珠子一转,面露担忧道:“启禀太后,城门已经打开,城内的红衣卫全部被金堂主牵制,对上您的亲军毫无胜算。
罪将不敢与您抢功,只想在此等候,负责留意汴梁方向来的援军,还请太后恩准!”
萧太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心想:“虽说这家伙没安好心,可目前他只有这几百名败兵在侧,弄不出什么名堂来,何况金不换还在我这一边,出不了差错……”
“那你们留下吧,本宫亲自去擒何吟啸足矣。”
说着,萧太后便转身准备上马。
“太后且慢!”福王语气激动地叫道,“还有一人也在城中,若擒得此人,胜过十个何吟啸!”
……
“阿嚏!”
正跟着金不换在地道里歇脚的姜河,忽然打了一个喷嚏,力度之大,差点把鼻涕都甩到金不换脸上。
坐在他对面的金不换撇了撇嘴角,而后轻手轻脚地挪动了几下屁股,与他拉开一个身位。
姜河自知失态,连忙扭头看向地道的墙壁,转移话题道:“嘶——真冷啊,这地道看着挺窄,怎么凉风嗖嗖的吹?”
金不换低头笑了笑,解释道:“叶指挥使,看来你的消息还不是很灵通啊,这地道看似狭窄,实则连通了整个邺城。”
“什么?”姜河有些吃惊。
金不换继续解释道:“我也是听城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说起的,那时福王才刚到邺城,兵微将寡,城防不牢,每次遇上蛮人骑兵偷袭,都会死伤大半。
就在他束手无策之际,一位无名无姓的隐士深入军营,向他献上三计。
一计,屯田驻守,以战养战,善加利用蛮人俘虏为我军徭役。
二计,敌进我退,敌退我扰,忽聚忽散,出没无常,利用蛮人每次出战携带粮草不足的弱点,隐蔽突然地杀伤、消耗,迷惑和疲惫敌人,以积小胜为大胜。
三计,动员全城百姓挖通地道,囤积粮食、兵器,深沟高垒以拒蛮兵。
据说开工动土的时候,本没有人响应,是福王与其家人齐上阵,连挖了三天三夜,才打动了百姓们的心。”
姜河欣慰地笑了:“得到如此人才,福王肯定很高兴,也难怪他能在此地坚守十五年。”
金不换脸色一沉,低声叹息道:“倘若真是如此,那确实不失为一段君臣佳话。
可惜那位隐士闲散惯了,任凭福王如何示好,他都没有留下来效力之意,与福王及城中百姓共同抵御了一段时间后,便独自离去。
而且由于他总是蒙着半张脸,根本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模样,也就无从找起。”
姜河有些好奇:“以福王的性子,就这么轻易放他走了?”
“当然不会,”金不换叹了口气,“福王在他还没有离去的时候,便下令封锁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入,可他就像变戏法一般凭空消失了,此等轻功,即使是我义父,也望尘莫及。
事后,福王亲自率军在城中搜寻了七天七夜,并且许下重金鼓励百姓们告发此人行踪,最终仍旧一无所获。
直到今日,福王都还在骗自己,说此人没有离去,只是躲在暗处看着他。”
“真是爱得深沉啊!”姜河笑着打趣道,随即又觉得金不换刚才说的话有哪里怪怪的,“你义父是谁?”
金不换沉默良久,缓缓开口答道:“天道盟盟主,马不前。”
“还真是他。”姜河喃喃道。
“怎么?你见过他?”金不换饶有兴趣地问道。
姜河连连摇头:“只是偶然听花想容提起过,但我当时还以为她在骗我呢。”
金不换一脸严肃道:“别人我不清楚,但我和其他三位堂主,都受过义父大恩,有关义父的事情,我们要么打死不说,要么坦言告知,绝对不会撒谎。”
“哦?是吗?”姜河顿时来了兴趣,“现在你也算受了我的恩,有什么关于天道盟的事情,可以告诉我吗?”
金不换想了想,用剑鞘点着地面说道:“我在这地道内,安了三个家。
一是我们刚才进来的发院,二是乞丐云集的城隍庙,三是西北城墙边上的一所民宅,等会儿从民宅出去,再钻一个狗洞,就可以平安离开邺城了。”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姜河咬着牙问出了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你义父手里,是不是有全套的名册啊?”
金不换哈哈大笑:“叶指挥使,你怎么也开始犯糊涂了呢?
请你好好想想,我们每堂的骨干不过数百人,都是亲手调教出来的,可能记不住名字吗?何必要多此一举,将其记录在册呢?”
“难道四本名册是假的不成?”姜河有些不甘心。
“都是真的……”
金不换收起笑容,正色道:“建盟初期,我们四人还是一起行动,仗义任侠、惩恶扬善,好不快哉。
然而时间一久,跟随我们的人越来越多,若是集体行动,难免会引起官府注意。
义父便让我们化整为零,各自为政,且三令五申,让我们把所有手下的履历记录在册,每三个月向他汇报一次。
可惜有句老话说得好,三年不见面,是亲也不亲,我们四人聚少离多,感情越来越淡,上交名册的时间也越拖越长。
从一开始的三个月一次,到半年一次,再到一年一次,后来干脆不交了,义父倒也没说什么,甚至大有退出江湖之意。”
姜河听得莫名其妙:“可他现在还在盟主的位置上坐着,反倒是你,为什么要退出天道盟?”
金不换缓缓闭上眼睛,有些疲惫地叹息道:“义父的私事我不清楚,可能他也有难言之隐吧。
而我之所以金盆洗手,一是因为我夫人不希望我再漂泊了,二是因为有一位算命先生向我预知了天道盟的未来。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也能感觉到,无论我们做什么,都实现不了自己的最终心愿。
天道盟的存在根本动摇不了司马家的根基,只会让司马家的政权越来越稳固。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必要再坚持下去呢?”
“算命先生的话你也信?”
姜河十分不屑:“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些江湖骗子说的都是骗人钱财的话术,如果他们真的一口一个准,早就飞黄腾达,出人头地了,又何苦像小贩一样在民间走街串巷,卖力吆喝呢?”
金不换睁开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叶指挥使,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仅凭凡人之力,便想逆天改命,实为愚夫之举,不如顺应天意,好好活下去。”
姜河忍不住反驳道:“那样做还有什么乐趣?生而为人,却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一味顺从天意,和他人棋盘上的棋子有什么区别?”
“至少我金盆洗手后的这一年过得很快乐。”金不换坦然道。
姜河问道:“那你会不会怀念以前行侠仗义的日子呢?”
金不换没有回答,自顾自地从地上站起来,看向黑漆漆的前路,轻声提醒道:
“时候不早了,叶指挥使请随在下上路吧,只要出了邺城,我便不再为难于你,当然,也请你不要为难我。”
“那是自然,”姜河非常识趣地结束了上一个话题,又问道:“出了邺城之后,你准备去哪安家?辽国吗?”
金不换摇了摇头:“辽国皇室并不像他人看上去那么安定,反而比司马家更乱。
南院、北院分庭抗礼,辽人、周人混居一城,小皇帝不学无术,只爱刺绣赏花。
萧太后虽有魄力,也只是勉强维持局面罢了,一旦她出事,辽国很有可能会亡在大周前面。
我若是去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叶指挥使你的阶下囚啊,还不如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你看得还真是通透啊!”姜河忽然动了恻隐之心,“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夫人是否愿意陪着你到处奔波?
你的孩子一生下来就会成为通缉犯,连学堂都上不了,长大了以后干什么?跟你学杀人吗?
还有你那群痴傻手下,他们怎么办?万一与官兵起了冲突,岂不是又会造成无辜百姓伤亡?
依我看,反正你已经退出天道盟了,不如和花想容一样投靠于我,我绝对不会亏待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