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黄相夹的落叶陈铺在大街小巷,不远处淡青色的尾焰一闪而灭,白金色的飞行器擦过树梢,缓缓落在宽敞的广场中心。
从乡下而来的异乡人,抵达了帝国的帝都,一路畅通无阻,顺利的难以相信,就好像有人在他开绿灯。
他走下飞行器,抬起头,对着天空竖起了一根中指,表达对某些人的尊敬。
天上云卷云舒,帝都秋季的天空高远而淡薄。
他慢悠悠地踱着步,以散步和观景的悠闲姿态走进了皇宫中。
途中他这边停停,那边瞧瞧,丝毫没有半分潜入敌方腹地、准备刺杀帝国皇帝的模样,反而生怕他人看不见他一样。
然后即便如此,依旧没有人阻拦在他面前。
他抬起头,一眼就能看到宫墙深处那座拔地而起、直冲霄汉的宫殿,配合周围绵延铺开的恢弘古建筑群,便是神圣帝国的皇宫所在。
然而这座恢弘、磅礴、威严,更是守备森严的皇宫,仿佛在此刻撤去了所有防守,欢迎某人的到来。
年轻人再次抬头望向头顶的天空。
很久以前,有个老男人喜欢将他抱在大腿上,指着头顶的夜空告诉他,这世上真正值得他们敬畏的永远只有两个东西,一是他们头顶的星空,二是他们脚下的万灵。
得益于幼年启蒙,日后的他一直很敬重某个放弃了群星之上,选择了群星之下的家伙。
即使那只是个傻子。
他没有因为这仿佛请君入瓮的一幕而停步,而是大步走进了皇宫群。
背影慨然而洒脱。
这一路的畅通无阻,一直延续到宫墙后那座最高的建筑。
一群似乎早已等待多时的臣子笼袖站在前方。
对他的出现丝毫不意外,反而目光炯炯地盯着来人的脸庞。
他们看的很认真,似乎要将年轻人的面容深深印在脑海中。
然后这些平日里在深宫中侍奉皇帝陛下的官员恭恭敬敬地让到了道路两侧,弯下腰,谦卑而恭敬地迎接他的到来。
“见过太子殿下。”
这一场景,即使是以男人的定力和见闻,依旧是不免愣了几秒。
他奇怪地看着两侧排成排的家伙,思考着他们中途暴起偷袭的成功性,然后打上了0的标记。
接着,他不客气地从中穿过,走向这座宫殿的高处,而直至他消失在这一层,官员们的腰依然保持着谦卑的角度。
类似的场景,从第一层一直延续到最上一层。
直至他推开了沉重的木门,走上了这座名为“摘星”的最高层。
里面只有一位老人。
一面屏风挡在他和老人的中间。
此时已是傍晚,秋季落日的晚霞洒落屋内,熔金色的余晖下仿佛空气都要燃烧起来,也照亮了屏风上描绘的各类瑰丽奇景,绚烂至极。
然而无论这些光线有多么绚烂,落在从屏风后走出来的老人身上时,都显得是那么黯淡。
因为他就是帝国的皇帝。
这座庞大的帝国名义上的主人。
此岸十三位【超脱者】,在他面前,也必须俯首称臣。
即使。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
帝国子民都知道他们伟大的陛下居住在那座高耸入云的宫殿内,却已经千万年不曾见到陛下从宫殿中走出,自然也就渐渐地没人记得陛下的长相。
他们知道陛下叫做奥德里奇·康斯坦丁,是帝国第八十九代皇帝,还知道陛下是皇室的最后一人,却至今没有留下后裔,这让不少忠国子民整日忧愁。
而这一刻。
随着老人从屏风后走出,年轻人见到了这位不知道是神秘还是宅家的皇帝的真容。
也自登临超脱者后,首次感受到了来自……
普通人的压迫感?
明明看上去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老家伙,身上也全无超凡波动,却给他这位抵达个人伟力尽头的超脱者,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压力。
并不磅礴,也不厚重,却是源自灵魂,仿佛生命位阶的压制,无可阻挡。
可什么人,能在生命位阶层面压制一位超脱者?
年轻人恍然,难怪彼岸十三位超脱者,都不愿意在帝都定居。
换他也不乐意,谁愿意天天在帝都被这一个普通人压迫着?
这就是集体伟力走至尽头的巅峰吗?
还是说……那则传说是真?
帝国王室之所以能以普通人的身份统御这座无疆帝国,皆是因为那件传说中只能由王室历代皇帝掌控,与【起源长河】同等位阶的起源之物?
“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叫我太子殿下?”
年轻人率先发问。
明明是疑问句,可他眼中却全无惑色,似乎早就找到了答案,却仍需最后的确认。
而有资格为他消除这最后疑虑的,在这彼岸的偌大帝国内,也只有寥寥几人。
眼前这位帝国皇帝,自然是其一。
皇帝陛下淡淡道:“是我让他们喊得。你是他的养子,还继承了‘康斯坦丁’之名,称一声太子殿下,也无可厚非。”
“每年我都会收到无数谏言,希望我能广开后宫,为王室繁衍香火。可我都这么老了,如果不是王室的身份,早就死了,哪有什么老脸去广开后宫。”
他的目光异常锐利,从上至下将年轻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就像在挑剔地打量一件精美的瓷器。
出于尊重老人以及死者的习惯,年轻人坦坦荡荡地站在那,挺胸收腹,任由对方打量。
末了不忘抿着嘴,腼腆地问道:
“怎么样,还行吗?没给那老东西丢脸吧?”
皇帝陛下不知道是无言以对还是单纯的没想好答案,总而言之沉默了半晌,才点头:
“看来他们没有骗我,你的确是他的养子。”
“也只是养子。”他强调道。
“为什么这么说?”年轻人不由纳闷。
皇帝陛下冷笑道:
“你和他一样无耻,证明你的确是由他养大的,但你显然没从他那继承王室的血脉,拥有为王者的威严,只继承了他的那份无耻。
看来他还是遵守了祖训,没有让王室的血脉遗留在外,又却钻了空子,收养了你这个养子。”
年轻人沉默片刻,认真道:“其实,他还有一个女儿,是亲生的,不过不姓康斯坦丁。”
夕阳的余晖落在皇帝陛下的面庞上。
年轻人清楚地看到皇帝陛下的面庞抽搐了一下。
于是他自顾自道:
“只是我找不到她了,我原以为她回到了这座故乡,但这几千年来我依旧没找到她。”
“她很不满老头子不让她姓康斯坦丁,我曾经也想知道其中的缘由,但老头子就是不说。而就在刚才,我大概找到了答案。”
他回报以审视的目光给面前的皇帝陛下,然后发出了令后者深恶痛绝的呵呵笑声:
“他不是遵守承诺,只是单纯的不想给王室留下血脉。”
皇帝陛下的眸光变得冷厉,喝道:
“难道他以为不姓康斯坦丁,就可以斩断与王室的联系了吗?等我死后,那些人就会知道,王室仍有血裔留存,而且是他的种!”
年轻人微笑道:“看来您早就有所准备了。”
皇帝陛下挥袖,冷哼道:“你能一路无阻地来到帝都,走到我的面前,就证明那些家伙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但你有做好杀死我的准备吗?”
年轻人由衷道:
“是的,杀死您,的确需要相应的勇气。
但我既然来了,也就没道理白来一趟。”
这并不是对一位将死老人的安慰,而是陈述事实。
即使他是统合了无尽地狱与深渊的霸主,是万灵眼中岿然不倒的第二支柱,是无数神灵眼中至高至伟的超脱者,却也难以直面彼岸无法以单位衡量的恒沙般的万灵的愤怒和憎恨。
因为他将要杀死的,是神圣帝国最后的皇帝,也是彼岸十大源质之首。
老人看向寝宫窗外,枯黄的落叶缓缓飘落,他叹了口气,口吻讥讽道:
“真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小子,伱已经看透了这一切,却仍准备主动入局,看来你们的确已经做好了大战的准备。”
年轻人摇头:“恰好相反,正是因为我们没有做好准备,才必须才来此杀死您。但这的确是一场肮脏的交易。”
这的确就像一场交易,一场在牌桌下方悄然达成的交易。
而交易的双方,是彼岸十三位大祭司,和他本人。
过去的几千年里,他们一直在尝试找到他,甚至是相互猜忌,却始终没有结果。
如今随着天路即将彻底贯通,他们失去了寻找他的耐心,也失去了对这位皇帝陛下的耐心。
所以他们以提前推动决战为筹码,逼迫潜伏数千年的自己不得不来到这里,替他们杀死这位深居皇宫的皇帝。
只因他们不愿也背负不起杀死帝国皇帝的后果。
而自己所能得到的,便是时间。
帝国最后一位皇帝死去,掀起的浪潮将撼动整座帝国的根基,十三位各怀鬼胎的超脱者,还有那传闻中与【起源长河】同等位阶的起源之物,将裹挟着这股浪潮,延续足够的时间。
这也将是他们需要的“时间”,迎接最后一战的备战时间。
“你们想通过杀死我来引发帝国的混乱,以此来拖延时间,可你们就不怕那些家伙早已达成盟约,在我死后的第一时间就真正接管帝国大权,顶着为我复仇的名号,统合帝国上下发起复仇的反击?”
老人盯着年轻人,目光嘲讽中又带着深意,道出了一个有极大可能实现的未来。
在他描述的未来中,对方的尝试不仅显得徒劳而无力,还尽落入敌人的算计。
而继承了“康斯坦丁”之名的年轻人,诚恳道:“不是怕不怕的事,而是他们必然达成了盟约,也早就商量好了您死后的势力划分,就等我走进这座宫殿,再走出这座宫殿。”
“我没猜错的话,他们现在恐怕已经在举杯相互致敬,准备迎接那改天换日的时刻了。”
“但我更清楚,您绝不会如此束手就擒,更不会就这么将这座属于康斯坦丁家族的帝国拱手让给那些逆臣。”
“正如我刚走进皇宫,您便送我的那份礼物。”
“太子殿下……虽然不在我的计划之内,但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