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停顿了下,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恐怕那十三位胜券在握的大祭司,也没想到在这场博弈中真正能决定双方胜负的,却是这位在他们双方眼中几乎是必死的皇帝陛下。
不。
也许他们料到了,却不认为他会背叛自己的帝国。
听着他的话,皇帝陛下脸上的嘲讽意味愈发浓郁,目光似乎在说——
你凭什么让我背叛我的帝国?难道我要为了复仇,就背弃王室无数年来的荣耀,背叛帝国千万年来忠于我,忠于王室的亿万子民?
所以不等他开口,眼前的年轻人再次说道。
“当年老头子说,如果有一天我有机会能见到您,便让我再带一句话给您。”
空气似乎随着这句话降温到了冰点。
皇帝陛下的脸色紧绷了起来,难看至极,仿佛如临大敌般死死盯着面前和当年之人半分不像的年轻人。
即使是那十三位超脱者联袂而至,也绝无法让他展露出这等姿态。
这是比之死亡还要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很清楚那个人已经死了。
也再无法回来了。
可多年后,即使他到了暮年即将死去,自认为已经看淡了生死,在听到那人的消息,他的心脏依旧被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狠狠攥住!
“这些年,您过的还舒心吗?”
年轻后辈轻柔的嗓音却如时隔多年后的审判,轰然砸入了老人苍老腐朽的灵魂中。
苍白渐渐弥漫在那张原本威严的脸庞上。
没人知道他这一刻在想什么。
正如当年没人知道,为什么帝国的奥德里奇亲王会选择背叛自己唯一的亲人。
“……你能逃得过十三位大祭司的联手追杀吗?”老人疲惫地问道。
“很难,但并非没有希望。”
年轻人一顿,笑容张狂胜过天边燃烧似火的晚霞,意气风发道,
“大渊的王座,是我亲自打下来的,而不是靠吸食万灵之血,又或是借助外力。除开天理四神外,其余九位依靠源质成神的家伙,在我面前皆是鼠辈。”
老人眯眼侧开了视线,似乎不愿直视此刻年轻人身上闪耀的光辉。
他望着宫殿外那轮迟缓落下的巨大日轮。
沉默了很久。
直至日轮半沉降在地平线下。
他平缓地揭开了王室的秘密道:
“我们是被选中的一族,只有康斯坦丁一族的血脉才能掌控生命之树,那是帝国建立、繁盛至今的根基,诸神俯首的关键,也是S1机关的核心。”
“他们觉得只要王室血脉断绝,自己就能染指起源之器,入主S1机关,可他们又碍于盟誓不敢杀死我,也没有勇气承受杀死我的代价。”
“你说他还有一个女儿还活着,那等我死后,他们就会发现康斯坦丁的血脉仍未死绝,届时你说不定就会成为他们眼中的‘惊喜’。”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目露嘲讽:
“他们一直以为你只是养子,可等我死后,他们发现康斯坦丁一族的血脉仍未断绝,是否会恼羞成怒地认为你欺骗了他们?”
年轻人想了想,微笑道:“理论上这世上没有人能承受得住十三位超脱者的怒吼,但如果单从理论出发,那这世上也不应该有人能够真正杀死我。”
“无尽的封印,比死更可怕。”老人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被囚禁在这座皇宫中的日子,竟是自嘲道,“比无尽封印更可怕的,是你连自杀的权利都没有。”
“可这恰好是我和您间最大的不同之处。”年轻人温和笑道,“我孤身一人而来,却不代表我真的是孤身一人,我为了我的同伴而来,他们也将为了我而攻入帝国的腹地。”
早已真正孤身一人的老人面无表情。
“其实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在这最后的终点,年轻人问出了藏在心底无数年的问题,从那迫切的语气中就可窥一斑。
“他是怎样的人?”
老人喃喃着,眼中有追忆之色,似乎在死死压抑着某种浓烈的情绪,直至最后愈演愈烈,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
“他是一个很复杂的家伙,复杂到我们一度以为他有千面,就像每晚翻后宫的牌一样,他每天早上也会通过翻牌来决定今天的自己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可以礼贤下士、知人善任,也可以刚愎自用、唯我独尊,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他复杂的让我们畏惧,也理所当然的是一位暴君。”
“他是一个暴君,彻头彻尾的暴君!不受任何约束的暴君!”
“无论他有多复杂,他那纯粹暴君的本质都自始如一!”
“他挥手就敢将一位大祭司送上断头台让其以死谢罪,体内永远充斥着磅礴燃烧的野望,狂妄地要整座天地都随他的心意运转,哪怕是超脱于世外的大祭司也不例外……”
“他总说这座帝国首先得是他的所有物,其次……才是属于所有帝国子民的。”
老人越说越轻微,目光仿佛穿越了千古的岁月,回到了过去。
恍惚间。
他似乎回到了当年的观星楼,呆呆地望着跪伏在脚下的帝国。
而那个征服了帝国上下,逼迫彼时十一位大祭司跪地称臣的男人就站在他的身后,带着他点阅跪伏至率土之滨的王臣,那双温热有力的双手握紧了他孱弱的肩膀,轻笑着在他耳边说出了那句困扰他一生的“诅咒”——
奥德里奇,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
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