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岳千烛入宫居住以来,她一直观察宫中的情况和氛围。
虽然圣上后宫不多,不过宣蓉殿与镜月殿的两位主子可是没少明里暗里的竞争,至于胜者也不过轮番的坐。但是好一点的是,即便是沐映竹与薛素美之间明争暗斗不少,她们之间一直都维护好表面和平。只因为后位空悬,两人平分凤权。
而她们一直争斗的除了圣上的偏爱外,最主要的是两人身后的家族以及膝下的孩子。
夏沐濋不用说了,他本人没有夺储的打算,连带着沐映竹以及元帅府都是看客,他们要做的不过就是让沐家世代传承。
可是薛素美不同。她与薛家的野心可是一直都写在脸上的,而且也付出了行动。早在几年前薛党就一直明目张胆的在朝中建设势力,为的就是给大皇子夏恪群铺路。薛素美则在后宫进行流言的整顿,硬生生将夏恪群的庶长子的身份忽略掉,反复强调他大殿下的称呼。
本来大家一直都是明面上的和谐,井水不犯河水。只是随着夏沐濋在宫外的名声越来越大,功勋越来越多,再加上初仁皇帝的溺爱,导致远在千里之外的夏沐濋成为薛党的眼中钉,他们害怕一旦手握兵权的夏沐濋有了称主之心,那他们可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薛家人一方面要提防夏沐濋,一方面又不敢真的招惹夏沐濋,而另一方面还要适当给夏沐濋难堪。最明显的就是六年前夏沐濋夜闯皇宫事件,在薛党的运作下夏沐濋的名声没少受损,他们甚至在圣上面前口诛笔伐。要不是后来夏沐濋凭借一己之力收复沦陷的三个州府,他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不知道怎么被编排。
同样,沐映竹在六年前大病一场后渐渐露出獠牙,她永远记得薛党人对她的濋儿和他们沐家落井下石的仇恨,将对立直接搬到台面上来。只要薛党人敢动,她就不吝啬让沐家出手,反正兄长也默认这个态度,大不了一起搅乱风云,谁也别想好过。
岳千烛在知道这两方的明争暗斗后越来越觉得宫中疲乏的很,这样的你争我夺只会涉及到前朝。
薛清平借用军改压下了兵部的势力,他想要趁机窃取兵权就要从最近的沐映行这里下手。可是沐映行这只半睡半醒的老虎不是那么容易被拔牙的。所以,沐元帅被薛党人诬陷通敌叛国、私铸兵器的罪名就发生的顺理成章。
不过,能够陷害沐映行并且让沐映行哑口无言,确实有些能耐。可见沐映行确实有把柄在薛清平手里,并且还是致命的把柄,导致时至今日元帅府和镜月殿都不敢有动静,沐映行天天在祠堂打坐不理俗事,沐映竹安心禁足仿佛消失了一般。
如果不是有宣蓉殿对沐王府世子下手,他们可能一直低调到最后。也正是因为有宣蓉殿想要挑拨离间铤而走险的冲动行事,才让他们接受同样的惩处,虽然很快他们就解禁,可是付出的代价就是直接祭出自己的底牌,在圣上面前与二皇子一党正式的撕破脸。
资深旧党与年轻新党之间的竞争终于摆在众人面前相互厮杀。
“圣上应该是一直都在等着这样的场面吧。”岳千烛拉紧身上的披风,不只是哪里来的风顺着领口灌了进去,让她一凉。
“虽然沐元帅和贤妃娘娘没有拿出可以引发竞争的引子安心禁足,但是薛国公可是扔下了一个重磅的消息。”岳千烛说:“如果没有御史台事件,就不会有薛幻案的审问,两人之争就不会见血。”
“没有血腥的竞争才是不合格的竞争,帝王之路只有沾染了血才能亮,不是吗?”岳千烛一直都抱着侥幸,即便薛幻用了计划转移到夏恪勤手里,可是她也不能确定圣上就不会怀疑到沐王府身上。
现在看来,她侥幸错了。坐在前面的可是洞察一切帝王,自己这点小伎俩在他眼里应该只是个笑话。
果然,岳千烛听到圣上说:“你是用什么办法将薛幻转移到二皇子手上的?”
岳千烛不做隐瞒将自己当时的计划说了一遍,解释说:“臣女只是不想让圣上和他人认为沐濋与二殿下有关系而已。至于二殿下剿匪以及臣女弟弟请旨去前线,臣女也在意外之外。”
初仁皇帝暂且信了岳千烛的话,她那么疼爱她的弟弟,是绝对不会让他铤而走险。
“朕只是没想到你在宫里竟然还有通天的本领,让朕的两个儿子都成为你计划中的一份子。岳千烛,朕小瞧你了。”出任皇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岳千烛听出危险的气息,可是她现在无力恐惧,早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知道危险又怎样,反正她逃不过。
“臣女只是不想让沐王府卷入其中,并没有帮助二殿下的意思。”岳千烛实话实说:“不过二殿下这次所为应该让圣上很满意吧。”
“怎么说?”
“二殿下剿匪成功,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解决了圣上的心头之患。”岳千烛又说:“这次薛幻案他动用的及时,想来薛国公遭受重创。”
“圣上说,您想要的是平衡。只有二殿下成长到这般强硬,才是与薛党真正的平衡。”岳千烛笑了一下:“与大殿下相比,二殿下跟是您心中的储君人选吧。”
初仁皇帝对岳千烛的前段话还是比较赞扬的,他确实想要平衡,两位皇子的竞争和平衡是一种良性的竞争,还能顺便除了朝中的祸患,这很不错。可是后半句话可就让他对岳千烛刮目相看,她是如何判定出他对夏恪勤更有偏向。
“这个,也是你父亲告诉你的?”
“嗯?”
初仁皇帝说:“朕看了你父亲写的策论。”
岳千烛想起当日苏逢磊出狱之时两人在马车上的谈论,她说了很多影响到苏逢磊的话,让苏逢磊心头一惊。她也承认她的想法都是从父亲写的策伦中延伸出来的,所以这本策论就被苏逢磊借走。
初仁皇帝如此信任苏逢磊,君臣一心。她早就应该想到苏侯爷已经将父亲的策论交给圣上看了。
“是。”岳千烛直接应道。
初仁皇帝嗯了一声,说:“那你说说你看法。”
岳千烛摇头:“臣女浅薄,说不定会冒犯圣上。”
“无妨。”初仁皇帝难得碰到一个年轻人来与自己谈论过往未来,自然不会放弃:“这部分,朕恕你无罪。”
那其他部分就是该有罪治罪的意思呗?
岳千烛轻叹一声,只能这样了,不如将自己和父亲的想法好好说说,算是帮助父亲传到圣上了,了却他老人家的遗憾。
“先帝之乱是因为皇子众多,外戚干政频繁,难以树立储君为祸端。三年战乱,诸子争帝,血染山河,民不聊生。圣上登基之后百废待兴,为了能够快速的整顿国内局势,您就直接重用了您身边最得力的三位大人。”
一直冲锋前期的沐映行,一直善后的薛清平,一直稳住言论刺激的苏逢磊。他们三位后来以此被封为元帅,国公,成益侯,三人与初仁皇帝一同支撑住了离破碎的齐越。再加上后来沐映竹做了贤妃,薛素美成为德妃,长公主嫁入侯府,都足以看得出初仁皇帝对他们的器重。
岳千烛继续说:“国朝初立,天下不稳。圣上依旧派可信任的沐元帅继续打击逃跑的残兵败将,苏侯爷因为一直处在朝中最为了解朝局现状故而一直伴驾左右。与他们相比,薛国公并不是最出彩的那一位。”
初仁皇帝轻笑一声没有说话,如果读了这段被记载为历史的史册,稍加思考,这些都是不是秘密。
岳千烛看出初仁皇帝的嘲讽,也不气恼,接着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慢说:“直到十年前,齐越经过十多年的休养生息终于稳定下来。薛国公提出海纳百川,取各地治理之所长来变革齐越,他的办法很是奏效,为齐越的发展带来了生机,圣上很是信任他,便由他执导这次变革。”
岳千烛虽然恨薛清平,不过抛去家仇,以前的薛清平确实做了很多利国利民的事,是一位可靠的大臣。可是随后奔赴而来的利益让被众人夸赞的薛清平彻底失去了方向。
“三方权臣相互制约,齐越稳定,迎来了全盛期,很多人就建议圣上广开后宫,但是您并没有采纳。”岳千烛闪过一丝悲伤:“因为对您而言,皇后娘娘仙逝便是失去一生所爱,后宫如同虚设。”
初仁皇帝面色平静,如岳千烛直白所言,他的一生所爱都没有了,又何谈什么后宫。当时多少人让他广开后宫,他没有生气只是感到失望,失望与他一同出生如此的老臣没人理解他的苦楚。最后他还是排除万难,将沐映竹追封为皇后,这才堵住悠悠众口,也阻止有人打皇后之位的心思。
只是没想到,十几年后却被一个小姑娘理解,想想竟然有些酸楚
岳千烛倚着栏杆,继续说:“您膝下只有三个儿子,不设后宫不加子嗣,还能解决先皇时期众多子嗣自相残杀的悲剧。可是,您还是没有全然否定先皇的决定——”
“正如您一直不立储君。”岳千烛接着刚才的话说:“三方权臣制约是在全盛时期,但是随着皇子们的长大,随着他们入朝为政,带军为帅开始,平衡注定要被打破。”
岳千烛叹了一口气,想起父亲书里写的东西,又想起自己经历的这些,不免唏嘘。
“皇储是必须要立的。臣女猜测,圣上是有心将沐濋当作储君候选,将他远调,等他立功,给他兵权和王权,就是为了培养自己的继承人。可是啊,沐濋没有夺储之心。”岳千烛微微一笑:“圣上一直觉得愧疚沐濋,知道他无心争斗就打消立他为储的心思,给他想要的自由和无拘无束。所以才会继续巩固他的权势,让朝臣甚至是您都无法轻易撼动,让未来储君都不敢与他为敌。”
初仁皇帝眉毛一挑,他可不记得岳千烛说的最后一句话出现在岳凌的策论上。看来是这个岳家小姑娘自己的推算出的,只因为她太了解濋儿了。
“现在圣上的选择就只有大皇子与二皇子。可惜前期二皇子过于低调怯弱,大皇子势如破竹,这种不平衡的局面是您最不喜欢的,所以您才会一直没有下决定将大殿下立为储君。”岳千烛的双眸蒙上阴霾,说到这里似乎理解了圣上为何迟迟不立储君的原因。“但是二皇子还是崛起了,不管二殿下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有了野心。可是几番争斗下来不仅没有落于下风反而能够与多年的薛党抗衡,圣上应该非常满意了。”
这一点初仁皇帝并不避讳,他曾经私下里赞叹过夏恪勤。他的三个皇儿中,夏沐濋的性情最像他,但是论起隐忍和野心,他的二儿子继承的才是最全的。可是最全不代表他最满意夏恪勤啊。
“当然,满意不是圣上偏爱二殿下的原因。”岳千烛的话直接戳到初仁皇帝的想法上。这让初仁皇帝一愣,不由自主的看向坐在地上的岳千烛,开始对她有所琢磨。她的话可是远超她父亲的策论。
岳千烛不知道圣上的想法,只是话说到至此,她可是将自己的心里话都掏出来,她确定自己能不能活过今天,不过能够与圣上畅谈,将自己的见解发表出来,过了嘴瘾也是不错。
她说:“大殿下固然非常厉害,可是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母族太盛。先皇之后的动乱表面上看是皇子间的争夺,但是烂在根里的则是埋下多年的外戚干政。”
如果不是那么多的外戚你争我夺最后将朝堂搅的乌烟瘴气,也不会让耳根子软的先帝迟迟下不定决心,成为祸患。
岳千烛记得父亲的书里写着,外戚干政是祸患根源。她记得她与苏侯说起之时,苏侯的表情是诧异和惊奇,他惊讶的不是这个言论,惊讶的正是父亲与圣上不谋而合。一个小小的地方乡侯能够与在不上朝的前提下有如此观点,想必一定会震撼到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