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之乱让齐越陷入水深火热,圣上贤君是不会走这条老路的。”岳千烛是真心实意的赞佩初仁皇帝,他称得上是齐越的一代贤君。
自初仁皇帝登基以来,对外强硬,军事牢固,对内柔和,休养生息,换来齐越安稳的二十余年。他犯过错误,有过偏颇,但都悬崖勒马,及时止损,修复了齐越先皇时期的破败的根基。这一点,没有一个人贤明之人能够说一个不字。
就是因为如此,岳千烛更相信圣上会吸取先皇末期的错误,减少父子矛盾,避免手足相残,阻止外戚干政。综合来算,唯有现在的二皇子夏恪勤最符合他的要求。
夏恪勤母族式微不足为惧,为人清正廉明谦虚谨慎。他的身边有服众的太傅邹进,有不祸患朝政的纳兰家妻子,有坚苦出身的严易,还有一众天下学子。
初仁皇帝只要铲除那些隐藏的祸患,继续扶植三地藩王守护河山,那么夏恪勤的帝王之路必定是稳的,不求他创造什么盛世,至少以他的能力可保下两代江山。这就是初仁皇帝最后的夙愿。
初仁皇帝沉默了一会,片刻后大笑起来。岳千烛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圣上的笑为何意。可能是她说道了圣上的心里,也可能是她完全说错被圣上笑话了吧。
大笑之后,大殿再次恢复冷静。
岳千烛的力气已经缓解很多,她撑着手臂摇晃的站起身来,走下玉阶,像是刚来的时候一般面对圣上,直立站好。
“臣女已经说完了。要杀要剐,圣上都可以下令了。”岳千烛早就做好了随时被圣上惩处的准备。如果不然,她也不敢大不敬的与圣上说这么多,句句都是挑衅,句句都是自以为是。
初仁皇帝冷冷的看着她,他确实对岳千烛有了杀心。他是帝王,是绝对不允许与人能够窥探他的心境。
可是——岳千烛可以死,他的濋儿却不能再次对他这个父亲失望了。帝王皆绝情,初仁皇帝亦是如此,但他已经将所有的父爱都给到一人身上了。
“朕现在不会要你的命。”初仁皇帝很是冷淡,语气中藏着狠厉:“明日年宴,朕还留你有用!”
······
贺寒生的手搭在身后长剑的剑柄上独守大殿,外面寒风凌厉可还是不足以对抗殿中散发的阴冷。圣上避开所有人只要来见岳千烛,岳千烛又没有人更多人的知道她来此处。他不知道岳千烛被叫去会与圣上说什么,可是要变的天告诉他,里面绝对不太平。
嘎吱一声,大殿的门从里面打开。这次贺寒生可是没有遵守臣子不该听不听的原则,转身过去。借着月色,他能够清楚的看到岳千烛的脸色苍白,显然是被什么吓到了。
“沐王妃?”贺寒生走上前去,从大门正在逐渐关闭的缝隙看到圣上尚且安好。
岳千烛看到迎自己的是熟人,稍稍能够心安:“我没事。”
她瞧见贺寒生看向自己身后大门的眼神,她不确定圣上是否有事,对贺寒生说:“请长公主殿下过来吧。”
这个时候,唯有夏艺青最能够理清局势。
贺寒生还是看出岳千烛的不适,对她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长公主。”
“嗯。”
年宴之前,皇宫内外守卫森严是绝对不会有刺客。岳千烛还没有恢复精神力,这个时候还这真是不如贺寒生的速度快。
“有劳贺将军了。”
贺寒生扶着岳千烛坐到台阶上,将她安顿好后,起身赶往庆华殿。
偌大的寒冷的大殿,岳千烛寒风刺骨。今晚的月亮实在是太亮了,将所有人的心事照的通亮。刚才初仁皇帝对她说,明天的年宴是殊死一搏,她要做好准备。可是圣上也对她说,要保密不可外露。最后圣上对她说,明天他会给她最后的交待,希望她今生能够好好的照顾沐濋。
岳千烛不想多想,可是圣上的语气仿佛就是在交待他的遗愿。圣上病重,是她绝对没有想到的,他是沐濋的父亲,是齐越的福祉,岳千烛不敢想象圣上若是离开,会是多大的打击。而她却要背负这个沉重的秘密,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年宴果然不简单。圣上有准备,薛清平调兵,沐濋与夏恪信合兵,夏恪勤与夏恪群的竞争,似乎都是直指明日的年宴。
岳千烛回头看着眼前的宫殿,想了想,撑着扶手站起身来。既然年宴这么重要,那她可不能让他们留下遗憾才是。
······
年节当日,休沐。
一早上,宫内开始装饰准备,红灯笼,红绸缎,金色的灯笼,各宫各殿都被装饰的喜气洋洋。后宫两大殿也被重新整理的带着浓厚的年味儿。
沐映竹在铜镜前由代嬷嬷戴着凤钗。这是她被禁足数月后第一次出殿,作为共分凤位的贤妃娘娘,沐映竹在装扮上势必十分讲究。单是头顶的那个凤钗就够雍容华贵,那本应该是戴在皇后娘娘头上的,但是圣上却不假思索的送给沐映竹,可见沐映竹深受圣上疼爱。
选择在今天戴上此钗出席年宴,在两妃争奇斗艳种,其目的就不可言喻。
岳千烛是等到日上三竿才赶过来,正好碰到沐映竹整理完装扮,看上去除了沐映竹往日的清淡之美外,这一次可还带着骄傲的妖娆。
“沐王妃来的有些晚了。”沐映竹照着铜镜看自己耳朵上的耳坠是否合适。
沐映竹深吸一口气压下跑来时候的气喘,回答:“臣女一直在忙着年宴场地的事,故而来迟。”
“场地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吗?还忙什么?”
“昨晚,臣女与长公主商量换了一个场地。”
“换了?”沐映竹放下手看向岳千烛:“年宴场地说换就换?不过一天的时间会准备妥当?”
岳千烛说:“还在准备中,会在年宴前准备妥当。”
“可与礼部商量了?护卫调动好了?突然换场地最容易措手不及。”到底是多年准备年宴的沐映竹,惊讶非常丰富。
岳千烛回答:“圣上亲肯,礼部策划,长公主殿下与臣女一同准备,一切都井然有序。”
“哦?”沐映竹还是很惊奇圣上同意更换场地,要知道圣上是很少管这些事的。
她问:“换去哪了?”
“西南角偏殿,圣上今早赐名流芳殿。”岳千烛回答。
流芳殿,流芳百世。初仁皇帝希望自己的政绩写在史书上的时候可以供后人夸赞,同样也希望自己的一生能够流芳长久,希望他与沐映芝的感情可与后人说。
只是流芳殿其实就是为皇后娘娘的准备的事实,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旁人自然不会往这边想。
“圣上喜欢便好。”沐映竹重新回头看着铜镜,对岳千烛摆手道:“你既然忙就赶紧去吧,可别误了圣上的差事。”
“是,娘娘。”岳千烛福礼退出镜月殿。
代嬷嬷看到岳千烛走了,才开口说:“娘娘,今日沐王妃看起来有些低迷。”
代嬷嬷可是宫里的老人,最善于察言观色,谁高兴谁不高兴一眼就能看出来。今天的沐王妃不仅是不高兴,而且情绪非常低沉,耐人琢磨。
“可能是今日压力很大吧。”沐映竹没有想太多,只想好好打扮自己与薛素美好好争夺一番,顺便看看热闹的大戏:“她是第一次承接年宴这种大事,今天又临时换了场地,若是换作本宫,也会担心不已。”
代嬷嬷点头,或许是因为这样,毕竟沐王妃年纪不大,承接圣上钦点的年宴压力肯定很大。
······
岳千烛确实压力大,但并非是因为年宴。不过是临时换个场地而已,不算什么难事,在她与夏艺青的章程中一直都有应对更换场地的办法,所以做起来还算顺畅,只需要打扫干净简单装饰就可以。
她最大的压力其实就是今晚的年宴现场,人来人往,暗潮涌动。
岳千烛正走想流芳殿的方向走去,遇到同样垂头丧气的夏艺青。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发出叹息。旁人只觉得是两位主子因为临时的更换场地而烦恼,但是只有她们知道她在发愁什么。
昨晚岳千烛刚离开,夏艺青就在贺寒生的保护下急匆匆的赶到现在的流芳殿。她才知道皇兄已经吐过血吃过药,也知道皇兄已经向岳千烛告知他的情况。
夏艺青不同意皇兄如此,一国君主病重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是皇兄告诉她,岳千烛是岳家人,岳家的没落是他帝王一生最大的污点,他既然已经为岳家翻案,他就要给岳千烛一个干干净净的结局。
同样,岳千烛现在是夏沐濋的妻子,夏沐濋一生没有母爱,即便是父爱也是零星。他希望他的小儿子至少能够得到完完整整的家庭喜悦,而这一点只有岳千烛能做到。圣上私心,希望岳千烛可以好好照顾夏沐濋,补偿他一生的遗憾。
话说至此,夏艺青说不上赞同或是不赞同,这个时候她只想一切都顺着皇兄。只要是皇兄的想法,她都无条件的支持。
所以无条件支持的夏艺青在后半夜回到偏殿后就去找岳千烛,意外看到岳千烛并没有睡觉也是心事重重。于是两人打开心扉的聊了很久,最后达成共识的共同隐瞒圣上的病情,配合他在年宴上的计划。同时也将年宴场地更换到这个原计划给沐映芝做寝殿的宫殿,完成圣上的心愿。
二人现在一同向流芳殿走去,脸上都勉强的挂上微笑,总不能被旁人看到起疑心。
夏艺青率先开口:“贤妃准备妥当了?”
现在距离晚上的年宴还有几个时辰,但是准备参加年宴的大臣却在陆续到来,这些人将被请到原来宴会的地点等候,需要两宫娘娘的寒暄。两人一开始商量好,决定亲自分别去告诉两宫之主年宴的地点换了地方,让她们有个准备。
“是。一会儿就会去大殿。”
夏艺青叹了一口气:“刚才本宫看到德妃娘娘花枝招展的模样,知道的是去参加年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与花比美呢。”
岳千烛笑了一声,说:“圣上如此看中今年的年宴,娘娘们想要独领风骚不足为奇。”
“那是她们不知道今晚可能会发生什么。”夏艺青余光瞥向身后,看跟着她们的宫女距离还算远,压低声音说:“谁知道今晚是几人生死?”
圣上的计划未曾对外人说过,就连夏艺青和岳千烛都不曾知晓。所以对她们来说,即便是有心理准备也不见得准备的够用。
岳千烛想起什么,问道:“沐濋今日什么时候过来?”
夏艺青以为岳千烛是想念自己的夫君了,笑着说:“他会晚一些,听传话的公公说,今日他要先去神远军犒劳将士,晚些过来。”
犒劳将士是假,安排军事是真。沐濋现在应该与安和王一起排兵布阵才是。
两人一路说着就来到流芳殿,此时的流芳殿已经准备的差不多。夏艺青感叹说:“不愧是圣上看中的寝殿,这简单的收拾一下就能用,还不错。”
岳千烛看过去。朴素的流芳殿虽然都是原木色,可是用的都是上好的原木,宫殿的正面是上京城最好的木匠雕的木花,侧面是一个可以去到房顶看月亮的长梯。大殿前面的围栏是白玉,底下是玉阶。殿前是非常大的空场,按照圣上的安排一边可以挖一个好大的养红色鲤鱼的鱼池,另一边是可以栽种很多不同花的花田。
这里还有一个非常合适的练武场,放置了秋千可以给他们的女儿,放置的兵器架可以留给他他们儿子。
岳千烛跟着感叹,如果没有那么多意外,也许沐濋就会在这片土地上玩乐、习武,甚至会有妹妹和弟弟一起成长。圣上一直想给给皇后娘娘留下最好的,可惜佳人再也看不到了。
今天早上,岳千烛与长公主前去庆华殿向圣上申请将年宴地点更改在这。她明显看到圣上的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他当下便同意并且赐名“流芳”。
岳千烛猜想,或许这是圣上留给皇后娘娘最后的温柔,也是想让皇后娘娘看到他如何平定朝乱向她证明他做帝王的价值。咱们的初仁皇帝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殊不知,他最在乎的看法早就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