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如画,春意袭来。岳千烛拉紧身上的披风收回看着庆华殿的视线,说:”太子殿下,我们聊聊?”
唐佑已经接受了岳千烛的保持距离,说:“好啊。”
沐王妃要与鲁朝太子谈话,本来是万里公公派的送唐佑出宫人,也只能默默退后,不该听的不听。
岳千烛想了想说:“唐路在你的手上?”
唐佑点头。
“本来我不该问的,可是如果我不问我心里不踏实。”岳千烛略带犹豫的问:“你准备将唐路怎么办?”
唐佑真诚的回答:“国有国法。他是我鲁朝逃亡的废太子,理应由我带回我朝,听候发落。”
岳千烛继续问:“你们会怎么定的罪?”
“与你朝国公一样,结党营私,太子无能,外加残害手足。”唐佑依旧真诚。
于唐路而言,他设计利用齐越淮州府岳家不算有罪,派细作兀察刺杀齐越皇子不算有罪,甚至兵败之后寻求齐越庇佑也不算有罪。他的罪名就是一系列的政治失误,党派之争,杀了的兄长皇子唐封。
这样的唐路在齐越会被判什么惩罚呢?岳千烛有些不确定的问:“他的下场呢?”
这次唐佑没有回答,反问她:“你希望他是什么下场?”
“我希望他死。”这是岳千烛的心里话。
这也是唐佑所想的理所应当。唐路是她的仇人,唯有一死才能让岳千烛痛快。
唐佑没有正面回应这件事,而是说:“你知道我为何会在这时候能入宫吗?”
岳千烛听到唐佑入宫的消息后心里想了很多很能,但是都被她给推翻了。所以她并不知道唐佑为什么会在此时入宫。
唐路说:“因为我听说冯恒将唐路救走,而冯恒又参与了薛清平的宫变。我是来向贵国圣上要人的。”
“要唐路还是要冯恒?”
“你认为呢?”
岳千烛实在没有心思与唐佑打哈哈,说:“唐路是你朝太子,冯恒是你朝细作,你要谁都有理由,你不要谁又说不出错来。”
唐佑笑了一声:“没错,不管是谁,我都不亏。”
“你亏。”岳千烛纠正唐佑的说法:“如果你要保下冯恒,那可就与我朝圣上之间的合作出现破痕。冯恒对于我们而言是罪大恶极的细作,在他嘴里有不少我们想要的情报。你把他带走,你觉得我朝圣上会一直支持你做鲁朝太子吗?”
唐佑平静的说:“就是因为他嘴里有太多的秘密,所以我才要将人带走。”
“他知道的秘密无非是唐路的,你虽然是他的新主子,可他对你并不了解。”岳千烛的思绪非常的清晰。冯恒知道的鲁朝消息最多能够为他们所用,他知道的齐越消息也不少,绝对不能放虎归山。只是,在与唐佑的交流中,必须要给他足够的理由,他才会放手,那岳千烛就给他足够的理由。
“冯恒以前是唐路的人,见唐路倒台立刻附和于你,这样的人不能信。保不齐你将他带回去后,他会回到唐路的党羽中,回头咬你一口。”
“可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人曾经也是唐路身边的人。”唐佑微笑着说。
岳千烛想到的就是唐佑最为器重的于良,于良是她的半个仇人,她实在是无法对于良做出公正的判断,但是从唐佑的角度来说,于良此人还是值得信任的。
”于良不同。于良虽然是唐路的人,但是他一直在你身边出生入死,你们二人的生死情谊很是加固,与那随风倒的冯恒并不同。“
唐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夸赞,不知道于良听到昔日恨她入骨的人对他如此评价,是哭还是笑,亦或是哭笑不得。
岳千烛察觉到唐佑的微表情,不情愿的瞟了他一眼,说:“总之,冯恒回去鲁朝对你是弊大于利,太子殿下还是好好想想吧。”
唐佑笑出了声:“你还真是会为你朝圣上考虑。”
废话,难不成要考虑鲁朝皇帝?岳千烛觉得唐佑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该正经的时候不正经,现在一阵笑来笑去,真是不稳重。
唐佑笑够了,说:“我会参考沐王妃的意见的。”
岳千烛顿住。
“怎么?”唐佑发现她短暂的一愣:“我们是朋友,朋友的意见我还是要参考一下的。”
跃迁至心头涌现说不出的情绪,最后毫不客气的说:“是你让冯恒带走唐路,然后以要唐路之名入宫保下冯恒。你要的只是你认为对的人,将唐路作为一个弃子给扔了。”
这次轮到唐佑愣住,片刻后他轻笑出声:“你怎么知道是我让冯恒带走唐路的?”
岳千烛不加掩饰的喜上眉梢:“我是炸你的!”
“什么?”
“如果我不说的如此肯定,你会怎么相信我是猜的?”岳千烛不介意多给唐佑解释一会儿:“唐路是圣上关押的,被关押的地方就连沐濋派人都找不到。但是大家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圣上本来就没有瞒着这个消息,只是大家都没有问圣上而已。”
“当时唐路被关是平莱王执行的,除了圣上就是平莱王知道。很巧,我昨日宫宴之前就问过平莱王。”岳千烛怎么也想不到昨天自己就是随口一问,竟然能够问出如此惊天的答案。
“你住在杜老板那,杜老板又深得平莱王厚爱,所以能够从平莱王那得到唐路的下落告诉给你不成问题。”岳千烛笑自己聪明:“你将消息透露给冯恒,无外乎是利用冯恒得薛清平信任可以随意出入唐路被关押之地,也就是红纱军大牢。”
唐路摸了摸鼻子,算她聪明。
岳千烛见唐佑呈认可之姿,继续说:“冯恒表面上依旧是齐越官员,薛党党羽。你用薛党的人救唐路无非就是给薛清平扣紧他通鲁朝皇子叛齐越朝廷的罪名。这样薛清平的罪就比冯恒的罪大多了,你入宫就可以拿唐路做棋子与圣上交换换来冯恒在手。我说得对吗?”
唐佑沉默片刻,双手轻拍鼓掌:“沐王妃真是好猜想。知道沐王妃爱看话本戏文,想象力果然丰富。”
岳千烛:“······”
“但是这次你猜错了。”唐佑恢复正色。
“错了?”岳千烛自以为自己推算的天衣无缝,没有破绽,怎么会是错了?
“你这次啊没有了解我啊。”
“什么?”
唐佑抬头看着天色时辰,双眸中闪过岳千烛看不到的失望,他说:“真真假假都已成定局,沐王妃可以去问你朝圣上或是你的夫君沐王。在下还有要事,先告辞。”
说完,唐佑转身先前走,步行离开。
“唐佑!”岳千烛不甘心,她还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理唐路的。
唐佑一边走一边是摆起手臂当作告别:“沐王妃,以后山水有相逢,我们很快就会相见的!”
这一次,是他先走一步了。
看着别人离开的背影,他会心痛会不甘,甚至还会委屈。但是这次他没有失落,更加洒脱,他可是堂堂正正的鲁朝太子,以后只能他先走一步了。
······
岳千烛蹲在地上一直反复推算自己的猜想,想要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因为想得太过入神,她连万里公公出来叫自己都不知道。
“王妃娘娘!”万里公公来到岳千烛的身边,毕恭毕敬:“老奴唤您几声,您都没有听见,可是身体不舒服?”
岳千烛缓过神来,摇头说:“没有,是我刚才失神了。”
岳千烛不好意思的问:“我现在能进去了?”
万里公公一直都是慈祥的微笑:“是,圣上在等您。”
岳千烛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裙,刚准备移步,问道:“沐王爷呢?”
万里公公答话:“圣上安排沐王爷去镜月殿看望贤妃娘娘。”
岳千烛一想,是哦,贤妃经过昨晚一定是吓个不轻,他们作为晚辈是应该去看往。等会她也应该前去请安。
“沐王妃,请。”
岳千烛随着万里公公入殿,此时庆华殿里只有初仁皇帝一人还是他书案上数不清的奏折。
这些都是昨日宫变后,那些被移到祠堂的大臣回去家里之后的亲自所书,有的是薛党官员被圣上软禁在家后自己忏悔的心声,有的是二皇子一党趁机落井下石的坚定。
一本本的奏折可是将风水轮流转上演到极致。
岳千烛双手相叠伸前行礼:“民女拜见圣上。”
“嗯。”初仁皇帝心情不错:“随便坐吧。”
岳千烛微愣,随后在她的身后出现一个凳子,她看过去送凳子的是万里公公,谢过之后略带小心的坐下。
坐下后的岳千烛仔细打量圣上的神色,圣上一边吃着切好的苹果一边将奏折当作乐子来看,看情况精神状态极佳。听说昨晚圣上回去庆华殿后直接睡了,这么一大烂摊子就由各方出力,他丝毫不在意,仿佛一切胸有成竹,毫无后顾之忧。
今日一早开始,他又开始面见百官,一直忙到现在,但脸色丝毫不见倦意。要知道圣上的身子骨可是经不起折腾。
“怕朕晕过去?”
岳千烛的目光撞进圣上的视线中,刚要起身就被圣上摆手制止,她只能稍稍向前只坐一点凳子,坐直脊背说道:“臣女确实害怕圣上出现不舒服的状况。”
初仁皇帝换了一本奏折,说:“朕一时半会死不了,你们呀就是瞎担心。”
生死随意,初仁皇帝不将这些看在眼里。
岳千烛理解的“你们”必然就是自己与长公主殿下还有在场的万里公公。经历重病,经历宫变,经历整个朝堂的血洗,初仁皇帝依旧可以如此精神饱满让所有看到他的人信服,可见他才是齐越最强最不容易击垮的人。
“朕找你过来有事。”初仁皇帝示意万里公公将手里的奏折给岳千烛送去:“你看看怎么样?”
岳千烛不明所以的接过来,打开看手里的奏折,顿时眼睛一亮,不可思议:“圣——上——”
“这是礼部挑选出来的日子,就是二月初三。”初仁皇帝说:“现在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与濋儿可要抓紧准备大婚才是。”
这本奏折不是别的,而是初仁皇帝让礼部根据夏沐濋贺岳千烛的生辰八字选择的良辰吉日,是今年最适合他们成亲的大喜之日。
“濋儿刚才也看到了,很是满意。”初仁皇帝进一步说。
岳千烛站起来,郑重的向初仁皇帝行礼:“谢圣上。”
“事请都已经结束了,朕不需要用你来一直牵制濋儿。”
聪明的人之间的默契就是不用多说。夏沐濋与岳千烛一直都知道他们之所以被圣上推迟大婚就是要用岳千烛来牵制夏沐濋。关于这一点,初仁皇帝也早就知道他们二人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所以在大家心知肚明的时候说出来,就会轻松很多。
初仁皇帝说:“朕知道你们要在黔地举行大婚典礼,朕准了。不过,大婚之后你可得放一个人。”
岳千烛双手抱着奏折舍不得放手,问道:“圣上想要谁?”
初仁皇帝说:“朕很快就会处理昨日宫变结果,里面涉及到你岳家案。当初朕因为安抚民心不得不加快对岳家案的审理。这一次同样,朕也要安抚民心安抚朝臣。”
岳千烛了解,这一点确实应该考虑。
初仁皇帝说:“既然事请是因为岳家开始,就应该因为岳家结束。朕已经让二皇子的吏部拟写奏折,让你的弟弟岳千炀,在你大婚之后即刻入朝。”
又一个大惊喜砸向岳千烛,岳千烛心生波澜,虽然她一直希望弟弟能够入朝锻炼,希望岳家得到圣上的认可。可是这突如其来,她实在是担心。
“圣上,臣女的弟弟怕是不足以——”
“你是不相信朕的眼光?”初仁皇帝打断她:“岳千炀虽然年纪尚小,但是想法不错。他述职的那些内容很有建设性,刚刚接收淮州府便能够有如此进步实在难得。在他入京几日,先是帮助二皇子剿匪,后是宫变只是救驾有功,这两点就足以让人踏入朝堂。”
岳千烛说:“臣女很感谢圣上对千炀的认可,但是,千炀毕竟基础不如其他朝臣,臣女怕他在这受到他不喜欢的对待。”
这是岳千烛另外一个担忧。岳千炀淮州府还有人照顾着,可是在上京城无依无靠,谁想害他轻而易举。作为姐姐,私心不想让尚且不懂朝中的规矩的弟弟吃苦头。
初仁皇帝余光看了一眼身后的屏风,对岳千烛说:“朕一直在想,虽然你与濋儿没有大婚,但沐王妃是朕亲赐。就算岳小侯爷任人宰割,沐王妃的弟弟可是无人敢动,关键时候你的身份也是他的护身符。”
岳千烛摇头说:“这是千炀自己的人生,臣女能做的就是呵护这个弟弟。如果让沐濋和沐王府掺和进来,恐怕即使千炀再努力再有功绩,各位朝臣大人都不会相信那是他能力。千炀从来不需要臣女来证明什么,他要做的就是向圣上和天下臣民证明,岳家儿郎正直坚守,岳家风骨千斤不屈,岳家忠心世代不换。”
这是姐姐对弟弟唯一的期待,也是弟弟奉为人生的目标,是岳家人不可磨灭的风骨。
初仁皇帝想着类似的话在岳凌的国策论里出现过,只是说的不是岳家,而是齐越。
齐越之风骨源于混乱时期的血腥,齐越之风骨回归最初的横扫之势,齐越之风骨当坚守千秋,齐越之风骨应永传万代。
这是初仁皇帝听到过对他夺得帝位最高的正面评价,所有人都说他脚踏白骨得来的皇位,却很少有人如此高调的说,是他拉回苟延残喘的齐越恢复生机,展现风骨。
岳凌之死,但真是初仁皇帝心头大憾。
“你不必担忧。”初仁皇帝说:“朕已经将他安排在户部,由你熟悉的叶适言来亲自教授。户部是朕最为看重的一环,有朕在,岳家风骨必定昭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