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嘻。”岳千烛坐在马车里一路回去忘月轩,双手抱着正是圣上许诺让她与夏沐濋二月初三的礼成奏折。
夏沐濋单手撑着额头,看着她开心,自己也跟着笑起来:“这么开心?”
岳千烛连续点头:“这个可是比圣上的赐婚圣旨更让我高兴。”
夏沐濋挑眉,他太理解岳千烛的想法,刚开始他知道这个奏折在的时候他也高兴了很久,不过他可是要比岳千烛清醒,高兴归高兴,当务之急他们应该尽快回黔地准备大婚。
“我们过两天回去凰城吧。”夏沐濋说。
岳千烛也有这个打算,但心里一直还有担忧:“可是我还没有看到圣上的最后决断。”
她从庆华殿离开之后就碰到从大理寺匆匆过来汇报的严易。严易告诉她,唐佑带走唐路启程回去鲁朝,这让岳千烛很是诧异,她想的是唐佑会带走冯恒决非唐路,可现在竟然是唐路被带回去。
岳千烛很是失望,她是多么希望唐路能够留下,让她报仇雪恨。
不仅是岳千烛,就连不少人听到鲁朝太子入宫带走鲁朝废太子都是一片哗然,认为圣上这次对鲁朝的太过宽松,依照齐越律法,不管唐路是哪的人,一旦侵犯齐越,便可以直接处刑。不过还有很多人猜测,圣上之所以放过唐路其实是给鲁朝新任太子唐佑的面子,同时也放出一个信号。
齐越君主可能会与鲁朝未来国君达成和平相处的协议。
夏沐濋自是知道岳千烛心里的不甘,他笑了一下说:“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嗯?”
“唐佑可以带走唐路出上京城,但是唐路不一定能够带唐路出黔地。”夏沐濋点了点岳千烛的鼻尖说:“我已经传令给罗进,他会设置关卡,你不用担心。”
想要从齐越的上京城回去鲁朝可是要经过黔地关卡,只要唐路进入黔地地界,夏沐濋才不管唐佑还是唐路,统统都要被扣在黔地的土地上。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岳千烛心头涌动,她缓缓低下头眼中闪过道不明的情绪,沐濋这是在为她着想啊。她吸了吸鼻子,抬头说:“离开上京城之前,我想向贤妃娘娘告别。”
其实岳千烛早应该去镜月殿,刚刚她就是想去的,可是出殿之后就碰到夏沐濋,于是两人一同上了回去忘月轩的马车。
“你刚才去见贤妃娘娘,她可好?”岳千烛问。毕竟是遭遇了不测,多少还是要关心一下的。
“挺好的。”夏沐濋笑着说,他坐直身体看向窗外的风景。
他哪里知道姨母状况好不好,他刚才是从庆华殿消失,可是不是去看姨母的,而是躲在了父皇后面的屏风。他只不过想偷偷看一下岳千烛得知大婚日期的喜悦而已。这个万里叔叔编
什么理由不行,非得是这个。
······
沐王大婚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全城,城中百姓是不断的庆贺齐越的战神与岳家小姐的大婚。可是在朝中,即便是喜讯也难以掩盖风声鹤唳。
薛清平的案件是由大理寺接受审问的,这次的主审正是二皇子党羽中大理寺卿严易,监审则是平莱王与成益侯苏逢磊。既然是以岳家案开始,就要以岳家案结束,同为两案的监审,老王爷和苏侯爷都十分重视这次的审理,即便是圣上派人送过来的证据俱全,他们二人都要审上一审。
很快,薛清平的案子被定罪。圣上连对薛清平的殿前审问都省了,凭借那些证据,薛清平直接是满门抄斩,薛党大部分的人,凡是参与反叛者皆是抄斩结束,凡是与薛清平关系密切者皆是死刑,凡是薛党之中犯下其他罪证之人,轻者流放,重者斩首。
帝王手段雷霆,将薛党之人拔得的是干干净净,不留一点后患。这番处置手段不可谓不狠心,就连夏恪勤在朝中听到宣判后都吓出一身的冷汗。
但是帝王还是心存善念,留下了两条性命。薛素美被打入冷宫,夏恪群终身监禁。从此薛氏势力彻底撤出政治舞台。
当然还有好消息。岳千炀亲自入宫,听圣上为黔地淮州府岳家恢复声誉的圣旨,圣旨中有对岳家的遗憾,还有圣上对当时宣判之时的愧疚。初仁皇帝砍断了自己的一个支柱,断然不会让平莱王与苏逢磊再次受到抨击,高贵的帝王最后向天下承认了他对岳家案审视不周的错误。
在忘月轩听到消息的岳千烛,支撑着门口的柱子看着遥远的天边感动落泪,多年的恩怨和纠缠终于在此刻真相大白,岳家恢复了名誉,圣上亲自为岳家二老追封,他们岳家这次是堂堂正正的站起来了。
初仁皇帝还进行了一系列的封赏,宫变之难,立头等功就是安和王夏恪信。苏惟与岳千炀还有带军入宫的秦绍星也分获奖赏,夏沐濋本来以为没他的事但也意外得到了一些珍贵赏赐,他一股脑将这些金银送进库房,等着将来用在新建好的沐王府上。
······
这日天色昏暗,不见太阳。阴暗的牢房里满目悲凉,薛清平穿着囚衣,目光空洞,一系列的打击终于摧垮了齐越最大的一代权臣。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直到他的牢房前便停下,紧接着就听到牢房锁被打开的声音。薛清平仿佛被刺耳的声音震醒,抬起头看到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人。
初仁皇帝皇帝进入没有穿龙袍,而是随便找了一件外袍穿在身上。在他的旁边是久未谋面,依旧是一脸严肃的沐映行,而另一边来的却是一个娃娃,已故叶相之孙叶适言。
很明显,初仁皇帝还是想要打造三个支撑齐越的支柱,这次他放弃了国公准备重新启用相国,年轻又有实力,身上还有叶相血脉的叶适言就是最合适的选择。
薛清平一直坐在枯草垫上,身后倚着墙,双腿随意放,配上一夜的白头,还真有点放浪不羁的模样来。
初仁皇帝没有对薛清平的无礼有任何意见,而是想起了他们年轻的时候,刚刚二十岁出头的薛清平可不就这样放荡不羁,天地任他逍遥的模样嘛。
“睡的可好?”初仁皇帝开口第一句就是这句话,他可知道薛清平有认床的毛病,换个地方可是不容易睡着。
薛清平只是一笑:“暗无天日,不知时辰为何物,睡的还行。”
外面的禁卫军送来座椅,初仁皇帝坐下,也示意沐映行坐在他的旁边。
“朕今天来是给你送东西的。”说着初仁皇帝对叶适言点头,后者会意将手里的包裹放在薛清平面前。
薛清平没有兴趣看任何东西,生无可恋,还有什么可执着的。
初仁皇帝就知道薛清平的倔脾气到死都改不了,于是说:“薛谟的死,朕很是遗憾。这孩子虽然做出过一些出格的事,但也是朕从小看着长大的。年纪轻轻的死去,让你这个黑发人送白发人确实心痛。朕让人给薛谟做了一个牌位,你且看看。等到你处刑之后,朕还会将你父子二人的尸体和排位送去你薛氏祠堂,让你薛家人供奉。”
这是初仁皇帝最后的对薛清平的情面,从此之后朋友之交断绝,君臣之仇会载入史册。
薛清平本来是毫不在意,可是听到包裹里的是薛谟的牌位那一刻,他心疼了。
一双枯老的手缓缓伸向包裹,小心的打开露出里面的纯木金字的排位,上面刻着“薛氏子孙薛谟”几个字,瞬间打痛了薛清平的双眼。此时薛清平不是那个指点江山的权臣国公,而是一个连儿子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的苍老父亲,让旁观之人忍不住动容。
薛清平慢慢的摸着牌位上的名字,仿佛能够看到儿子的最后一面,片刻后他问道:“圣上可否告知老臣,老臣的儿子是怎么死的吗?”
初仁皇帝事后调查过薛谟的死因,没有外伤,没有中毒,仵作验尸就是吐血身亡,没有任何疑点。但是岳千烛在殿外大喊二皇子亲手杀了薛谟是众人都听到的。为此初仁皇帝问过夏恪勤,夏恪勤老实回答,他确实知道薛谟病重,他去到国公府,强行将薛谟弄醒,对他说了一些刺激的话,薛谟怒火攻心暴毙而亡。
虽然人不是夏恪勤杀的,但毕竟是因为他而亡。初仁皇帝实在说不出是自己的儿子杀了曾经视为好友的人的儿子。
薛清平见圣上没有回答,心里便知道那晚岳千烛所言决非妄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会是如此惨死。
他绝望的说:“老臣有多想能够给自己的儿子讨回公道,可是老臣已经做不到了。老臣是无法让圣上的儿子为老臣的儿子偿命的。”
一句话说到了帝王家的无情,说到了圣上的偏心,说到人心。
面对这样的嘲讽,要是放在以前初仁皇帝或许还会破口大骂,骂薛清平的独断,骂薛谟的死与夏恪勤无关,骂薛清平的以下犯上。但是此时初仁皇帝没有了那样的心情,薛清平说的确实对,他不想再去争论。
“这是朕能够给你最大的补偿。”
保证薛清平与薛谟能够魂归故里,而不是抛弃到城外的乱葬岗做一对孤魂野鬼的父子。
“补偿?”薛清平放下牌位,绝望而悲伤的神色被恨意所代替:“圣上能给老臣补偿什么?”
“二十多年了,我为圣上遮风挡雨二十多年!众位大臣知道我是你的支柱,可是只有我知道,我是在提着脑袋给你卖命!不仅是我,还有他们——”薛清平指着旁边的沐映行说:“沐映行和苏逢磊哪个能睡的安生!”
薛清平不在自称“老臣”不再称他为“圣上”,人之将死薛清平为什么不能一吐口水图个痛快!
“功高盖主必然要遭到反噬!苏逢磊选择与他无关的事不去过问,沐映行选择以退为进。你以为他们是封你为主吗?不,他们是在自保,只要他们能够长久的存在,下一任君主就更好掌控,那个时候他们才会亮出他们的獠牙!”
沐映行双眼微眯没有回答,他平静似水,不去反驳,不去动怒,只想看着薛清平还能说出什么。
“群儿从小就希望得到你的重视,但是你心里只有那个沐映芝的儿子。于是我就告诉他,只有他做了储君做了太子,你就会高看他一眼。群儿很是听话,立刻答应争夺储君!既然有人盯着未来的君主,为何就不能让我的侄子做帝王让他们手伸不过来!”
“大殿下今日的遭遇全都是因为你!初仁皇帝!你不觉得他优柔寡断的性格像极了少年时候的你!若是没有人逼你,你能起兵夺位吗?”
“他也是,逼一逼就好了!”薛清平摇头:“可是我竟然没有想到,你却能将储君之位悬的那么久,到了今日你才有了想法,可是你的想法竟然是用你大儿子的血肉去铺你二儿子的路!”
薛清平几乎是低吼出来的,他不甘不愿,他辛辛苦苦十年光景却给一个不到两年的人让了路。这条本来是他踏上万人之上的路却被夏恪勤踩在脚下,将他踩踏如泥。
他恨所有人,恨所有挡他路的人。
初仁皇帝听出他的不满,同样他也心里装着不满。如果没有薛清平的指引,他一直给予厚望的大儿子也不会那么早就陷入尔虞我诈之中。他本以为夏恪群可以借此机会好好历练一下自己,他以为薛清平和薛素美会对他有人生的指导,可是他们还是因为自己对权势的追逐而错判了夏恪群的一生。
这件事他也有责任。如果他提早制止的话,夏恪群也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所在这在教育孩子的方面,初仁皇帝自认不是一个好父亲,无法反驳薛清平的话。
“但这不是你利用群儿发动宫变的理由。”初仁皇帝无奈:“其实你可以再等等的。”
薛清平反驳说:“你已经对我下了死手,我若是再等就是坐以待毙。我只有主动出击才能视为背水一战!”
初仁皇帝轻笑一声,透露出苦涩:“是你太着急了。朕一直对你都是信任大于隐患,朕知道知道你的野心,但是你的野心太盛了一些。如果你半年前没有对濋儿下死手,如果你半年前克制薛党的欲望的话,年宴的那份储君诏书写的就是群儿的名字。”
薛清平震撼!半年前!只是因为半年前!
初仁皇帝说:“可惜啊,你们突破了朕的底线,朕容不得后世被尔等操控。所以必须快刀斩乱麻,收拾出一条清白的路来。”
“你说的没错。”初仁皇帝说:“朕的命不比你长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