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青闻言,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眉头紧紧蹙起,目光如炬般直直地盯着白母,语气中带着一丝警惕与不解,沉声道:
“阿姨,您这话从何说起?要知道,生活里的诸多难题,可不是靠着‘假设’与‘如果’便能迎刃而解的。现实远比想象中复杂得多。”
白母神色自若,缓缓端起放在茶几上的茶杯,轻启朱唇,优雅地啜了一小口,那动作仿佛时间都为之放缓。随后,她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说道:
“我并非在跟你探讨假设与如果,那些虚幻的构想,不过是白雪和白描这般年纪的孩子用来编织美梦的素材罢了。”
“我只问你,倘若老天爷给你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能让你踏入城市的学府,接受高等教育,毕业后在繁华都市谋得一份体面工作,最终与城里人组建家庭,开启截然不同的人生篇章,你可愿意?”
柳青青迎上白母的目光,内心犹如翻江倒海,思潮涌动。他低下头,沉思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感慨与无奈:
“实不相瞒,阿姨,这对任何一个农村青年而言,都是梦寐以求的无上好事。在我们农村人的认知里,读大学就如同鲤鱼跃龙门,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契机。这些年,我因种种缘故,早早辍学,没在学校读多少书。”
“可每当夜深人静,我常常梦回课堂,那朗朗书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阅读已然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即便离开了校园,这些年我也如饥似渴地读了不少书。”
“要是能有机会上大学,选择文科语言类专业,我有信心凭借这些年的积累跟得上课程。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我清楚,这样的福分注定与我擦肩而过。”
话说到这儿,柳青青脑海中浮现出妻子和女儿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如果自己还是孤身一人,未曾结婚生子,面对这般诱惑,或许真会心动不已。
可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自己早已不是那个能肆意追逐梦想的少年。想到这儿,柳青青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正欲开口,却被白母打断。
“你已经有什么了?” 白母目光犀利,直直地盯着柳青青,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你不就是已经成家立业,有了孩子吗?”
柳青青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怎么也没想到,白雪竟将自己的家庭情况毫无保留地告知了她母亲。短暂的惊愕后,柳青青迅速调整情绪,语气坚定地说道:“伯母,既然您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那您应该明白,去城里读大学、工作,再重组家庭,于我而言,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怎么就不可能了?” 白母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步步紧逼:
“离婚虽说不是什么光彩事儿,但与真正的幸福和光明的前途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据我所知,你的这段婚姻,不过是你母亲一厢情愿强加给你的。你的妻子目不识丁,你们之间毫无感情可言,她不过是你母亲用来延续香火的工具罢了。\"
\"一旦你有机会踏入大学校门,往后必将在城市扎根,开启全新的生活。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没有人知晓你过往的婚姻和家庭,没人知道你柳青青从前是个怎样的人,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难道不好吗?”
柳青青喉咙干涩,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缓缓说道:“阿姨,您说的这些,句句在理。可我实在想不明白,以白雪的才貌和学识,想要寻得一个出类拔萃的如意郎君,简直易如反掌。像我这样一个已婚的农村人,您理应打心眼里反对才是,为何反倒……”
白母脸色一沉,语气变得严厉起来:“没错,我本应全力反对。爱上有妇之夫,爱上有女之父,这般情节,通常只在小说里出现,谁能料到竟在我女儿白雪身上真实上演。这事儿,我没想到,我们全家人都始料未及…… 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了,就跟你坦诚相告吧。”
白母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白雪爱上柳青青的事儿,早就被父母知晓。而那个 “告密者”,竟是与白雪情同手足的竹青。白雪的父亲白原安排女儿插队到太平公社,最主要的考量便是竹安平一家人在太平镇,如此一来,便能通过竹安平随时掌握女儿的情况。
从内心深处来讲,竹青觉得白雪和柳青青十分般配,可她又不愿看到柳青青家庭破碎,内心纠结之下,便提笔写信,将白雪与柳青青的事儿原原本本告知了父亲竹安平。
竹安平看完信,大惊失色,不敢有丝毫耽搁,即刻赶赴白雪家中,向白雪的父母如实讲述了事情经过。白父白母听闻,犹如五雷轰顶,当即写信召回女儿白雪。
回到水城后,夫妻俩轮番上阵,与女儿促膝长谈数十个夜晚,苦口婆心地劝诫,从道德层面指出破坏他人家庭是不道德的行为,又从现实角度强调面包比爱情更重要,可白雪性格执拗,言辞间大有以死相逼的架势。
最终,无奈的父母只能选择妥协。
“柳青青,事已至此,你说该怎么办?” 白母讲完,无奈地苦笑一声,继续说道:
“白雪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她认定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们做父母的,又怎敢逼她呢?为人父母,自然是盼着儿女好,不忍心看着他们受苦。\"
\"所以,我和她爸才顶着道德的压力,冲破传统观念的束缚…… 当然,今日见到你,虽说谈不上有多喜欢你,但至少不讨厌。不得不承认,在你身上,确实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谢谢阿姨的厚爱!” 柳青青神情凝重,声音低沉,“自从白雪到我们太平公社太平大队插队落户,再到后来进入合作医疗站,我自始至终都未曾对她有过任何特殊表示,更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她对我这般深情,我又何尝不感到煎熬呢……”
“好了,你不必解释了,我相信你的为人。” 白母摆了摆手,打断柳青青的话,“有句话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为了白雪,我就再厚着脸皮问你一句,进城读书、工作、结婚,如此难得的机会,你当真一点都不动心?”
柳青青缓缓摇了摇头,脸上的苦笑愈发明显,说道:“阿姨,我母亲常念叨,‘命中只有八角米,走遍天下不满升’。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有些东西,命中注定不属于我,再怎么强求也是徒劳。”
白母听了,不禁长叹一声,目光望向远方,喃喃自语道:“柳青青,你或许坚持的是对的,可这世间之事,又有谁能说得清呢?有的人当初没能坚守,一晃二十几年过去,至今仍在纠结,不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柳青青听着白母这番话,满心疑惑,忍不住盯着她,问道:“白母,您这话……”
白母摆了摆手,示意柳青青不必多问,说道:“孩子,你别问了。今日听你这番话,我心里踏实多了。
白雪跟着你回太平镇,我放心。” 顿了顿,白母又接着说道:“柳青青,跟你说实话吧,白雪今日带你前来见我,就是盼着我能点头认可你们。只要我同意,你们便能在一起。倘若白雪问起,我会告诉她,你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不过,在此我郑重地给你提个醒。”
白母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起来,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剑,直直地刺向柳青青的眼眸,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有些选择,本就无所谓对错。但你必须做出抉择,且只能选择其中一种方式,绝不能让两种选择有丝毫的重叠或关联。否则,一旦处理不当,必将引火烧身,到时候,伤害的可不止你一个人。”
柳青青瞬间明白了白母话里的深意。这既是一种默许,默许他可以与白雪交往甚至结婚;同时也是一种严厉的警告,警告他必须先妥善处理好自己与妻子的关系。
只有在干净利落地结束上一段婚姻后,才有资格开启与白雪的未来。无所谓对错?白母的这份宽容,让柳青青内心涌起一阵感动。能容忍女儿嫁给一个已婚农民,这位母亲得有多么宽广的胸怀啊!
那一刻,柳青青几乎就要动摇了,可很快,他脑海中浮现出妻子和女儿的面容,心中刚刚燃起的那团火焰,瞬间被无情地熄灭,而且熄灭得彻彻底底。
从金城县返回太平镇,汽车在路上颠簸了两个小时。在这漫长的旅途中,柳青青的脑海里反复浮现的,竟是白雪的母亲,那个身形略显富态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