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的丽江城很奇怪,居然没有城墙。
城里的土皇帝木老爷不让修,人家说了,咱家姓“木”,围一圈城墙不就成了“困”了吗?不许修!
在丽江城里,木老爷就是天,纳西族的百姓们只知道有木老爷,不知道有朱皇帝。木老爷不让修,丽江城自然就成了一座没有城墙的城。其实木老爷他们家本来也不姓木,老祖宗阿甲阿得归顺大明后,被太祖赐姓为木而已。
老木家富甲天下,不修城墙,不怕被贼抢吗?真不怕。这座城周围全是山,有太子关、瞿塘关、石门关等关隘,以山为墙,何惧盗贼?
丽江军民府衙署,大名鼎鼎的木府,就建在丽江城的南面一隅。修的时候,老祖宗发话了,咱家有的是银子,往大里修,就照紫禁城(皇城的核心)的规格来!好家伙,占地一百多亩,大型建筑百座。
之所以不像皇城那样“居中为尊”,是因为老祖宗请风水大师算过,城南的风水最好。左有青龙(玉龙雪山),右有白虎(虎山),背靠玄武(狮子山),东南有龟、蛇二山对峙。把府第建在城南,既可以枕狮子山而升阳刚之气,又可以环玉水而具太极之脉。
“唉”,木懿木老爷长叹了一口气,最近诸事不顺啊!
先是蒙古人入侵,好不容易请朝廷的大军打跑了蒙古人,结果没想到朝廷的军队赖在丽江不走了。
自己和连巡抚联系,想派土官,恢复对巴塘、理塘、中甸的治理权。没想到连巡抚说,这三个地方离西藏太近了,为了防止那些吐蕃人卷土重来,这三个地方今后改成县,朝廷设流官治理。不光要在这三个地方设县,还要驻军。以后有朝廷的大军保护,木老爷您以后就高枕无忧了。
按说是这个理,有朝廷的大军保护着,确实是高枕无忧,可不知道咋搞的,自从听说朝廷的大军要长期驻扎后,木老爷睡不好觉了。
最近朝廷动作频频呀!
以前老木家虽然只是丽江土知府,但是势力却扩散到周边的永宁府和北胜州。现在不行了。连巡抚说了,要明确各官职责,汝是丽江土知府,只能管丽江的事,永宁府和北胜州的事,汝就不要插手了。一口气将永宁知府和北胜知州全换了。
更可怕的是朝廷还派了一个叫丁时魁的滇北巡矿御史,和一个叫段伯美的滇北盐课提举分司提举,这两人整天没事,就到自己领地里的矿山上看,还拿着本小册子记来记去,不知道在记些什么。
唉!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啊!
“父亲”,儿子木靖唤了一声。
木靖二十三岁,眉清目秀、一身儒雅之气,很有木老爷当年的风采。
其实木老爷也不过四十二岁,因为家里面有矿,舍得花银子保养,人参、燕窝、鹿茸不停的吃,所以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也就比木靖大一点。不像父子,倒像兄弟。
“靖儿有何事?”
“父亲,新上任的巴塘、理塘、中甸三县知县前来拜见”。
木老爷点了点头,朝廷虽然在这三个县改土归流,设了知县等官。但不管怎么说,这三个县还属于丽江府辖区,体制上还得归自己这个土知府管。
想到这里,心里好受了很多。
“让他们在议事厅候着”。
“是!”
木懿故意让朝廷派的这三位知县等了半个时辰,才身穿五品青色白鹇官袍,施施然走进了议事厅。
别说,这么一拿腔拿势,还真能唬得住人。
三位新上任的知县,先是被木府议事厅的气势恢弘所震惊,又为木老爷的上官威仪所摄服,无不恭恭敬敬。
“参见府尊”。
“嗯,诸君免礼。尔等皆朝廷命官,须仔细着当差,效忠朝廷,勤于政事,爱惜百姓”。
“是!”
“嗯”,木老爷训诫完了后,嗯了一声,端起了茶杯。
三位新知县一见,知趣地告退。
??
“丁兄,好消息,吾已经将巴塘一带的盐田、盐井全部编册完毕,共有卤井五十二口,卤池六百八十九个,盐田二千七百六十三块。马上派人接手后,可年产盐近三百万斤呢。您瞧这个”,滇北盐课提举分司提举段伯美把手一伸,兴奋地对丁时魁说。
段伯美本是晋宁州举人,沙定洲造反时,他和冷阳春、孔师程等人在晋宁州起义军帮朝廷平叛,立了功,得了个七品盐课提举。别看官不大,却管着滇北盐务,是个肥差。
丁时魁是崇祯十三年进士,曾任崇祯朝礼部主事,投奔朱亨嘉后被任为滇北巡矿御史,摩拳擦掌地想干出成绩。
“咦,贤弟手上的是什么?”
丁时魁好奇地问段伯美。
只见段伯美的手心上一块白、一块红。
“这是吾从盐田采回来的盐粒,您看,这是东岸盐田所产,颗粒晶莹雪白,白如珍珠;这是西岸盐田所产,红似玛瑙。好看呀好看!”
“呀!贤弟这差事办得不错,必能得监国称赞。愚兄这差事可就难办喽!”
木府的盐田大多在巴塘,巴塘已被明军所占,盐田自然也落到朝廷手中。段伯美的差事自然就容易办,直接找灶户煮盐便可。丁时魁的差事可就不好办了,那些金矿、银矿皆有土兵把守,想收回来可不太容易。
段伯举一楞:“怎么,丽江的金、银矿您还没有编好册?还是那木土知府敢抗拒天命?”
丁时魁怒道:“丽江的三座金矿,十三座银矿,吾俱已编好册。只是这木府土兵十分蛮横,居然敢阻拦吾进入查看。明日吾找这木懿谈谈,如敢拖着不交矿,吾就用监国赐吾的调兵令对付他”。
??
“老爷,巡矿御史丁时魁求见”,木府管家向木?禀告。
“唉”,木懿长叹一声,“是祸躲不过呀!让他进来吧”。
丁时魁进了木府议事厅,不禁暗赞,好家伙,富丽堂皇,跟皇宫似的。
“丁御史远来辛苦,来人,上茶”。
木懿一声令下,仆人上茶。
丁时魁一看,嘿,讲究!茶具用的是成化年间的“天”字盖碗,那颜色莹白,精品中的精品。当年自己觐见监囯,蒙监国赐茶,那茶碗的颜色不过牙白,远没人家这套精美。
难怪监国要收回他家的矿,太不像话了!用的东西比监国他们家用的还好!居然敢比监国还有钱!
丁时魁端起茶盖,拨动了几下茶汤,呷了一口,一边品着茶,一边心里暗恨。
仇富,典型的仇富心理!不要以为只有现代人才仇富,古人一样仇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说得就是这个道理。
木懿提心掉胆地开了口:“丁御史前来见吾,不知有何事?”
丁时魁又呷了一口茶,答道:“本官奉命在滇北巡矿,发现贵府在丽江私自开采了三处金矿、十三处银矿。金、银皆是朝廷管制的矿种,未经朝廷允许,不得私自开采。所以本官特来跟府台言语一声,本官要替朝廷收回这些矿产”。
木懿大惊:“金、银矿,先祖已经开采了百余年。此前朝廷从未说过要收回,为何此次要收回?”
“这些矿产皆是国家之物,贵府所得无一丝一毫上交国库,尽纳私囊,岂不有愧?况且监国的《明定囯是诏》写得很清楚,除金、银、铜外,其他矿产皆可开采。偏偏贵府开采的乃是金、银,本官职责所在,只能收回了”。
“尔敢!”
木懿大喝一声:“这些矿产乃是祖宗所留之物,吾全族皆靠此过活,没了这些矿,难道要饿死吾全族吗?”
丁时魁哈哈大笑:“谁不知道木府台富甲天下,家里的良田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少了这些矿也饿不死。金、银等矿本应属于朝廷,贵府霸占了百年,也应知足。本官此来,是通知木府台一声,明日本官便要派兵收矿,识相的好生配合,不识相的,小心王法无情!”
“汝滥用职权,胡作非为,吾要上奏监国,参汝一本”。
“哼哼,本官此来,正是奉监国之命收矿!”
咣当,木懿手中的茶碗落地。
??
丽江古城的木府万卷楼,是木氏的藏书楼,木懿爱其僻静,在此处开起了家族会议。参加的皆是家族核心,长子木靖、次子木櫾、三子木旃、四子木榽,幕府书记周士儒。
“汝等都说一说,这监国靖王派这丁时魁来收咱家的矿,咱们是交还是不交?”
次子木櫾拜了噶举派(白教)第十世大宝法王噶玛巴确映多杰为师,此时正好云游回家。出家之人,对财富看得不重,当即说道:“父亲,钱财乃身外之物、惹祸之胎,监国想要咱们家的矿,给他便是。只要家人平安,便是菩萨保佑的”。
“万万不可呀,父亲,这些矿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祖祖辈辈,多少代人的心血!朝廷想夺咱家的矿,咱们就和他拼了。咱们纳西族人,宁可战着死,绝不躺着生!”
木旃和木榽年轻,一个二十岁,一个十八岁,血气方刚的年龄,不肯屈服,要打。
木懿看着长子木靖:“靖儿,汝怎么看?”
“儿子觉得不能轻易屈服,不然朝廷认为咱们软弱可欺,以后变本加厉就麻烦了”。
木懿点点头,长叹了口气:“吾本来不想动武,都是被朝廷逼的。汝等赶紧征集兵马,做好撕破脸的准备”。
“哈哈哈”,忽听一声长笑。
木懿一见,乃是自己的智囊、幕府书记周士儒。
“先生缘何发笑?”
“府尊觉得自己手下的兵马比得过泗城岑氏和沙定洲吗?”
木懿一听泄了气,要说比银子,那两家加一块也比不过自己,可要比军队的战斗力,自己的军队可比人家差远了。主要是自己部下的将领都有钱,有钱就不愿意拼命。泗城岑氏和沙定洲都被朝廷灭了,自己就更不是朝廷对手了。
“哎!那就把矿交出去吧!”
“哈哈哈”,周士儒又是一声长笑,“府尊何怯懦至此?纵是乡野村夫,被人抢掠,尚知反抗,您身为府尊,又岂能后退?”
木懿急了:“先生既然说吾打不过朝廷,又让吾抵抗。是想让吾全族万劫不复吗?”
“非也,您一个人对抗不了朝廷,可是大明难道只有您一家土司吗?为什么不派人联络水西的安坤、元江的那嵩、宁州的禄晃、八寨的龙上登、石屏的龙世荣、南甸的刀乐宝、干崖的刀镇囯、陇川的多安靖,还有嶍峨、景东、维摩州诸土司?”
“对呀,人多势众,这么多土司抱团,朝廷也要惧三分!”
木懿先是一喜,接着神色黯淡了下来,“那些土司都只扫自家的门前雪,朝廷要收咱家的矿,他们的领地上又没有矿,又怎么会为咱家出力?”
“呵呵,所以您不能跟他们说实话,绝不能说咱们是为了矿与朝廷冲突,而要说成朝廷想在丽江改土归流”。
“对呀,当土司的最恨的就是改土归流,只要往这上面扯,不怕他们不帮忙。先生妙计呀!”
“您还得示人以弱,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让大家都觉得是朝廷不对,欺负老实人”。
“示人以弱?这个不用装,谁不知道咱老木家对朝廷最恭顺,每年都上贡给朝廷大量的战马和银器”。
“您还可以给监国手下的大学士们送银子。自古钱能通神,大明朝没有银子办不成的事”。
“哎呀,先生大才呀!听了先生这一席话,吾的心理踏实多了!”
??
“替朝廷夺矿的事就拜托给三位将军了”,丁时魁向刘镇国、雷朝圣、冷阳春三将一拱手。
他有朱亨嘉的调兵令,三将不敢不从。
“丁御史放心,不就是几个土兵嘛,若胆敢抗命,吾等杀他个片甲不留”。
丁时魁派了一批矿山管事,随同三将一起出发。原以为会有一番恶战,不料矿山上除了一些矿工、土民,未见一兵一卒。
玉龙金矿、中甸银矿、三坝安南大炉房银矿、白马场银矿、石卡雪山银矿、回龙银矿、宁蒗白牛银矿,一座座矿山,十分顺利地接管了下来。
老君山银矿,雷朝圣领着军士往矿上走,被一群土民拦住了道路。
“快让开,不要妨碍本将办差”,雷朝圣不愧姓雷,声音很大,震得大山直抖。
“别听他的,乡亲们,咱们世世代代挖矿为生,朝廷想封矿,就是断咱们的活路”!
“对,他们不让咱们活,咱们和他们拼了!”
土民越拥越多,封住了进山的道路。
雷朝圣大吼:“赶紧让开路,不然本将要大开杀戒了!”
“啪”,一块黄泥巴砸在了雷朝圣的黑脸上,黑里透黄,十分好看。
雷期圣火了,他是“大西贼”出身,南征北战,杀人如麻,何曾受过这等鸟气。
“将士们,给我杀!”
就好像上了战场一样,轻车熟路,手起一刀,一颗土民的脑袋落地。
部下也随之掩杀,杀得土民四散奔逃,霎时间跑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十余具尸体。
“不好了,官兵杀人了!”
一声凄厉的叫声,在山谷之中回响。